有声之年 by 魔非【完结】(3)

2019-05-30  作者|标签:


  姜晓生是【尙逸】的人,他和颜冰当然也并非第一次合作,老实说他并不觉得今天颜冰的表现有失水准。虽然司徒是这方面的外行,但她是小说的作者,姜晓生也不是不尊重司徒,他只是无
  法理解司徒到底是在哪个地方有所不满。
  “司徒,你不觉得应该去和严先生谈谈吗?”每当关鹏用这样的口吻询问,那即是命令,“如果你也希望录音能顺利完成的话,就要想办法让朗读者明白你想要的感觉,这也是你的工作吧?”
  “……好。”司徒于是离开了监控室。
  关鹏看着她走出去的背影,心里满是疑惑,上午的录音他并未在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司徒看起来心事重重这么纠结的样子。
  “我本来以为她是相当中意颜冰的声音的。”姜晓生喃喃道。
  确实,关鹏原本也是这么认为的。
  作者有话要说:说了是慢热就真的是慢热,严泽真的是男主来着


☆、第一章4

  颜冰躺在录音室靠墙的沙发上,用脚本盖着脸假寐养神。司徒打开那厚重隔音门的声音惊动了他,他坐起身来。
  “进度有点拖,我很抱歉。”司徒递过去刚买的罐装咖啡。
  颜冰摇摇头,接着说他从不喝咖啡,拿起茶几上的矿泉水喝了几口。
  “不用道歉,‘尙逸’答应过这次的录音以原作的要求为标准线,没能达到你的合格标准是我的问题。”这样的社交辞令让人完全感受不到言者的真心实意,颜冰身上有一道无形的墙,能把人挡在其外而又不失礼貌。
  “我不太明白,在今天的声音中,我感觉不到‘凤唯’。”司徒直切主题,“旁白的部分没有问题,可一旦你念出‘凤唯’的台词,总是让我觉得不如你试音带里的感觉好。”
  语言的准确性,声音抑扬的把握,咬字的清晰程度,语气语调的控制这些颜冰都做得很好,但唯独是对“凤唯”的演绎司徒无法认同,这就是她一次又一次表示要重录的理由。
  “试音带不是我认真录的。”颜冰笑了下,“我休假了大半年,那天是回公司去销假,顺便就被拉去录了个DEMO带。”
  司徒意外地瞪大了眼睛。
  难怪其他人都是念了足足两分钟的小说,而颜冰的DEMO只念了一句”凤唯”的台词。
  但这不是司徒要听的,那个DEMO里的声音是司徒认定了的”天赐的凤唯”的声音,颜冰只需要展现那时候的演技就足够了,这对于专业的他来说不该是件困难的事。
  “那时我并没有看过小说。”颜冰像是觉得有些失礼于是对司徒说了句抱歉,“当然确定了要朗读小说之后,我仔细读过了。”
  读过了小说之后的表演居然还不如没看过小说时随口念出的台词来得令人心动?
  “别开玩笑了。”司徒发现自己是真的有了一丝愤怒,“‘凤唯’是什么样的存在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没有读过小说就能活化他的人……”
  根本就不会存在。
  作者是花了多少时间和心血去经营这个人物只有作者自己最心知肚明,司徒觉得颜冰刚才的话简直就是对她所付出努力的一种辜负,一种蔑视。
  司徒站了起来,她没有忘记她进到这个录音室来的目的是什么,只是她已经无暇再顾忌自己的措辞是否足够礼貌:“无论如何,我今天要的是DEMO里的那个‘凤唯’,如果你不希望我质疑你的专业素养,请务必做到这点。”
  “请等一下。”颜冰好像是怕自己的声音无法留住司徒,起身去拉住了她的手,丝毫没注意这个动作已经显
  得有些夸张,“我知道技巧掩饰不了音色中的迟疑,在原作面前做出这样的举动实在很愚蠢。有个疑问,希望你能解答。”
  听到这些的司徒却放下心来,因为颜冰终于肯对她说实话了,她点头示意谈话继续。
  “在你眼中,‘凤唯’是个怎样的人?”
