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柏寒盟【完结】(6)

2019-05-30  作者|标签:


他口气不善,换了旁人肯定得立时翻脸,苏诲自己说完都有些后悔,又拉不下脸面,只好在心里暗恨自己的公子哥脾气。
刘缯帛看他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原先隐隐的不快却也尽数消了,停下脚步认真道,你便是你,与苏氏并无干系。不管苏氏如何,我都觉得无论诗词书画,你都称得上这个一时之选。
他定定地看过来,苏诲不由别开视线,顾左右而言他,科举之事,我还需思量。当务之急却是如何开源节流,总不能一直这么捉襟见肘地过日子罢?
见他步履轻快了些,显是心情大好,刘缯帛不由自主地跟着一笑,笑得竟有几分憨傻。
苏诲见他不回话,忍不住白他一眼,也罢,待我借到银两,再付了你房钱。
说罢,便冲刘缯帛拱了拱手,往安义坊去了。
母亲所说那一等丫鬟如今嫁了户粮商,日子过的也还算殷实,一见苏诲便禁不住拉着他的袖子,嘤嘤啜泣起来。
公子
苏诲依稀记得她当时在府中的模样,总是巧笑盈盈地立在母亲身后,或为母亲磨墨,或为母亲打扇,有一日苏诲甚至还见她与其他几个丫鬟一道在花园里荡秋千,母亲便坐在亭中遥遥看着。
彼时故人仍在,春光正好。
余容姐姐苏诲喃喃道,你过的好么?
余容拭了泪,又细细打量苏诲半刻,见他虽瘦削憔悴,却也称得上精神,也微微放下心来,回公子的话,当年婢子年纪到了,三老爷想把婢子讨去做妾,婢子自是不从,险些便寻了短见。多亏了夫人,护着婢子不提,还为婢子做主,通过娘家管事选了如今的夫君。
她一口一个婢子,苏诲难免不自在,姐姐早非府上丫鬟,还是你我相称罢。令夫待你可好?
余容爽利笑笑,倒也谈不上好或不好,他不过一个商贾,一年到头都在外面。家里除去我还有一个姨娘,也还算得上本分。
那便好苏诲抿唇,掐了掐掌心,喑哑道,不瞒余容姐姐,今日我贸然拜会,是想借些银两,他日我一定归还。
余容见他难堪情状,心内亦是一阵酸楚,强笑道,夫人对我恩重如山,若没有夫人当日体恤,如今我早已跟着三老爷一道流徙岭南了罢?当年不是看着崔氏的面子,我又哪里能有福气去做别人家的主母?公子千万别和我见外,现下早已到了我报还夫人恩情的时候了。
苏诲坚辞不让,余容姐姐说的哪里话,古人言亲兄弟还需明算账,姐姐如今是一家主母,若是为了我惹来什么麻烦,坏了你夫妻情义,那我便罪无可恕了。今日我来借银子,为解燃眉之急,他日我若想做些小本生意,麻烦姐姐的地方还多着呢。
哦?余容不由诧异,你如今寄居何处?若是不弃,你大可住在府上,虽然比不得原先毓德坊的宅子,但好在清净
苏诲笑笑,我现下住在一旧友家中,姐姐不用担心。
想是毕竟不方便,余容也未勉强,又问道,那此番公子要多少银两?
想起刘缯帛所言,苏诲踟蹰道,两贯钱?
余容有些诧异,就这么多?
苏诲点头,两贯钱足以。
不如我给你一两如何?两贯钱怎么能够?余容焦急道。
苏诲笑笑,我早已不是什么大家公子,不过一贫贱草民罢了。只要开销得法,两贯钱也够我一年的吃穿用度了。
他意已决,余容虽不忍却也不好再劝,只好拿出五贯钱塞在他手里,你来一趟也是不易,还是多取些罢。
苏诲笑嘻嘻地将三贯钱塞回去,余容姐姐还是将这些银钱省着买胭脂水粉罢,我并非托大,只是如今我当真不需要这许多阿堵物。
说着他便起身,对余容拱了拱手,多谢余容姐姐此番相助,待我能还上了,再来寻你。
余容阻拦不住,只好看着他身影穿过熙熙攘攘的里弄。
苏诲还未出安义坊,就见刘缯帛正靠着一棵大树站着,手执一本谷梁传。
刘兄可是在等我?
