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圆笑道:“不敢不敢,殿下太仁厚了,贫僧的徒弟……”
“不妨,实在是本王一见信超师傅便觉着面善的缘故。”说着太子转向信超,笑眯眯道:“方才因本王的失误,倒带累你不自在。本王其实是——”
单超抬眼望向太子。
太子的声音一顿,神情浮现出微妙的异样。
那变化来得如此快速而又悄无声息,仿佛他整个人突然被抽空了一般,目光涣散投向半空,嘴唇阖动了两下。
单超心中一凛,紧接着只见一行黑血,顺着太子的嘴角缓缓流了下来。
“……殿下!”
在场还没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甚至连坐在太子身边的智圆都毫无觉察,突然就见单超一个箭步冲上前,仿佛黑色的闪电般,一把就按住了太子的肩!
“你干什么!”
“大胆和尚,还不快退下?!”
霎时堂上众人耸动,智圆也被唬得立刻起身,然而单超却对所有声音置若罔闻,只熟练地翻开太子眼皮一看——仅仅这瞬息的工夫太子整个人就软了,眼球布满血丝,鼻孔也徐徐流出了黑血。
中毒!
当朝太子,堂堂东宫,竟在喝了他呈上的糖水之后中了毒?!
电光石火间单超心内闪过无数个念头,他从不知道自己心境还能这么冷静、思维还能这么迅速过——紧接着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就像被人教导过也练习过很多次那样,一手扼住太子咽喉,另一手掌紧贴他后心脉,浑厚真气瞬间倾吐而出。
“哇!”
太子没习过武的人,当然承受不住这骇人的压力,当即就喷出了一大口漆黑毒血!
这要换作别人,或动作稍慢一点,太子此刻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毒血喷出后太子的神智似乎恢复了点,仓促间也知道喘气了。单超正要再接再厉清出余毒,突然身侧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一只冰冷修长的手伸过来,抓住了他结实的手腕。
“放开。”
单超愕然转头,只见谢云面无表情,银面具下淡红色的唇角仿佛结了一层冰霜。
“……你想干什么?”单超的手被一寸寸强行掰开,尽管他肌肉紧绷青筋突起,却无法抗衡谢云高高在上又不容置疑的力道,“你……到底……”
“太子中毒了。”谢云看也不看他,只居高临下盯着太子,话却是对身后众人说的:“围住慈恩寺,封锁佛堂,派人飞马速宣御医,立刻!”
——然而御医就算长了翅膀,此刻也绝没有任何赶到的可能。
这一点不仅单超知道,谢云知道,太子想必也是知道的。就在堂上一片震惊喧杂的时刻,太子艰难喘息着,仰视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谢云,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喉管中淋漓的鲜血:“……母后她……果然忍不住了吗?……”
单超瞳孔紧缩。
谢云却毫无反应,那张轮廓深邃秀美的侧脸上,甚至连一丝多余的感情都没有。
他就这么一手死死按着单超,另一手从发间拔下了银笄。由丝带绑成一束的长发倾泻而落,但他并没理会,直接将银笄插进了桌上残存的酸果汤里。
片刻功夫不要,银笄一片漆黑。
“……投……投毒……”
阁老刘旭杰倒抽一口凉气,似乎难以置信,紧接着转头对侍卫失声怒吼:“还愣着干什么?所有僧人一概拿下!着人火速去我府中密室取家传雪莲花,快!”
“——此花能解百毒,必能救活太子!”
第3章 黄金箭
侍卫早有准备,片刻间便手持兵刃将慈恩寺团团围住,又冲进每一间房内开始大肆搜查。
佛堂内外的僧人也被全部押下,连智圆大师都被按着去了门外。刘旭杰手下有人上来抓单超,此时太子已根本说不出话来了,谢云便从善如流将手一松。
单超却转身一把按住了要上来带走自己的侍卫:“住手!太子撑不到雪莲送来的时候,我有办法拖延时间!”
