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龙记+番外 作者:_吾涯(上)【完结】(32)

2019-05-31  作者|标签:_吾涯 强强 年下

  彭彧牙疼似的咧了咧嘴,总觉得哪里不对。

  天色已晚,安平白天的热闹再次偃旗息鼓,整座县城又陷入宁静的祥和里。假掌柜对着账本打算盘,算珠清脆地互相碰撞,落入酒至微醺的客人们耳中,好像一支韵律独特的安神曲。

  李祎去找彭彧的时候,发现屋子里没掌灯。

  这几日彭彧掌灯的时间似乎一天比一天晚,他很没形象地坐在桌子上,长腿搭在桌边一下一下地晃荡着。听到有人进来,他微微偏了一下头,随即懒洋洋地轻笑出声:“这么晚了,龙王有何贵干?”

  “没事就不能来了?”

  彭彧撩闲似的一笑:“没事吗?我还以为你想跟我‘彻夜长谈’呢。”

  李祎诧异地看了看他,他没开龙目,在这昏暗的房间里视物都有些困难,彭彧眼里重瞳晦暗不明,倒像是听脚步声听出他是谁的。不由奇怪地问:“你为什么不掌灯?”

  彭彧支吾了一声,含混道:“省点灯油。”

  “哈,你会在乎那几文钱的灯油?”

  彭彧别过头,严肃地板起脸:“你懂什么?今日我看到那兄妹三个包子吃三天的惨状,自觉以前太过铺张浪费,决定从今天开始勤俭节约——就从这灯油做起。”

  李祎听了这番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只觉今日彭少爷又吃错了药,正要把油灯点亮,对方却蓦地伸手,不怎么准确地截住了他:“别。”

  那人指尖的温度似乎比平常略低,李祎有些意外,眼皮一跳:“你今天不大对劲。”

  “在你眼里我居然还有‘对劲’的时候?”彭彧做了个过分夸张的吃惊表情,“我还以为……”

  “你到底怎么了?”李祎并不想配合他的玩笑,眉心倏地皱紧,十分强硬地打断了他。

  “唔……”彭彧摸了摸鼻子,沉默片刻忽然问,“你知道我为什么陪你来安平吗?”

  李祎好像没料到这个转折,微微一愣,脱口答道:“不是陪我来找麒麟角?”

  “一方面吧。”他支吾了一下,“主要还是……我想来看看当年我娘差点来的地方。”

  李祎:“你娘?差点?”

  “我娘当年差点来了安平。”彭彧把头转向窗子的方向,眼里明明没有任何焦距,视线却好像透过时空回到了很多年前,“其实我没见过她,我一出生她就不在了——这话是不是有点耳熟?我跟林景安貌似有点像。”

  李祎没接话,静静地等着他说。

  彭彧又默然了好一会儿,才从漫天思绪中摸到了一点头绪:“我爹虽然混,可他待我娘是真好,这是大家视若无睹的。”

  李祎心说:有目共睹。

  “我娘身体不好,一年大概有半年都在生病,大夫说她这个样子是肯定不能怀孩子的,就算怀上了也生不下来。我爹当然不在乎有没有孩子,在他看来只要自己和夫人过得好就行。可我家那时已经是两代单传,我娘这个人虽然x_ing子温和,某些事上却有点一根筋,她觉得无论如何也要给彭家延续一点香火。他们夫妻两个别的事都能互相体谅,唯独这事,谁也不肯妥协让步。”

  “然后呢?”

  “然后……”彭彧苦笑了一下,“我娘疯了似的想要孩子,可她只是个体弱多病、足不出户的女子,我爹态度又强硬,不肯随了她的愿。她没有办法,只好到处托人打听,那时候安平新建了观音送子庙,她甚至想偷偷溜出府去找观音求子——当然,这事没成。”

  “我爹知道以后发了好大一通火,从此让护卫把我娘看得更严了。我娘只好又去想别的办法,不知听谁说雕一只木头j-i放在墙头上,就能引来一种长得像j-i,叫声清亮的鸟,这种鸟会托生孩子。”

  李祎莫名觉得这故事有点耳熟。

  彭彧:“当时我娘也真是魔障了,说什么她都信,分明是我爹不肯碰她才怀不上孩子,她却非相信自己的努力能打动上苍。于是她就找了木头,背着我爹一刀一刀地刻那只j-i,她没做过这种活儿,手上也没什么力气,不知道失败了多少次,最后居然真的刻成了。”

  他说着从袖中摸出一枚j-i形的小挂坠,似乎是某天在集子上买的:“样子就像这个。她把那只木头j-i放在墙头上,一推开窗子就能看见。我爹终于被她的执着打动,有天喝了点酒,酒壮怂人胆吧,心说就这一次,如果能怀上那就生,怀不上的话就打死也不再提这事。”

