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斐走到山祖身后,说道:“既然活着,就好好地活,欠了人情债,那就慢慢还,没有什么事情是真的能够让人无能为力的。”
山祖转过身,看了默斐一眼。
经过一夜的纷扰,默斐的鬓发有些微微的凌乱,晨曦的阳光打在他的脸庞上,将他整个人都给照得红彤彤、暖洋洋的,连带着他那一身绯色的衣服,也看起来红得好像要滴出血来似的。
然后,山祖看着默斐的双唇一开一合之间,有声音清楚地透过风传入了他的耳朵里面:
“我之前说,希望你活着,是真心的,而且我希望你能活得好、更好。”
活得开开心心,活得顺心如意,活得……肆无忌惮。
活得似从前一般。
从前的时候,山祖真是一个最潇洒的神仙了。
默斐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山祖的时候,是在母神为自己办的宴席上。
众所周知,默斐曾被冰封六千五百年。
那时也是因为三界有妖魔霍乱,默斐受命前去平乱,却被妖魔所伤,虽最终勉力收服,却也拼得两败俱伤,导致修为散尽,神识被封印。当众人在一处火山口找到默斐的时候,他便已经快要不行了。
当时默斐的母亲尚未陨灭,依旧在世,便是由她其亲手将默斐封入明玉诏冰湖下,却也只能这么封印着他,却救不活他。
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所有人都以为再也活不过来的默斐,却在六千五百年以后自己又醒了过来。
这自然变成了当时三界的第一喜事,母神特意为默斐的苏醒办了一场宴席,邀请各方仙人前来赴宴,山祖也在受邀之列。
山祖虽为地君座下之徒弟,却也是山、水、地、海四神之一,故而能够在宴席上得一个靠前的位置。默斐记得当时山祖也是穿了一身五颜六色的衣服,踩着一双七彩靴,走路的时候,挂在靴子上的铃铛叮咚作响,明玉诏里不分四季,积雪不化,他却偏生摇着一把逍遥扇,成了宴席上最惹人侧目的一位神仙。
以及那人说话时候,笑得一口白牙,好似天大的烦心事,到了他那里,都能够一笑泯之。
那时候默斐还想着:这天底下,怎么还会有这般没心没肺之人?
而默斐现在想的是:天底下能有这般没心没肺之人,当真的世之难得。
皇帝陛下一直到过了午膳的时辰,才悠悠转醒。
一睁开眼睛,便见到同自己一道躺在一块儿的皇后,初时还以为昨夜,山祖与默斐二位仙官大人,已然治好了皇后的病,当即便情不自禁抱着皇后喜极而泣地哭了一顿。
可是哭着哭着发现皇后丝毫没有任何反应,完全就是生病之后白日昏睡的模样,才后知后觉,皇后压根还没有好,为此颇受打击,抹着眼泪来找山祖,问怎么回事?
山祖见之,只觉得后槽牙发疼,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从前多么风光霁月、高冷冻人的昆玉仙君呀,怎么转世之后,成了这么一个动辄鼻涕眼泪的……哭包?
且这哭包明明已是不惑之年,这般真的不毁形象吗?
“仙官大人,皇后身上的邪祟是什么厉害的东西吗?连二位仙官也拿之没辙吗?”
邪祟是你亲妈,你说厉害不厉害?
不过山祖也知,这话说出去,免不得要将这哭包皇帝,吓得昏过去不可,遂叹了口气,换了个说法:
“我们已经知道邪祟来自何处,但是若要将这邪祟除去,还需去一趟皇陵。”
“皇陵?”
凡人对于自己的身后事分外重视,那摆放历代帝王的陵墓,自古以来便就被称为禁地,闲杂人等轻易不得靠近,更不用提入内。皇帝陛下并不明白为何驱邪祟,却要进皇陵,二者有何联系?
于是心存疑惑的皇帝陛下便不耻下问了。
对此,山祖早已想好说辞,信手拈来便道:
“此邪祟心中有执念,若是强行用外力将其祛除,恐伤及皇后凤体,为两全其美,我们便答应这邪祟,入皇陵了其执念,执念一了,这邪祟便没有理由再遗留人界,自然也便从皇后身上离开了。”
“执念?”
眼见皇帝陛下的眉头都快皱到一处去了,山祖复又追问道:
“皇帝陛下,说起此事,我倒另有一事相问,先帝驾崩多少年了?太后可还在世?”
“我父皇母后感情深重,我父皇驾崩不过半年,我母后便紧随我父皇而去。到如今,已有五年了。”
山祖又问道:“先帝与太后可是葬在一处?”
