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地一声关门轻响,雅间再次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单超紧紧盯着梨木桌沿细腻的纹理,沉默不语,身体紧绷如磐石。
如果仔细看的话,他黑衣覆盖之下的肩膀和手臂都显出了骨肉绷紧的线条——那冷硬中又隐隐藏着某种炙热,仿佛只要再点个火星,便能无可遏制地爆发出来。
“称心楼的熏香都是一样的,”谢云悠悠道,“姑娘和小倌没有任何不同。”
“……”
“倾城花魁倚靠身侧,你都能定心稳性,坐怀而不乱;几个男孩一拥而上,既非妖魔鬼怪,亦非洪水猛兽,而你就丢盔弃甲了?”
单超一言不发,谢云挑眉打量他,缓缓讽刺道:
“和尚,你现在这个样子,真是太狼狈了……”
他说得没错,单超心里也知道自己有多狼狈,在狼狈中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
——因为他刚才确实隐隐绰绰地感觉到了某种东西,某种一边让人本能就恶心作呕,另一边却又勾着人不断回味、甚至想去尝试的吸引力。
而那竟然跟锦心美艳滑腻的肌肤和花魁含情脉脉的眉目都没有关系,是从几个雌雄莫辨的小男孩身上散发出来的。
桌案上单超的手紧紧按在边缘,筋骨根根突起,半晌他闭上眼睛道:“别说了。”
面前衣带悉索轻响,谢云起身走到他面前,半蹲下身,近距离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你知道先皇废太子是怎么死的么?”
单超睁开眼,就看见谢云俊美无俦的面孔离自己不过半尺之遥,这个距离甚至能看清他眼睛上一根根纤长浓密的睫毛。
谢云眉毛天生就像柳叶刀般,规整修长,浓淡适宜。眼睛的形状则很锋利,眼皮末梢微挑,长长扫向两侧,如果女子生了这样一双眼睛的话笑起来应该会很妩媚;但偏生在他脸上,一瞥一定之间,就有种令人神魂俱慑的、冷酷的魅力。
单超看着那双眼睛,心中某处突然被狠狠撞击了下,泛出难以言喻的刺痛和麻痹。
但他还来不及分辨那感觉是什么,就只听谢云冷冷道:
“称心死后,李承乾筑室图其象,起冢于苑中,朝夕祭祀涕泣怨怼;后来他心怀不满,伙同赵节、杜荷、侯君集等人兵变谋反,事败后被流放黔州。转年冬先皇派出当时的暗门掌门尹开阳秘密出京,千里赴黔,一根绳子在土坡上勒死了他。”
谢云停了停,问:“你知道我为何这么清楚吗?”
单超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在严厉催逼着他往后仰,然而身体上却一动都动不了,只能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谢云在半尺之遥开合的双唇。
许久他才勉强动了动颈骨,一摇头。
谢云说:“因为李承乾被勒死的时候,我就在身侧。”
他终于直起身,微微讥刺地看着单超。
“即便尊贵如当朝太子,沾上龙阳之好,最终也只能落个横尸荒野的结局。你要是觉得自己比太子还命大,就尽管去试试吧——只是要试也滚回去漠北,切莫在长安,丢人又送命,最终还连累到我禁军一门。”
“……”单超沉默良久,才涩声道:“我没有……龙阳之好。”
谢云冷笑一声,说:“记住你今天的话。”
他旋身大步走出雅间,一直到人影都消失在了重重纱幔的过道里,单超才骤然出了一口气,全身紧绷的肌肉瞬间懈下。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背上湿冷,竟然已经汗透重衣。
离开称心楼回府时已过半夜,即便是歌舞升平的昌平大街都已经没什么行人了,只有一座座青楼屋宇,茜红灯笼,温柔旖旎声从道旁两侧高高低低的窗棂中传出,裹挟着深夜风中冷羹残酒的微醺。
单超坐在马车里,只见谢云闭目假寐,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毫无反应。
他坐姿极挺直,双手自然落在腿上,宽大的锦袍袖口便如流水般层层垂落在身侧。锦袍质地细密精良,大概因此就格外吸味,即使车厢里点着清淡的安神香,也遮不住衣袖襟口间散发出来的更加浓郁甜腻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