  司徒眯起眼睛,以颜冰的年龄、他的阅历和表演经验,不应该为这个问题困扰。
  “他是个残忍的天才。”如果要问司徒对”凤唯”的感想,那恐怕这个对谈将持续的时间就无法估计了,但是她认为颜冰要的只是她最直白的剖析,“对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是舞台上的完美表演,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而对于阻碍他舞台表现的一切,不管是人或事即使消失也都无所谓。‘凤唯’就是这样的人。”
  颜冰微蹙着眉头,反复咀嚼着司徒的话。
  “我们可以继续了吗?”姜晓生从监控室的麦克风里传来询问的声音,他和关鹏自然也看到了录音室里这两人的谈话状况,只是录音室传送到监控室的开关并没有打开,所以对面无法得知这两人的谈话内容。
  颜冰松开了司徒的手腕。
  “尽管如此,我还是喜欢‘凤唯’,喜欢他的才华、他的智慧、也包括他的残酷,他之所以显得残忍,只因为他生活在他自己的宇宙中,无法领会别的宇宙中,别人的痛苦罢了。”
  说完这些司徒合上了录音室的门。厚重的隔音门阻隔开她与里面那位”表现着”,司徒抬起自己的手,那手腕上的温度仿佛还在,刚才颜冰追寻答案时的急切,透过这份残存的温度依然震慑着她。
  那之后的录音虽然依旧有些磕绊但比之前的情况大有好转,其他工作人员也都松了口气,一直到这天的工作结束,司徒都没有再与颜冰有过交谈,而关鹏因为不放心这边的情况,在协商完第二天的录音事宜之后也一直在录音室留到了最后。只不过,不管他怎么旁敲侧击,司徒都似乎不太愿意提及她和颜冰之间谈话的内容。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章结束,写了一章才扯出三个人来,实在是因为对严泽很纠结~


☆、第二章1

  第二章
  【”……司徒小姐的故事以京剧艺人为主角,让人感觉整个故事都绚丽如画,只是时代背景是战争年代,人物的命运多了些坎坷。”
  “看起来颜冰先生对京剧也颇感兴趣的样子。”
  “我刚好有个朋友是京剧演员。”
  “该不会是大名鼎鼎的……程如华先生吧?”
  “诶?司徒小姐怎么知道?”
  “这就是秘密了……”】
  “OK!”姜晓生重重吐出一口气,“大家辛苦了,今天就到这里,谢谢各位的配合。”
  随着颜冰和司徒兰聆的对谈完成收录,《镜花荼糜》朗读版的录音工作也在第二天的晚上七点正式结束。
  好不容易才能在追加的第二天内完成工作,所有的人都如释重负般地露出了放松的笑容,可这中间并不包括司徒。
  “司徒,你去哪里?”关鹏在走廊上一把抓住了急速离开中的司徒兰聆,要不是他用视线一直紧盯着,怕是要就这样被她偷偷溜走了,“我上午就说过,晚上我要请所有人吃饭庆祝完工的,你不应该缺席的。”
  “我不想去。”
  累了吗?关鹏虽然这样问了句,但是从司徒的神情中他估计得出,这并不是主要原因。刚才录音的时候分明见她和颜冰有说有笑,气氛挺好的不是吗?怎么才刚完成录音,司徒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一脸凝重的表情。
  “录音是结束了,但还有后期工作,我希望你不要熄灭STAFF的热情。”关鹏的手依然抓着司徒的胳膊,他从不在工作上对司徒有所纵容,“大家为了《镜花荼糜》工作到现在,原作者不该对此表示一下感谢吗?”
  好吧,司徒选择妥协。每当关鹏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她就知道,不是她的任性该跑出来放肆的时机。
  转过身来,两人面对的却是另一个希望独自离开的人。
  “严先生?”关鹏不经意地皱着眉,这个录音室是会咬人吗?怎么一个两个都急着想逃离的样子,“今晚我请大家一起吃饭,如果你没有其他安排的话……”
  “不……只是……”颜冰看了司徒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
  关鹏始终主导着谈话:“司徒,你带严先生去停车场等我好吗?我跟其他人交代一下,马上就过去。”
  这话的意思就是不容拒绝吧?关鹏以他娴熟的谈话技巧一下打发了两个人。
  “我好像做了让你生气的事情。”跟着司徒向停车场走去的颜冰这样说着。
  “怎么会呢?”司徒淡淡的,颜冰已经按照她
  的要求完成了录音,他的表现无可挑剔,“对了,我应该要感谢你,呈现了那么完美的表演。”
  本来应该是录音一结束就要说的感谢,司徒仿佛这一刻才刚想起来。
  “是这样么?”颜冰轻轻叹了一声,“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曾说能听着我的声音是件幸运的事,可我觉得今天你看来并不那么高兴。”
  颜冰的男中音,质感明显而不失特色,他的音色富于变化,音域宽广又有着天生的华丽感,所以在业界相当出名。【尙逸】的人对他推崇有加,而司徒在网络上也搜寻到不少关于颜冰的评论。虽然她在挑选声音的最初对这个业界几乎一无所知,但现在她很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在他的专业领域中有着怎样的地位。
  以颜冰的资历,完全不必说出这样不自信的话,即使是他想表达对小说原作者的尊重,也大可不必用这种过度自谦的形式。
  “不用介意,我经常这样。”司徒在一辆白色宝马前停住脚步,那是关鹏的车,“你就当是作者的怪癖吧!”