“这是自然。”
山祖点了点头,心里明白了大半。
先帝只有一后,这位先后的魂如今附身在那位美人皇后身上,此人死了很多年,因怨气过重而变成了厉鬼,而那还要再杀了先后之后,扮作先后的模样在皇宫生活了很多年,一直到先帝死,都无人发觉有异。
并且在先帝驾崩后半年,就紧跟着一道去了皇陵。
去皇陵做什么?总不至于是去追随先帝亡魂,缠绵到天涯吧?
那这位先帝也是挺可怜的,活着被一个妖怪纠缠,死了老婆也不知道,死后还被妖怪纠缠,就是不知道这妖怪纠缠着这位先帝,图什么?
难不成这位先帝是哪位仙家来历劫的转世,妖怪为加速修炼吸取其精气,故而盯上了他?
如此也说不通,若是历劫转世,死了这劫也就历完了,人死了半年,这魂魄早就上天归位了,那妖怪就算去皇陵,也什么都剩不了了。
着实古怪。
“仙官大人何出此问,难不成这邪祟还与我父皇母后有牵连?”
“没什么的大关系,就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我方才只是随意问一问,你知道的,有备无患嘛,等今日我们去一趟皇陵,这邪祟的事情就能够解决了(应该),皇帝陛下只要照顾好皇后便是。”
“若皇后能够康复,朕,朕必定……”
皇帝陛下果真是个感x_ing的人,三句话不到又是情绪涌动,山祖及时拉闸,打断他的话说道:
“时间不早,我另一同伴应已将事宜准备得差不多了,皇帝陛下便派一人领我们去皇陵即可。”
“好,朕这就下令!”
第12章 赴皇陵往事因果何时了(三)
皇帝陛下派来领路的人,又是昨日那内官大人。
山祖抬着眼,望着这位从头到尾散发着腻到掉牙的笑意,不着痕迹地朝着默斐走近了一步:
“内官大人昨日可是睡得不好,黑眼圈都爬出来了。”
“果真吗?”
山祖本是随意一说,内官大人却是认真惊慌失措了一番,从身上掏出一面铜镜,左照右照上照下照,仔仔细细确认了眼睛上那一圈淡之又淡的印记便是山祖口中那黑眼圈,方才将一颗心放进了喉咙口。
将铜镜收进了怀中,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马车对二人说道:
“二位仙官大人,皇陵在帝京城郊,距离这儿有半日的车程,皇帝陛下怕二位仙官大人受累,吩咐奴才备下了马车,车内茶水一应俱全,若是二位仙官大人还有什么缺的,小的这就让人去备来。”
山祖问:“有瓜子儿吗?”
默斐却说:“不必了,将地图给我们,我二人御剑前去。”
山祖本还想一路上磕着瓜子哼着小调,想必应该很是惬意,可是默斐却一口回绝,从内官大人手中拿了皇陵的地图以及令牌,便拎着山祖御剑离开。
“果然是仙人啊……”
内官大人以及一众侍卫皆是看得目瞪口呆,眼中是滔滔不绝的敬仰之意。
山祖却是不大痛快。
默斐御剑的速度很快,疾风刮在脸上的滋味实在不太好受,从前还能御气隔绝,如今宛如凡人的山祖自然只能硬着头皮接受,且多年不曾这般在天上飞了,山祖只觉得有些晕剑,死死扒住默斐的腰,口中碎碎念:
“战神大人!默斐大人!大大大……人,您慢一些啊!呕……”
皇陵坐落于城郊的燕回山,圈地万亩,皇陵入口处是青灰色的石雕墙壁,足足有三层楼高,中间留有一通道,寸Cao不生,偶尔还有穿堂风吹过,发出呜呜的声响,饶是在白天,都是鬼气森森,平白让人惊起了一身的冷汗。
有令牌在手,山祖与默斐二人很快便进入了皇陵,由守陵人带至陵墓入口,转身在入口处转动一石雕貔貅的脑袋,随着貔貅脑袋一百八十度的转动,身后的石门缓缓打开,从陵墓之中,吹出来一阵多年腐朽的气流。
“从这里进去,第三间棺室,便是先帝陵墓。”
“多谢。”
山祖难得正正经经对着那守陵人道谢,守陵人却是恍若未闻,转身离去,倒是默斐在一旁提点:
“此人耳聋,听不见声音。”
“耳聋?”
山祖看着守陵人的背影,禁不住惋惜:瞧着模样这么好的一个后生,竟是个耳聋的残疾,委实可怜。
只是山祖不知:
天生的耳聋,是不会说话的。
唯有后天耳聋,才是会说话的。
默斐不与山祖讨论孰可怜孰悲惨,抬步往里走去,等到山祖反应过来,他已走出老远的距离,才忙不迭地跑上前去追赶。
“皇陵是禁地,他怎会轻易让我二人前来?”
默斐所指的他,便是天和国的皇帝管归正,此话却不知怎么戳中了山祖的话点,只听他滔滔不绝便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