刘缯帛置若罔闻,口中念念有词。
苏诲立于他身后,笑道,此公子也,其曰仲何也?疏之也。何为疏之也?
是不卒者也,不疏,则无用见其不卒也。则其卒之何也?以讥乎宣也。其讥乎宣何也?闻大夫之丧,则去乐,卒事刘缯帛不假思索,顺着往下背了下去,听苏诲大笑之声,才反应过来,苦笑道,让苏兄见笑了。
苏诲摆手,经义背的如此之熟,可见还是下了苦功的。你怎地来了?
刘缯帛将书本仔细收好放入袖袋,才道,你此番多半是来取银钱,我怕你一人路上遇险。
苏诲心中一暖,却不好意思道谢,只顾左右而言他,也罢,带我去趟南市。

第7章 其实也不算种田呢
南市不如西市北市那般熙熙攘攘,更没有人声鼎沸的酒肆,曼妙媚人的胡姬。这里大多是寻常百姓,来贩卖些自己吃不完的瓜果蔬菜、米粮油面,或是家中妻女织的棉麻绢布,更有猎户渔樵来兜售一日所得。
诺,这一年的房钱我便先给你了,苏诲抽了百钱,硬塞给刘缯帛,贵府为何不养些鸡鸭?
刘缯帛苦笑,其实家中也曾养过,只是先前绮罗大病一场,都已尽数吃光了。后来阿娘忙于活计,我日日苦读,绮罗年纪尚小,也便这么耽搁下来。
那我来养罢,苏诲不以为意道,贵府可有田亩?
原先也是有的,只是父亲去后,母亲也无心力再去耕种,便统统变卖了。
苏诲挑眉,空地呢?
刘缯帛想了想,屋后倒是有些空地,约莫有半亩罢。
苏诲其实对什么亩啊丈啊都一无所知,便懵懂点头,也就是说能种些果蔬?若是能自给自足,岂不是能省下很大一笔开支,你为何不想想呢?
刘缯帛长叹一声,却不多言。
苏诲满心疑虑,却还是买了两对芦花鸡,又买了些菜种,如胡芹、白菘、赤苋、萝菔一类,快要付钱时,却被刘缯帛抢下,说是一年房费绝不到百钱,这些鸡鸭鱼菜日后定是众人同享,他家中有三人,所以菜金理应由他来付。苏诲自是不让,两人一番争执后,最终决定各自担负一半,最终满载而归。
苏诲回府后,先粗粗沐浴了一番,便想着去伺候那些带毛畜牲。还未走到院中,就见刘缯帛坐在胡床上,正削了竹条编着什么。刘绮罗趴在一边,手托着腮看着他。
这是?苏诲绕到他身后,好奇问道。
刘缯帛还未答话,就听刘绮罗笑眯眯道,苏哥哥怎么连这个都不懂,这是鸡笼呀。
苏诲看向在院子里欢脱踱步的四只芦花鸡,莫名其妙道,让他们跑着便是,何必用樊笼桎梏,岂不是磨灭了他们的天性?