  虽然司徒是这样漫不经心地解释着,颜冰的表情却是丝毫也没有放松,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有个问题我觉得也许只有原作才能回答我——如果‘凤唯’对‘秋醒’而言,是仰望的目标,那么‘秋醒’对‘凤唯’来说,又是什么?”
  司徒微微低着头,目光投射在地面上。空旷的停车场里,颜冰的声音好像伴随着共鸣,不单是一个方向,而仿佛是从好多个角度向司徒周身袭来。
  “呵……”司徒低声笑起来,“真是奇怪,这个问题为什么是由你来问我呢?”
  司徒慢慢抬起眼来,直直地望向颜冰,眼神的专注程度大别与平时:“那么无懈可击地活化了‘凤唯’的人不就是你吗?‘秋醒’对‘凤唯’的意义,你需要去问别人吗?你真的不明白的话,就去你的世界里,找一个‘秋醒’,然后感受一下他对你的意义吧!”
  传真机嘀嘀嘟嘟已经响了一阵。
  手机当然早就被关掉了,座机也因为无人接听而转向自动答录状态,最后只剩下了可以自动工作的传真机,独自忙个不停。
  “嘟……嘟……”座机的铃声又响了。
  自动留言的信号声刚过,就传来关鹏的声音:“司徒,你要是在家最好立刻出来开门,不然我就去叫物业开门,或者去报警。”
  关鹏这个人,为了达到目的真的是可以把人逼上绝境的,他居然站到司徒的家门口来威胁她。
  “咔嚓。”两分钟后司徒披着睡衣把自己家的房门打开。
  “你太过分了。”没精打采的主人开了门后立刻蜷成一团把自己又丢进了沙发,“我要是真不在家,你打算把我的房门拆了吗?”
  “过分的人到底是谁?”关鹏稍微打量了一下这乱七八糟的房间,最后目光落到了慵懒到无法形容的房间主人身上,“你的编辑应该在以半小时一次的频率发传真跟你催稿吧?连载的单元要开天窗了你却玩起了失踪,《镜花荼糜》的CD后期制作会议你一次也不参加,小说要开签售会也联系不到你,你到底想怎样?”
  “我在写稿。”司徒咕咕囔囔地说着,“只不过一行也写不出来。”
  这两个礼拜以来司徒的状态每况愈下,到此刻她几乎已经不敢去碰电脑了。
  并不是不想写,而是越想表达什么,越是找不到可以用的文字,这种感觉司徒以前从来没有过。她从一开始的焦虑,不安,到现在已经变成了害怕甚至恐慌。
  关鹏始料未及地望着那个快把自己埋到沙发里去的司徒。他并不是没有见过灵感枯竭的作家,只是他以为司徒要在很久以后的未来才可能出现这种状况。《镜花荼糜》完成的时候,司徒才对他说过,她创作**满满,等不及要开始动笔新的作品,怎么会突然急转直下遇到瓶颈了呢?