  李祎接过那枚小挂坠,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彭彧微不可见地一哂:“然后就有了我。”

第26章 河神祭(三)

  李祎:“……”

  看样子他爹一发中靶,还是挺厉害的。

  “有了我我爹就后悔了,可怀都怀上也不能再打掉。我爹想尽一切办法照顾好我娘,让她少受点苦,争取把我顺利地生下来。可惜……我娘还是没撑住。”彭彧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不是足月出生的,我娘为了生我大出血没了,我爹伤心欲绝,差点不要我。”

  他扯了扯嘴角,尽可能轻松地说:“看不出来吧,其实我三岁以前是在药罐子里泡大的。”

  李祎认真地打量了他一番,诚恳地点头:“看不出来。”

  “唔,姓周的治好了我。那时候济人堂刚开,周淮也年轻,我爹不相信他的水平,一边气我害死我娘,一边花大价钱去各种地方找大夫,想留我一条小命。我可能是只从我娘身上继承了‘体弱’这一点,怎么治都不见起色,我爹气得不行,死马当活马医给我扔到济人堂,谁成想我居然好了。”

  李祎有些意外:“你跟周淮那么早就认识了吗?”

  “是啊——周淮那嘴什么都往外倒,这种事居然没跟你说?”他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不过那时候我还小,这些事都是我爹喝醉了酒,絮絮叨叨跟我说的。我真的感觉如果一命能换一命,他绝对毫不犹豫地把我掐死换我娘回来。”

  龙王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好笑的笑话,因此没有接话。

  彭彧又说:“可能因为小时候泡了太多药,我六七岁的时候就表现得跟别的孩子不大一样。我跟他们一起认字,他们都认得很痛快,我就磕磕巴巴的,别人认一天就能记住,我要认三天。就是那种根本看不懂的感觉,直到现在我都是这样,你拿一本书给我,我首先会想这写的都什么玩意啊,然后读上几遍,才能慢慢明白到底都讲了什么——当然了,小黄书除外,看得多了还是能领悟到精髓的。”

  李祎:“……”

  他应该夸一夸他吗?

  彭彧:“于是我爹认定我是个废物,越来越懒得管我,后来干脆出海行商,我爱长成什么德x_ing他都眼不见为净。再后来我慢慢发现自己虽然不精通文字,却对算术这方面十分敏感,比如算账那一类的,我能做得很快。不过也没太大用处,可能我爹觉得这是彭家人最基本的要求,因此对我的态度并没有什么改观。”

  “我爹一直都不大喜欢我,觉得我的命是从我娘身上偷来的,十年里只回来看过我三次。我的生辰就是我娘的忌日,我成年之前从来没有过过生辰,我爹敷衍我说等我二十岁给我办一场盛大的冠礼来弥补,我信了,以为他一年多不肯给我来信是在筹备什么惊喜,结果……结果他居然没有回来。”

  他慢慢地抽了口气:“本来三天的酒席,被我硬生生摆了七天,就为了等他。我想也许是他记错了日子,或者路上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事实证明我想得太多,他压根儿没想回来看我。”

  “彭彧……”

  彭彧摆了摆手:“你不用安慰我,我不难过。也许我爹说的对,我本来就是个不应该出生在世上的人,如果不是我,我娘也不会死。”

  李祎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每个人的降生都是既定的命数,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你的降生和你娘的死没有必然关联,就算有,那也是生命的‘延续’而不是‘窃取’。”

  “或许吧。”彭彧支吾了一声,喉结轻微地滑动了一下,不知咽下了什么话。半晌他轻轻翘了翘略红的眼角,强行把话题拧了个弯,“再跟你说个事吧,我爹有天喝多了跟我说,我出生那天,真的有一只j-i落在了我家墙头,长得跟我娘雕的那只木头j-i一模一样。据说家里好多人都听到了它的叫声,但是当时全府上下都忙着给我娘接生,没人顾得上它,再看的时候,那只j-i已经飞走了。”

  李祎微怔,脑子里某根弦触电似的连通起来——他终于知道这故事哪里耳熟了,如果他没记错,那只“j-i”真正的名字叫“重明”,是一种非常稀罕的神鸟,眼窝里有两个瞳仁。重明鸟叫声清越动听,可驱退各种豺狼虎豹、妖邪鬼怪,因其经常会变成j-i的样子,后来人们就把j-i当成重明的化身。

  至于托生,似乎确有类似的传闻,据说舜王是重明托生的……真实x_ing自然不可考证,至少龙王是不信的。

  不过彭彧说得煞有介事,好像没道理编个故事来给他听。

  “茶喝多了,我去解个手。”彭彧突然从桌子上跳下来,开门走了出去。

  他前脚刚走,九渊后脚就进来。李祎眯眼瞧着某人逃也似的背影,从鼻子里喷了一口气,视线也不转地说:“偷听可不是好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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