刘缯帛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倒是个仁善的,本就是用来吃的牲畜,难不成还要供起来不成?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么?刘绮罗也跟着起哄。
苏诲瞪了刘缯帛一眼,刘缯帛也不恼,不甚熟练地将竹条变成一个个小框,白日倒是还好,而到了晚间,难免会有黄鼬社里一类来叼,关起来总归要好些。
苏诲点点头,转头又去看菜种子,迟疑道,先前你说无暇料理菜园,不如你教了我,你安心温书,我来罢。
你当真不想科考了?刘缯帛蹙眉,又顾忌刘绮罗,并未多提,若是得空,我也会打理。
说罢,便开始拉着苏诲教导起来,从哪种菜喜旱,哪些菜阴,哪些菜需肥
说到此处,苏诲抑制不住地阵阵反胃,刘缯帛见他惨白面孔,叹息道,你每日记得浇水便好,培土用肥一类还是我来罢。
苏诲摇头,我总是要学会的。
刘缯帛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刘母喊几人用晚膳,便只好不提。
晚上,二人回到房内,刘缯帛按惯例伏在那小几上温书,苏诲却躺在榻上,一动不动,两眼直愣愣地看着屋顶。
苏兄,刘缯帛踌躇道,经此变故,你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苏诲漫不经心地抬眼,打算?自是好自为之,好生活着。还能有什么别的打算?每日或耕读于东篱之下,或浪荡于山水之间,悠游自在,有何不好?何况博王孙不还曾经引过古人之言,曰才子佳人,俱是白衣卿相,何必去看那些公侯脸色?实不相瞒,我深以为然。
刘缯帛蹙眉,难道你真的不打算出仕了?可我听闻念着长公主的情面,圣上已经赦免了你,不至永不录用罢?
是啊,我母亲一条命给我换来这个恩典,我果真应该跪伏到九门之外,高呼圣上英明?苏诲讽刺道。
那你
我早已看透了,什么功名利禄,什么万古流芳,不过都是骗那些凡夫俗子的把戏。说到底,圣人之言与我何干?国运民生与我何干?公孙鞅变法,方有秦国六世之余烈,可最后呢?还不是五马分尸,弃尸荒野,就算秦国一统天下,他又得了什么?不过是一时功业,还有那青山松柏的虚言罢了。
刘缯帛正色道,可我以为,九泉之下,他定也是告慰的。
呵,苏诲眼里满是寒意,狡兔死走狗烹,帝王家哪里有什么情义?对他们有用之时,便是股肱之臣、辅弼之臣,对他们没用了呢?便统统都是乱臣贼子。
见刘缯帛不苟同的目光,苏诲勾起嘴角,当然,我说的并非我之家事,咱们的圣上,却不看这些,他只关心臣子听不听话,若是一个个都如同猫儿狗儿似的摇尾乞怜,那才是再合意不过。
这可未必,刘缯帛起身,士族出身,恐怕终究是遮了你的眼了。出仕与否,关节在你,我并无意强说,可我到底也是朝廷的举子,主辱臣死,有些话我不得不提。
苏诲不无惊讶,心道刘缯帛不显山不露水,竟还是个举子,难怪他三更灯火五更鸡的,原来若是他想,今番科考便能下场。
士庶之争我不想多谈,你可知原先百姓税负几何?
苏诲下意识地摇头。
他不食人间疾苦,刘缯帛也没指望他能知晓,淡淡道,先帝时是收获一石输官一斗,可圣上登基后便改为三十石输官一斗,就算是如今要出征北疆,也只升至二十税一。至于劳役,圣上更是减免一半,若是家中独子,甚至不需服役
苏诲板着脸,不以为然道,那与我又有何干系?
刘缯帛对他向来忍让,今日却破天荒讥诮道,苏兄入尘世日短,再过段时日,恐怕你也就愈发明了了。
他不无失望地看了苏诲一眼,转头继续攻读他那圣贤文章去了。
苏诲阖上眼,一阵胡思乱想后,不知不觉便睡熟了。

第8章 刘家日常
听闻国子学祭酒很是赏识你?苏子仁把玩着一块端砚,漫不经心道,林姨娘站在他身后,粉拳不轻不重地敲在他肩上,惹来他一声舒爽叹息。
苏诲淡漠道,回父亲的话,不过是看着博陵苏氏的面子罢了。
再过两年,你弟弟也到了十岁了,你十岁入的国子学,所谓虎父无犬子,你这个神童兄长也断没有庸碌弟弟的道理。
林姨娘适时插言道,进了国子学,你们弟兄也好互相帮衬不是?
因是年轻庶母,苏诲并未抬头,当然,他也不想见她那副小家子气的狐媚样子。
儿子会与祭酒大人提,成事与否,最后还要看他老人家的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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