侍卫步伐一顿,刘旭杰还来不及说什么,只听谢云道:“押他下去。”
“你——”
“同一碗糖水,你喝了没事,太子喝了却中毒,焉知不是你从中做了什么手脚?——拉他下去,将太子送入内室等待御医。”
谢云的命令明显比刘旭杰有力,侍卫又要上前,却听单超厉声道:“那是因为在下身负武功可以抵御毒性!太子殿下情况危急,我刚才已用内力逼出大半毒血,但如果不再继续的话,余毒随血脉进入五脏六腑,就是神仙来都没用了!”
刘旭杰快步上前一看,只见太子面如金纸、嘴唇乌黑,毒性明显比自己想象得强了不知道多少倍,顿时有点发懵。
谢云冷淡道:“谁能担保你用内力真的只是为了帮太子祛毒?”
这话其实一针见血,但单超压根没搭理他:“若是太子真在各位眼前出什么意外,所有人都难逃干系,各位大人谁想承担这个后果?”
他沉着有力的目光环视周围一圈,凡触及者毫无例外躲闪了开去。
单超冷冷道:“——我会在御医赶来前为太子清除毒血,若太子有任何三长两短,在下愿意当场陪葬!”
谁也没想到在场那么多高官权贵竟能被一个出家人镇得哑口无言。堂上静默数息后,刘旭杰终于下定决心,唉地一跺脚:“还不快去!谢统领,此刻事关生死,就麻烦你从旁看着了!”
谢云没有回答,只瞥了单超一眼。
这个时候谢云再阻止就太可疑了,所以他只能一言不发——单超也清楚,心内瞬间掠过一丝厌恶。
朝堂倾轧宫廷暗斗都是不可避免的,但眼睁睁看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当着自己的面垂死挣扎,不仅无动于衷,还阻挠别人伸手施救,这要多狠多硬的心肠才能办到?
不过此刻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单超快步来到太子身前,简洁道:“殿下,得罪了。”说罢一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太子虽然神智已经不太清楚,恍惚中却像知道单超能救他一般,嘴唇竭力阖动了几下,眼底流露出恳求般的光。
也不知道是真因为相貌相似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在这样的目光下,单超心中竟突然涌现出了一种类似于怜悯的情绪——他略带自嘲地将这感觉驱散了,再次驱动内力催逼,太子心脉巨颤,哇地又喷出数口黑血。
毒血的颜色渐渐由深转淡,到最终出来的几乎是鲜红色的,太子剧烈狂咳了一声,虚弱道:“水……”
“殿下!”“殿下转危为安了!”“快快,快让人送水!”
堂下顿时一片欢腾,不知多少官儿同时出了口大气,脸上也不由自主露出了笑容。刘旭杰快步上前一把拉住太子的手,哽咽道:“郎君……”
他转向单超,似乎正要开口致谢,突然大门被咣当撞开,有个首领太监踉踉跄跄冲进来:“阁老!不好,御林军从智圆大师座下弟子信超房中搜出了东西,请看!”
话音落地四座皆惊,单超面色剧变。
刘旭杰失声道:“什么?!”
太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手中高高举起一只托盘。这下周围拼命伸长脖子的众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托盘上有两件东西,一是黄纸包着的一小撮朱红色粉末,另一件赫然是玉枕。
金镶玉嵌,织造精美,朱红丝线钩织的九凤栩栩如生,没有一个人认不出来那是典型的内宫造物。
皇室之中母仪天下,能用凤凰者谁,真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众人脸色一时都变得非常难看——先皇时,高阳公主私通辩机和尚,就是因为窃贼从辩机处盗出了公主的玉枕,才令奸情大白于天下的。此后贵族女子私通高僧众多,更有奉养和尚道士为面首的,一时甚至蔚然成风。
而当朝武后因为想要临朝听政的缘故,对阻碍她掌权的太子不喜已久,在朝野上下都不是什么秘密了。如果武后真跟这个面貌英俊的信超和尚有什么暧昧,而毒杀太子案又跟皇后有所联系的话……
刻骨的森寒瞬间从所有人脊椎上窜起。
满堂鸦雀无声,刘旭杰几乎是扑到了太监面前,颤抖着手指捻起一撮朱红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