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或者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她整个人拉高了一倍,胀粗了三圈,面目扭曲肿胀,浑身青筋虬结,带着一身漆黑腥臭的毒水,哪里还有半点人样。
她嘶叫着朝那几个巫族长老袭去,一口啃断了他的脖子,又满脸是血地转向下一个。
“走……快点离开这!”
李祎挥手甩出一道结界,将那不知该怎样称呼的东西隔绝开来,三人伙同两只朱雀迅速撤出,飞到天上悬停,朱烬说:“这可如何是好?黎才嘱咐我让我处理好此事,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她还能变回来吗?”
“恐怕悬,”李祎说,“那剧毒应该是给死人涂抹,把他们变成傀儡用的,她竟敢自己跳下去,这姑娘也当真疯了。”
潜岳骑在九渊背上接话道:“现在她变成了怪物,更死无对证了,我们怎么办?就去告诉那些人是她一人所为吗?”
几人一时无话,半晌朱烬叹了口气:“这事……还是交给我们吧,毕竟这是我们朱雀族管辖的范畴,于情于理我们脱不开干系,两位龙族已经帮了我们很多,实在不好再劳烦各位。”
李祎拿鼻子回应他,轻轻喷气算是答应了:“你知道就好,具体怎么处理你们斟酌思量好了,不止是给百姓一个交待,也得给彭家一个交待。”
朱烬点头说:“那是自然,我们这就把那几只傀儡弄出来,送回彭家去,你看可行?”
几人再落下时,螟蛉已经追着那几个长老往巫族聚集处去了,近处反而没有人,潜岳看了看满地狼藉,低喃一句:“这也算是……自作自受了吗?她不会把整个巫族都咬死吧?”
“你就别管那么多了,”九渊拍拍她的肩膀,又回身问李祎说,“王,那个‘同心蛊’到底是什么东西?”
李祎正指挥着两只朱鸟收敛那几只破破烂烂的傀儡,拿树枝绳索做了个简易的网兜,听到他问,这才一捻眉心:“这词很耳熟,好像今天才见过,我想想。”
他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终于目光一动,抬起头来:“就是在那本记载巫族的书里——‘金色蛊虫,一对两只,一雌一雄,名曰同心’。”
“金色的虫子?”潜岳微微睁大眼,“我……我今天才打死了一只。”
李祎眉尖一跳:“打死了?”
潜岳:“打死了,我感觉有虫子咬我,伸手一拍就打死了,我当时还跟九渊说‘居然有虫子咬我’。”
李祎:“咬到你哪里了?给我看看。”
潜岳偏过头去,冲自己耳后一指:“就这里。”
李祎拨开她颈后的碎发,只看见耳垂后面有一个红色的小点,像颗朱砂痣。
他神色变得有些奇怪:“书上写,此虫咬过人后会立刻死亡,而咬的位置恰好就是在耳后……你应该不是把它打死了,而是它死的时候你正好拍到它。”
他放开对方:“所以,一只虫子咬了你,那么另一只呢?”
第65章 同心蛊(三)
潜岳愣了一下, 随即摇摇头。
李祎又问:“当时你是怎么被咬的?跟我还原一下当时的情况?”
潜岳:“当时我就跟九渊去……”
她才说到“九渊”,李祎便没再继续听了,一把将不在状态的龙护卫拽过来, 十分不客气地拨开他碍眼的灰发, 果然也在他耳后发现了一个细小的红点!
他的表情顿时变得比刚才还要奇怪,九渊摸着自己的耳朵, 一脸找不着北地问:“王,怎么了?”
“书上说, ”李祎努力克制一下情绪, “被同心蛊咬到的两个人, 会从此‘同心一意,互通心声’,基本等同是……咳, 喜结连理了。”
九渊:“……”
潜岳:“……”
李祎清了清嗓子:“因为此蛊只要施用成功就不会失效,让许多巫族男女彼此得到了真心,所以被巫族称为‘圣蛊’。不过这蛊要七日七夜之后才会生效,七天之内还能反悔, 可以将蛊解除。”
潜岳干巴巴地问:“解蛊的方法是什么?要找他们要解药吗?”
“呃,”李祎竟然难得地有些语塞,视线在两人直接来回切换, “解蛊的方法有点特别,要两人同时咬破对方的耳垂,把那个红点吮没,就可以了。”
九渊:“……”
潜岳:“……”
两人齐刷刷别过脸去, 齐刷刷耳根一红,以实际行动向龙王证明,这个解蛊的方法绝对实施不了。
“这边弄好了,”朱烬走上前来,感觉到三人之间弥漫的尴尬,不由一头雾水,“现在就出发吗?还是再等等?”