  “要休个假吗?”虽然不知道症结在哪里,关鹏还是给出了建议,“出去走走,换个心情,我去安排将你的连载暂时停下,不过签售你一定要完成,那个之后出门旅行一次吧。”
  司徒摇摇头,旅行解决不了问题,她自己很清楚。
  连载势必是赶不上了,这方面只能听从关鹏的安排:“签售会是明天吧?我会去的。”
  “明天上午我来接你。”
  “不用了。”司徒抬起头来,“我给你添麻烦了,关鹏。”
  关鹏蹲□子,靠到司徒身边,有些担心地看着她憔悴的脸。司徒对他的依赖仅限于工作方面,工作以外的事情,哪怕只是一点,她都认为是对关鹏的打扰。
  “司徒,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关鹏的手抚上司徒的发顶,像个温柔的兄长,“如果有什么事我能帮你做的,希望你能告诉我。”
  司徒瑟缩了一下,把脸埋到了双臂之下,趴伏在沙发角落。她虽然不知道如何才能让自己摆脱目前的窘境,但是如果连这样不明缘由的心理障碍都要仰赖关鹏来帮她解决的话,连她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关鹏,让我一个人呆着好吗?”
  收回了自己手,关鹏只是静静看着司徒。她从第一次见到他这出版社老板,便不曾称呼过他一次”关总”,但从来
  也就是连名带姓地叫他,五年来没改变过,虽不生分却也不见特别熟稔,只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与人不同的感觉。
  关鹏没再多说什么就走了,关门声很轻。
  月刊方面还有很多善后的事情得让关鹏烦心,司徒对此很自责,但她脑子乱得很,根本没有组织文字的能力,即使勉强写也只能写出不像话的东西吧。
  座机的铃声又响了,答录机开始工作的时候,传来的声音让司徒睁大了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在司徒看来,面对严泽时的纠结,也许是匠人面对着一块上好材料时才有的情绪


☆、第二章2

  颜冰在地铁口等着,穿着清爽的短袖白衬衫,手上拎着一只环保纸袋。虽然是已经到了夜晚,但依然觉得暑气蒸腾,然而颜冰站在那里却给人一丝莫名清凉的感觉,司徒从地铁的扶手电梯还没到地面时已经看到了他。
  走到他身边时司徒轻轻”嗨”了一声作为招呼。
  “突然邀你出来,希望没破坏你的工作安排。”颜冰从纸袋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司徒,“这几天热得异常。”
  “我正想出门走走。”司徒接过矿泉水,道了声谢。
  颜冰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两人穿过马路,向剧院的方向走去。
  “是程先生的演出吗?”
  “对了,你几时知道我和如华是朋友?”被这么一提,颜冰也想起来在录音时的疑问。
  “这要说到某次无聊的舞会。”司徒下意识地笑了下,简略地告诉颜冰,在那个休息室里无意间旁听了他们俩谈话的事情。
  颜冰不无意外地挑起了眉毛:“还真是巧合,当时完全没有发现有别的人在那里。”
  就因为没有被发现,事情才变得有些趣味。司徒如今想来,还是觉得这事除了一个“缘”字,再找不出别的说法。
  剧场大厅里很是热闹,沿着墙摆放的花篮数量已经夸张到排至门外,就连司徒都觉得有什么地方显得不太寻常。
  “奇怪……”司徒看了下手中的节目单,“不是新排的大戏,甚至连全本都不是,今天怎么这样热闹?”
  印象中京剧演出相对其他舞台,在如今的演出市场里,算是比较低调的。常规演出并没有太大的排场,媒体和外界的联动也不会特别声势浩大。
  “我大致能猜到缘故。”颜冰和司徒靠在相对僻静的一角等待开场,颜冰对这场面倒是一幅很习惯的样子,“今天有近三成的观众是拿着邀请票来的,这些应该都是冲着如华。”
  “我们也是吗?”司徒有点好奇,“我知道程先生如今的名气不小,但今天这种阵仗还是有点夸张吧?”
