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过了一刻来钟才渐渐消退,皮肤上的感知趋于正常,大概是长好了。他看着满室血糊糊的狼藉,自觉十分恶心反胃,烦躁地一脚踢开被他扔在地上的衣物,忽然微微一怔,看向自己衣袍下摆的眼神透出些异样。
他重新整理一下衣着,确定没有哪里穿得不妥,这才惊觉好像是自己的身体产生了变化,站到铜镜前一瞧,赫然发现自己的身量竟凭空拔高了一寸,骨架也拉得更开了,显得整个人修长潇洒,原先的衣服就局促了些。
他满脸错愕地瞪着镜中的自己,心说这神物不愧是神物,居然还能平白让人长高?再一定神,只见未拢的衣襟下内里坦荡无余,胸腹轮廓优美匀称,原本贯在那里的两道刀伤消失无踪,皮肤似乎比之前更白了一点,平整且细腻。
视线再往上,他更是惊得连话都说不出了,一手将s-hi漉漉的头发拢到脑后,清晰的眉目便显露无遗。他盯着自己打量了三秒,觉得这眉目实在堪称俊朗,眼角恰到好处地拉长了一点,长眉入鬓,五官好像在原有基础上得到了一番精致的调整,变得脱胎换骨起来。
他往后退开一步,歪着头仔细打量镜子里的人,觉得这张脸跟自己哪里都像,又哪里都不像。他努力回想了一下,认为自己以前长得更像他爹,可惜没见过他娘长什么模样,也判断不出有没有往她的方向靠拢。
他原地孔雀开屏似的转了一圈,自觉疼痛疲惫一扫而空,重新生龙活虎好汉一条,正对着镜子自我欣赏,忽听房门再次被人叩了三下。
“少爷,”潜岳还被那两桶血水吓得惊魂未定,半天没听见里面的动静,还以为他失血过多晕过去了,并不知道自家少爷竟然没心没肺地在那里臭美,语速很急地问,“您还好吗?我进来了?”
彭彧连忙应了一声,系好衣服从屏风后面转出,主动打开了门。潜岳一抬头,登时觉得不太对劲——她本人身量在女人里属于高挑,平时视线自然微垂,对上的应该是少爷的脖子或者下巴,然而此刻,率先入目的却是某人因衣服系得不规矩而露出的锁骨。
她不由得微微一怔,再对上那张脸,竟然一时没有认出来,犹犹豫豫地唤了一声:“少……少爷?”
彭彧眼角一勾,莫名飘出两朵桃花:“哎,是我。”
潜岳瞪着眼瞧他,竟然无法判断这人是不是冒牌的——听声音确实是她家少爷,可如果单看脸,恐怕要比她家少爷帅了不止一星半点。
她忍不住偏头向他身后张望,十分怀疑少爷被坏人挟持走了,然而屋里空空荡荡并无他人,窗户紧闭如常,若真有人挟持,那“绑匪”恐怕只能是少爷自己。
彭彧有点无奈地一捂额头:“别看了,真的是我。”
“少爷,”潜岳收回视线,干巴巴地说,“您能解释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第40章 乾坤镜(四)
彭彧故作深沉地一点头:“这个恐怕有点说来话长——这样吧, 潜岳你陪我去一趟济人堂,我找周淮问问。”
潜岳狐疑的视线在他脸上逡巡一圈:“您确定吗?不要通知那两条龙吗?”
“先不了,能少惊动一个是一个吧。”
彭彧叫了个下人打扫屋子, 自己则在潜岳的陪同下溜达到济人堂, 在半夜三更敲开了周淮的门。周淮本人其实医德良好,对半夜被病人打扰没什么起床气——只要这个“病人”不是嚣张跋扈的彭家人。
他睡眼惺忪地披衣起床, 哈气连天地打开门,捂着嘴含混说:“什么毛病?头疼脑热?跑肚蹿稀?”
彭彧表情一言难尽地瞧着他, 没说话。
周淮把眯缝的眼皮掀大了一点, 可惜还是半睁不睁, 明显没认出面前的人是谁。他有些不耐烦地再问一遍:“什么毛病啊,好歹说个症状吧?”
彭彧终于开口道:“我彭彧。”
周淮于是瞪大了眼,瞬间判断出面前这位到底什么毛病——不是妄想症, 就是神经病。
他自觉能力有限救不了对方,面无表情地退后一步就要关门送客,被彭彧眼疾手快地一把截住,后者一声哀叹:“真的是我啊!”
周淮沉默三秒, 终于还是让开了身位:“进来吧。”
两人在大堂里面对面坐下,点起一盏彭家特质的“亮瞎眼”,整个大堂顿时灯火通明。周淮用如刀的目光在彭少爷全身刮了里外三圈, 甚至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皮,直捏得对方眼泪都下来了才堪堪放过:“所以你到底什么毛病?”