李祎巴不得有人来给他解围,赶忙跟着他跑了:“现在就走吧。”
两只朱鸟化回原形,模样滑稽地衔着一个网兜,里面网着几只破破烂烂的傀儡往北飞去。关于巫族的一切终于还是被遗忘在了这个深不见底的密林里,关于十三年前的真相,关于少女螟蛉最后的命运,终于是不可考了。
朱雀族再也没能寻找到那只“活傀儡”的踪迹,整个巫族也没有再出现过,或许是同那少女一并同归于尽,或许是顺遂了现任族长的愿,彻底消失在人们视野中,不与外族互通往来。不论哪一种结局,巫族皆以“神秘”二字起,以“神秘”二字终,和他们那不为人知的巫术一道,彻底隐没在连绵的群峰里。
两只大鸟飞往冼州,朱黎又伙同另外几个族人收拾了余下的傀儡,送回漓江边上的小村,在村民的啼哭声中寻一片空地,一把朱雀离火将傀儡焚得干干净净。
村里游荡的傻子突然又不傻了,从围观的人群中冲出来,在他们焚烧之前拉住朱黎的袖子,轻轻地问:“我可以再看他一眼吗?”
傻子灰头土脸,可傻子的眼睛却出奇干净,干净的眼睛埋不住他内心的祈愿,朱黎一看到他,便知道这人是留不住了。
他慢慢地退后一步,让族人也退后一步,同样轻轻地说:“你去吧。”
于是傻子便去了,他认真地跪在那具傀儡身边,认真地帮他整理衣物,认真地帮他擦拭脸和手……也认真地消失在火里,化作一缕青烟。
一声叹息碎在了啼哭声里,朱黎带着族人给这些村民分发钱财,在漓江边上重新拴好乌篷小船,一阵风似的来,又一阵风似的走,像飘散的青烟似的,散了便散了,不留下任何痕迹。
李祎三人则回到彭宅,又在床边守上几天,彭彧终于醒了。
他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我梦到杨刀了。”
傀儡杨刀还在庭院里戳着,虽然让龙王拿结界隔开不会被人碰到,戳在那里也还是怪吓人的,可没有彭少爷的命令,谁也不敢随便去动他,一院子的人就等着自家少爷赶紧醒过来,把这傀儡处理掉。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对杨刀有感情的,虽然都在同一个屋檐下,同样是彭家的人,可常年在外行商的商队,互相之间或许没几个彼此认识,更不要提彭府上下这些足不出户的下人。
反正死也死透了,华佗再世也救不回来,又变成个面目丑陋的傀儡,管你是杨刀还是杨剑,长得丑没关系,可你还戳在院子里吓人,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彭彧披衣起身,断掉的骨头还没长好,背上的伤也还没落痂,颇有些半身不遂地站在门口,视线往院子里张望一圈,终于轻轻叹口气:“烧了吧。”
彭府上下如释重负,行动力超群地把几只傀儡拉到城郊烧掉,龙火焚烧过后,连撮灰也不会留下,“快意恩仇,扬刀天下”终于要交给后人来完成。
彭彧拿那只好着的胳膊扶住门框,露出一个堪称惨淡的笑容:“这回丁大哥走黄泉路算是有个伴儿了……不过他应该早就过了吧,但愿小杨下辈子……能真的‘浪迹江湖’,别再牵扯上这些事。”
李祎没接他话,只帮他把即将掉落的外衣重新披好,在他肩膀上虚虚一扶:“外面凉,回屋去吧。”
两人转过屏风,彭彧又说:“哎,要不你也别回西厢,就陪我在这睡呗?”
李祎诧异地瞧他一眼:“为什么?”
彭彧朝外面一努嘴:“九渊潜岳他们都没去解那个什么同心蛊,咱俩不应该也有点实质x_ing的进展吗?”
“你还想要什么进展?上次吃龙涎还没吃够?”李祎十分好笑,“伤还没好就别瞎折腾了——说起这个我还是想说你,你那天到底发什么疯非要拦上来?你是觉得我们龙扛不住傀儡一击,还是挨不过巫族的毒?”
“你可别吹,”一个耳熟的声音忽从门外冒出,周淮端着碗药,门也不敲地闯进来,“这毒你还真不见得扛得住,所谓医者不自医,你的回春术可不对自己生效。”
李祎无声地白他一眼:“你能不拆我台吗?”
“不能——来把药喝了。”
后面一句自然是冲病号说的,彭病号十分自觉地把药碗接到手里,看着那一碗黑漆漆的汤药,只觉跟螟蛉熬毒的大锅颜色差不到哪去,无端起了一身j-i皮疙瘩,捏着鼻子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