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彧?”
他似乎听到有人叫他, 可这声音既不迫切也不见得有多关心,他一耳朵就听出这不是他想要等的那个声音,因此稍在“醒来”和“继续睡”之间犹豫了一下, 果断选择后者。
于是那声音就没有再来烦他, 他再次沉入一片不见天日的混沌里,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也跟这混沌融为一体, 身边划过一些光怪陆离的片段,可始终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
忽有鸟鸣闯入他的耳中, 在漆黑一片中是唯一鲜活的光彩, 他侧耳聆听许久, 觉得此鸟叫声虽然勉强算得动听,可实在缺乏花哨,翻来覆去就是那几个转音, 听久了莫名被吵得有点烦。
所谓“爱屋及乌,恶其余胥”,他一旦喜欢就觉得简直比名伶奏乐还动听,一旦觉得烦了, 又恨不能赶紧把这讨人嫌的东西掐死,让它赶紧闭嘴,不要搅扰自己的清梦。
可梦里他似乎无手无脚, 也不知变成了个什么东西,只能任由那小畜牲在自己头顶太岁动土,丝毫没有法子把它赶走。
他心里渐渐憋了一股火,越积越多, 终于超出了他所能忍耐的极限,“呼”一下喷薄而出。
然而他一个“滚”字还没出口,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盖过鸟鸣闯了进来:“少爷,您醒了?”
在混沌里飘荡的魂魄仿佛让一线牵着似的骤然归位,一下子将他彻底砸醒,他倏地睁开眼睛,看到面前似有光影晃动,并发出一连串的“叽叽叽叽”。
他用力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视野终于逐渐清明,看到潜岳坐在床边,梦里那搅扰他的罪魁祸首黄豆还乐此不疲地在他耳畔晃荡。
潜岳似乎有些担心,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唤一句:“少爷?”
彭彧终于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借着对方的力慢慢坐起,低头看到被绷带里外三层缠着的胳膊,试着活动一下,发现还是很痛。
他忍不住问:“我睡了多久?”
“两天三夜了。”
彭彧皱了皱眉,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捂着额头认真思考好一会儿,终于惊觉他竟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忙问:“李祎呢?”
潜岳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他还没醒。”
彭彧只觉心脏狠狠一抽,无形的恐惧一把攫住了他,他赶忙问清那人现在何处,快步走向隔壁房间,步子几乎有些不稳。
李祎好像伤得不轻,整个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额头缠着一圈绷带,还隐隐渗出血来,彭彧叫他他也不应,只能焦灼地在原地打转。
潜岳:“白泽说他可能还要过几天才能醒过来,虽然是龙,可被那么多雪和碎石砸到,也……”
彭彧潦Cao地一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安抚自己说这人只是需要多睡几天。半晌他慢慢调整好了情绪,又问:“现在外面怎样了?”
潜岳:“大部分鬼族都被那几支利箭镇回地底,但还有不少逃了出来,九渊他们正在奋力追回,估计再过上三五天可以除干净。”
彭彧终于缓一口气,听她寥寥数语,情况似乎还不算严重——他实在害怕天界以此为由再降龙王什么罪。
“少爷,”潜岳觑着他的神色,又说,“那您先在这好好休息,我也去帮忙。”
彭彧一怔,随后想起她手里有一把斩鬼刀,明白过来,点了点头。
潜岳迅速掩门离开,她身体轻盈,脚步踩在地上不发出任何声响。彭彧怔然瞧了一会儿她已经消失的背影,把自己一颗心强行塞回胸腔里,轻轻握住了某龙的手。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龙爪子似乎比之前更凉了,他十分愧疚地缓缓揉搓试图捂热——虽然他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愧疚什么。
说起来也不能算是他的错,现在想来那突降箭矢实在有些蹊跷,到底是谁放的箭,为什么十数支利箭只有一支s_h_è 裂地面,还偏偏裂在他脚底下?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觉得此番种种实在不能单用“倒霉”二字蔽之,他忍不住仔细将这些天发生的事在脑中细细理顺——姑且将昆仑裂隙归于“巧合”,救出墨理也归于巧合,可李祎才刚刚拔出白虎爪,鬼族就突然发难,这未免就过于凑巧了些。
他打心眼里愿意相信龙王没有骗他,他说能坚持一个月,怎么都不可能刚把封印落下就迫不及待打自己的脸。
那么到底是什么帮助鬼族击败了龙王的自信,他们究竟是怎么一举击溃封印的?
离奇消失的白虎族,离奇消失的白虎旗,还有……
他想着,不自觉把手伸进怀里一摸——赫然摸了个空!
他眼皮狠狠一跳,在自己浑身上下摸了一遍也没发现那枚白虎爪,才平复下去的心跳再次擂鼓般狂跳起来,他安抚自己说身上衣服换过,一定是潜岳他们收了起来,或者放在哪里,可他冲回房间翻箱倒柜地寻找,甚至追到山下去询问潜岳,依然没有找到白虎爪!