  “我可是自己买票的,如华从来不送票给我。”颜冰笑着抬了抬下巴,示意司徒看那些花篮,“这是如华的大哥干的好事,等戏散场,他看到这些,肯定心情会很坏。”
  什么意思?司徒转眼望向那些花篮。送花的人显然出手相当阔绰,每个花篮使用的都是价值不菲的高价花,虽然祝贺的用词都很贫乏,无外乎是一些”演出成功”之类的辞藻,但是落款都很精彩。
  “房产公司?外贸集团?银行?”司徒越看越觉得有趣,“京剧团的常规演出哪里需要那么多公司赞助?”<
  br>  这五花八门的公司里只要有一两家出资已经太足够了。
  “演出并不需要他们赞助,他们都是应如华的大哥邀请来看戏的,送花篮只是场面文章。”说到这里,开演的铃声响了,颜冰的手在司徒手肘处轻轻一靠,“先看戏吧,回头我跟你说。”
  程如华这天的表演剧目是《锁麟囊》中”三让座”一折。这场演出是程派折子戏专场,而程如华被安排在了整场的压轴。
  《锁麟囊》是京剧大师程砚秋所创”程派”的经典剧目,故事原本到了”三让座”这一折已经大致讲完,当年程砚秋大师为了让形式上不过于流水而稍作改动,“三让座”从此成为经典折子。
  程如华所饰演的薛湘灵原为富家小姐,后来落魄无奈与人为仆,登上台来是青色头巾,青白两色的简单服饰,寻常的仆妇行头。与他被人津津乐道的那些华丽角色大不相同。然而即使行头朴素,程如华的薛湘灵却是钝于外而秀于中,骨子里透出的大家闺秀之气,并不因外貌而有所扭曲。
  京剧的表现手法如同中国画,描型描神更描意,有些东西并不依靠外化的衣饰行头来支撑,完全是凭借着表演者的唱功、身段和眼神来传达。
  【夫人容禀——
  当日里好风光忽觉转变,霎时间日色淡似坠西山。在轿中只觉得天昏地暗,耳听得 风声断雨声喧,雷声乱乐声阑珊人声呐喊,都道说是大雨倾天……】
  《锁麟囊》是一个恩恩相报的故事,两位出嫁的姑娘在雷雨天相逢,富家小姐薛湘灵将陪嫁的锁麟囊慷慨赠予贫寒的赵守贞,而多年后落魄为仆的薛湘灵投入的刚巧就是凭借锁麟囊中珍宝创建家业的赵守贞夫家。发现薛湘灵身份后赵守贞在”三让座”一折中,一边听薛湘灵娓娓回忆当年往事,一边让家仆替薛湘灵换座,从”看座”到”换客座”最后到”请正座”。
  程如华唱腔急徐有致,音色清亮,有着女性旦角难以比拟的一种韵味。他眼帘半垂却不失灵动,手指向处,眼神早半拍已然移动过去,只将那薛湘灵恭敬中带着坚持,身虽下贱,心仍孤高的心志以无声无息的眼神流泻而出,端的是细腻委婉,耐人寻味。
  司徒和颜冰所在的位置是靠前第三排,舞台上的程如华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可说是看得清清楚楚。司徒虽不能算是经验老到的票友,也还是看过不少京剧演出,《镜花荼糜》以男旦艺人为主角,她自然也没少观摩各派经典,但仍然为这晚舞台上的程如华深深沉醉。
  ——真美。
  国粹之美,美在细微之处,唱念做打,每一秒钟的定格都
  可以成为一幅永恒的画卷。唱腔中的一个转音、一个节拍的把握,不经意的一个小动作,哪怕是手指抬起的幅度角度都隐藏着深深的用意,而每个演员的表演特征,也正在这些极其微小的地方。多一分则太强,少一分又太弱,每位登峰造极的大师,往往穷一生之力,就是为了在这些细小到常人可能看不到的地方追求最完美的表现。
  司徒散场后和颜冰在剧院大厅逗留了一会,打算等人潮散去些才离开。
  “你不去见程先生吗?”司徒见颜冰拿着手机又不去拨号,猜他是不是在犹豫这个事。
  “没关系,我想他今天应该很累。”颜冰把电话收回口袋,向司徒建议说,“走吧,我送你回去,刚散场,这个时候车怕是不好叫,我们散一会步吧。”
  司徒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和颜冰并肩走上回家方向的路。
  “以前你看过《锁麟囊》吗?”颜冰很随意地开始了闲聊。
  “看过一次,不过不是程先生的演出。”
  “你觉得这故事到底想讲什么?”
  “善有善报吧?”司徒几乎脱口而出。古典京剧的主题通常很单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忠孝节义都是传承已久的经典,“你觉得呢?”