彭彧难得没有满嘴跑马车,老老实实交代了自己的“病因”,听候对方发落。周淮拉过他的手看了看他手心, 又扣上他的脉搏,从眼神到动作全部写满了“不信”。
彭彧忐忑地压低声音说:“我不会真的变成蛇了吧?”
周大夫听了他这番荒谬的言论,一句“你杂书看多了吧”差点脱口而出,碍于医德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从你的脉象来看,你应该还是个人,没有变成畜生。”
彭彧:“……”
他怎么觉得这句话隐约是在骂他?
“恕我阅历不足,你这种情况我没有见过。”周淮松开他的手腕,皱着眉认真思索一番,“如果真的像你所说,腾蛇蜕和麒麟角融进了你身体里,才导致现在的变化,那……也就意味着你现在是真正的‘乾坤镜’?”
彭彧倏地一怔。
周淮又说:“似乎也有些道理,反正关于乾坤镜的记载都是从仙界流传出来的,至于真正的乾坤镜是什么样子,并没有人知道。也就是说,根本不需要挖什么眼睛打成镜子,只要把腾蛇蜕和麒麟角放到你手里,就会自然而然地与你融为一体,变成乾坤镜了,是这意思吗?”
他的眼神突然火烫起来,不知从哪抽出一把刀,捉住彭彧一根手指:“我能试试吗?”
彭彧登时汗毛倒竖:“你要干嘛?”
周淮却并不打算对自己的行为做出解释,拿刀刃轻轻在对方手指上一划,割出一道血口。然而那血口见红却不往外流血,并且伤口徐徐合拢,没过几秒钟就愈合得完好如初。
彭彧:“……”
他什么时候有这种能力了!
周淮又用力捏了捏他的指尖:“疼吗?”
彭彧还没从惊吓里缓过神,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好像……不太疼。”
他脑中陡然想起李祎说过的一句话——添以腾蛇蜕使镜坚韧可承万钧之击,融以麒麟角驱邪镇煞使妖鬼避之千里。
那他现在算是……可承万钧之击了?
周淮站起身来,在他胳膊和肩膀上一阵揉捏拍打:“如果我没有料错,你现在应该自愈能力惊人,痛觉下降,筋骨强度上升——不信的话你可以自己试试。”
“怎么试?”
“胸口碎大石吧。”
彭彧:“……”
他默默一翻白眼,强行忽略这个冷笑话:“所以我现在是往龙的方向靠拢了吗?”
周淮疑惑地“嗯”了一声:“很多族类都有这个特点,比如神仙和某些妖,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往龙族归?哦,不过你现在如果和龙滚上床,倒是不用担心会被压死了。”
彭彧:“……”
他真的很想撕烂姓周的这张嘴。
周淮面不改色地朝他摆了摆手,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没事的话你就走吧,反正都融进去了,也没办法再拆出来。我看这样也挺好,至少你以后不会一碰就死了,找圣物什么的还是挺危险,你多保重吧。”
他这狗嘴里居然吐出了一颗象牙,彭彧登时惊了,几乎怀疑他今晚吃错了药。可惜周淮没给他挖苦的机会,立刻下逐客令把他轰出了济人堂。
第二天一早,彭彧换了身合身的衣服,活蹦乱跳地从自己屋里滚出来,在全府上下错愕的注目礼中直奔西厢——这些天因为停药,龙王也调整了自己混乱的作息,一日三餐顿顿不落,好像想把丢掉的r_ou_补回来。
这会儿他刚刚用完了早膳,正在心里感慨彭家的伙食确实精致,同样一种素菜都能变着花地做出一百个样来,怎么吃也不会腻。他十分享受地眯眼舔干净嘴唇,徐徐放下筷子,就听见叩门声响了起来。
彭彧在门外说:“那个……我进来了啊,你别吓着。”
李祎不觉哑然失笑,心说这区区凡人变成什么样子还能把他吓到,何况九渊已经跟他提前知会过了。他端起一杯清茶漱了漱口:“进来吧。”
然而下一刻,龙王狠狠地被自己打了脸,他看到那人“改头换面”后的模样,一口茶直接从嘴里喷了出去,不小心呛进气管,瞬间咳了个昏天黑地。
“我都说了让你做好准备嘛,”彭彧连忙上来拍他的背,“少爷我也知道自己现在风流周党,你别激动,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李祎实在太过震惊,一时间连话都不会说了,甚至没留意到某人把“倜傥”二字各砍了半边。
他仿佛被一道天雷劈在原地,好半天才捡回自己的舌头:“你……”
彭彧眨了眨眼:“我?”
“是你……”李祎慢慢地吐着气,那几个轻到不可闻的字好像要夹杂在气流里才能被冲出喉咙,“果然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