不仅如此,潜岳还说在救他们上来的时候,两人身上就没有那枚白虎爪,彭彧仔细回想了一下,迅速否决东西在他掉落的过程中从身上掉出去的可能——因为是格外重要的东西,他准备离开山洞时就放在了衣服最贴身的内袋里,想要掉出去也并非那么容易。
而且他用雀翎取暖的时候,还分明感觉到内袋里有东西在,那之后他就睡了过去,白虎爪还能趁他睡着自己跑了不成?
莫非是真的有人趁机把它偷走?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个人会是谁?
他紧紧地皱起眉头,打心眼里不愿去怀疑,可目前的状况又让他不得不这么想。最终他还是默默把疑问咽回肚子,觉得九渊x_ing子太直,实在不是商量的好对象,潜岳又同样是一介凡人,如果对方是什么厉害的角色,她也奈何不了。
至于墨理和白泽都接触不多,这二位还是重点怀疑的对象之一。
彭彧端着手在屋里踱了好一会儿步,内心实在无法平静,只好出去透气,他站在玉虚峰的峰顶,遥遥向下眺望,隐约可见山下苍茫一片之中贯着那道巨大的沟壑,一座山头已生生夷为平地,裸露出来的洞口周围c-h-a着数支从天而降的箭矢,那些箭矢似乎组成某种图案,互相之间有细细的光线勾连,将黑气牢牢镇压在地底。
那道地壑不知有多深,仿佛一条狰狞的伤口,内中已悉数被塌陷的白雪填满,仅仅是看上一眼,都还能感觉到当时那山崩地裂之势,无端让他打了个寒噤。
视线缓缓从左至右依次划过,他很快在山下发现九渊他们的踪迹,灰龙在雪地上格外显眼,旁边有一细小的黑点,应该是潜岳,再远处还有一白色的异兽,长得既像鹿又像羊,头上有角,身侧覆着两只翅膀,时不时扇动,卷起的风吹动细雪。
他不禁微微一怔——那是白泽?
三只在雪地上追逐着黑气,彭彧很快发现在潜岳身边似乎还有一些白点在跟随她移动,大概十几只,但由于距离实在太远,即便是他的眼睛也只能看个大概,应该是某种动物,可能是狗,但体型更大一些,有可能是……狼?
他猛然回想起腾阳分别之时红豆说的那番话——所以昆仑居然真的有狼族?还跟潜岳混在了一起?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又定睛细看,发现那些狼真的是在帮几人清理鬼族,狼群往往成群移动,配合潜岳形成包围圈,再合力斩杀之。
彭彧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异样,那白色异兽行动十分迅速,也非常卖力,并不像和什么人有勾结的样子。
他又回想起半梦半醒间梦到的奇怪男人,虽然不知那人是谁,可或许是因为长相,他莫名觉得十分亲切。那人似乎对昆仑有着非同寻常的感情,白泽作为昆仑山的守护兽,他也真心不想去怀疑他。
彭彧又站在山顶吹了一会儿冷风,终于是一言不发地转身回去,经过墨理那边时偷偷站在门外看了一眼,对方也显然正在休息,睡得正熟。
他最后回到李祎那里,索x_ing把自己的东西也一并搬来,寸步不离地守着。
两天以后某龙终于醒了。
龙王醒来先是盯着彭彧上下左右仔细看了三圈,似乎确定这人全须全尾,便借着拨开头发掀了自己额头的绷带,随后爬起身来……但紧接着脑袋一晕,又一声不吭地栽了回去。
彭彧也不知这龙到底在逞什么强,连忙把他扶好坐起,同时递来温水伺候他喝了,问:“你……感觉好点了吗?”
李祎缓慢地点点头:“我不要紧。”
彭彧想想某龙当时昏迷不醒、气若游丝的样子,觉得实在不像是“没事”的,不禁满脸狐疑:“真的假的?你要是哪里难受,可赶紧说出来啊。”
李祎一抿嘴:“真的没事,就是撞到头了,休息两天就会好——你胳膊怎么了?”
彭彧左臂磕得实在有点严重,好几天过去都没能恢复过来,只能以十分僵硬的姿势垂在身侧。此刻他下意识把手往后背了背,但一想反正也被看到了,索x_ing大大方方拿出来:“没事,磕石头上了,过两天就好。”
李祎:“……”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彭彧缓缓在床边坐下,还是不大放心,又扳过他的脸仔细查看他额头的伤,发现确实愈合得差不多了,李祎轻轻拨开他的手:“一点小伤,真的不碍事。”
彭彧心说那到底什么才算“大伤”,可看对方一脸不想再说的样子,也只好避过这个话题,一摸鼻子:“那个……对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