  “诶……”颜冰习惯性地先发出意味不明的音节,然后说,“我陪如华看过这戏,那时我也这么问他,他说‘因缘际会’四个字,再没比《锁麟囊》诠释得更出色的戏码了。”
  因缘际会吗?司徒下意识地点点头,作为演员的程如华毕竟比作为观众的她要揣摩得更透彻。
  “下次若他演《锁麟囊》全本剧,我一定再来看。”
  “这恐怕很难。”颜冰看到司徒意外的表情,解释道,“如华主攻的并不是‘程派’唱腔,他是学‘梅派’的。”
  司徒想起来,她所看过的程如华的演出,无一不是”梅派”的经典大戏,虽说各大唱派殊途同归,但毕竟还是各有自己的特色,普通的演员多半精于研修本门唱腔。程如华既然专修的是梅兰芳大师一脉的”梅派”,他会来演出《锁麟囊》的折子戏已属难得。
  “那真可惜,偏偏他也姓‘程’。我虽然品评不出‘梅派’与‘程派’之间的差别,但也知道今天这一折《锁麟囊》是极好的,程先生必定下了大功夫。”司徒这话倒并不是因为颜冰是程如华友人才客套一番,她对京剧虽然研究不深,但毕竟为写《镜花荼糜》狠下了功夫,既是女性又是作家,对讲求一个心领神会的京剧,实际上与其他观众也有着不大一样的观赏切入点。程如华是当代少有的出色男旦之一,司徒看他的
  角度又不同于其他行当的演员,观察更是细致入微,所以这番赞赏确实出自内心。
  “如华他四岁开始学戏,程家三代从商,自然是舍不得他吃这个苦的,可他竟三十年如一日,一心一意扑在了京剧上。”颜冰言语之中,对好友的执着满是激赏,“如华的大哥程流年则是兢兢业业走着家里安排的商道,如今已成房地产界巨鳄,程家眼下的大家长是他,如华的演出他也是要插手过问的,今天这阵仗,不知道是在打什么主意了。”
  京剧团是国家文化事业单位,凭他程流年财大气粗,也不是那么简单能下手碰的吧?司徒皱皱眉,商人……是她最不愿意打交道的一类人,至今为止也只有关鹏不在此列中。
  似是觉察到司徒的疑问,颜冰接着道:“如华并不是拿薪水的演员,他其实是剧团的老板呐。”
  程如华身处的京剧团是民营剧团,程家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总之是只想将程如华圈在这把家族之伞下,于是便诞生了这个剧团。程如华虽然挂着法人的头衔,但他醉心于京剧的表演艺术,自然无心管理,所以剧团的营运实际上是掌握在程流年的手里。
  即使在国家剧团,也未必能事事称心如意,倒是有不少人希望能自立门户,只是苦于有心无力,不知道多少人羡慕程如华这样的身家背景,但他的苦衷却又远远不足为外人道,这也是所谓的“围城”吧。
  “不过如华的话……这点事难不倒他。”说话间擦身而过一辆空车,颜冰伸手拦下,两人的散步也就此结束。
  跟司机报上地址后,司徒终于想起来一晚的节目已然到了尾声,她却还有个最大的问号:“你怎么会想到邀我看戏?”
  颜冰的手肘支着车窗窗沿,眼神半侧着瞄向窗外漆黑的街上零星的灯光,声音比刚才又轻上许多,四分像在对司徒说,六分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如华活脱脱一个真人版‘凤唯’,我想看看生出‘凤唯’的司徒和如华能碰撞出什么。”
  颜冰这话,听起来仿佛他在以友人和司徒做着某种实验,不过司徒对此倒是没有什么不快,只淡淡说了句:“程先生并不是‘凤唯’的原型,你想错了。”
  没错,所以颜冰这一晚没有任何收获。
  “司徒,你是怎么写出‘凤唯’来的?”颜冰的目光仍然投射向窗外,“以你的年纪,怎么能知道‘凤唯’那深沉得看不见底的心思?太不可思议了。”
  这个问题一出,车厢内出现了长时间的宁静。
  司徒无法回答。”凤唯”的原型到底在哪里,这个答案她不能给。颜冰的问题叩响了司徒心中
  最深处的一道门,那是她深锁禁地的门扉,骤然被拍击,令司徒猝不及防,只觉得一身的狼狈,最好速速逃去一个无人之地,不被任何人瞧见才好。
  程如华踏进【尙逸】所在的广电大楼底层餐厅,很快在窗口边的位置上找到了颜冰的身影。
  “最近还好吧?”程如华坐到颜冰对面,还没来得及研究餐单,侍者已经端了茶来。
  “我帮你点了水果茶。”果茶要先煮,所以颜冰算好了时间提前点了单,熟知友人的口味所以也不认为对方会有意见,“托你的福,我现在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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