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门房前去通报已过了半个时辰,仍不见有人来回禀。
随着等待时间一分一秒推移,方昊内心的不安逐渐扩大。他无法忍受,迈步就要冲进府内,却被门口的守卫伸手拦截在门坎外。
“方大人,稍安勿躁。”
守卫居高临下,语气冰冷,方昊只得讪讪闭嘴,越过守卫伸长脖子张望,终于见前去通报的门房步子慢悠地朝大门走来。不待方昊发问,门房开口就道:“老爷今日有要事在身,不便会客,大人这便请回吧。”
方昊面色登时暗了下来,即使之前已隐约有了答案,但亲耳听到时心里还是一沉。他一连几日前来请见,可来了多少日便吃了多少次闭门羹,始终迈不进丞相府大门。自己究竟何错之有,凭什么受到这般冷落,难不成在丞相眼里自己成了一枚不堪所用的弃子?
思及此,方昊心里再不甘,面对相府中人也只能低声下气:“在下实在是有重要之事,劳烦再帮忙通报一声……”
“方大人——”门房抬高嗓音,打断他,面无表情道:“请回吧。”
大门在方昊面前轰然关上。
方昊伫在原地,两条腿仿佛灌了铅,有千斤重,一动不动。
“方大人。”
被不轻不重的呼唤声拉回现实。方昊回身,一位丫鬟模样的女子站在他身后。
那女子见人有了反应,微微勾起嘴角,道:“主子已在老地方等候多时,请大人跟奴婢走一趟。”
“愚蠢!”
魏纪坤重重将茶碗摔在桌上,茶水倾洒出来,惊得身旁小厮丫鬟赶紧拿了抹布擦拭干净,重新换上新茶。
“大人息怒,别为了那人气伤了身子。”吴斌抹了把额头汗,露出讨好的表情。
“这方昊胃口倒是挺大,连一个区区八品小官都奈何不了,便想连同其党羽一网打尽,前一发动起身,弄不好反而误了大局,果然是个不堪大任的庸人。”说罢,不满地睨了眼吴斌,吴斌刚擦去的汗顿时又冒出来。
“大人教训的是,教训的是。”吴斌唯诺点着头,忽想到什么,眼珠一转,压低声音道“大人,此人留着怕是会成为后患,要不然我寻几个人,暗地里动动手脚……”
魏纪坤冷哼一声,悠悠开口:“急什么,这事啊,说不定还轮不到你。”
第9章 第九章 云州之灾(一)
万芳楼一如往常,笙歌阵阵,酒香四溢,嬉笑怒骂声不绝于耳,好不快活。
方昊随女子穿过人群,向最深处的房间走去。
推开门,女子躬身施礼,待方昊步入房内,便将门关上。
屋内只点了桌上一盏烛台,不甚明亮。烛火摇曳,照亮端坐在桌前的玶逸郡主。她有张精致面容,明眸似清水,红唇如烈焰,却在火光照耀下映出丝丝凉意。
也许是受的打击太大,再见这熟悉身影,方昊竟有些痴了。他缓缓上前,想要像往常一样拥住眼前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如此渴望与她亲密,与她热烈。
“站住,别过来!”
玶逸郡主尖利的喝阻让方昊幡然醒神。他晃了晃身,定在原地。
“今日起,你我断了关系,互不相见。”玶逸郡主声音冷冽,不带一丝感情。
方昊的表情从呆滞逐渐变为狐疑,暗藏在眼中的惊惶之色表露无遗:“断?怎么断?那些肌肤之亲莫非是假的?郡主殿下若不记得,下官可以提醒你,你在身下求饶时的模样,下官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玶逸郡主听了这污秽之语,面上苍白无色,心底一阵恶心。
方昊冷哼一声,并未就此打住:“郡主殿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无论何时,你的眼和心总是在那林世子身上,而我,无非是个排遣用的替代品。”
“住口!”玶逸郡主猛拍桌子站了起来,横眉怒目,手指方昊,“凭你这等下人也配提他!?”
话音刚落,方昊仰面大笑起来。玶逸郡主见他这幅扭曲癫狂模样,惊得后退一步。
笑声止住,方昊的嘴角定格在一个狰狞的角度,几乎是咬牙切齿般道:“殿下你猜,世子要是知道我们俩的事,会怎么看待你?”
“你威胁我?”玶逸郡主垂在宽袖内的拳头紧握起来。
“不是威胁,是提醒。”方昊收起表情,转身欲离去,“既然郡主无他事要办,在下这便先走一步。”
方昊走出两步,听见身后人似是呢喃、微不可闻的低语。
“走?走去哪?”
方昊未来得及反应,便觉有人从背后点了自己x_u_e位,意识逐渐远去。
两名身着夜行衣的人从黑暗中现身,将四肢瘫软倒地不起的方昊装进麻袋,拱手跪在玶逸郡主面前。
“处理得干净点,别留痕迹。”玶逸郡主交代完两人,快步出了房间,消失在廊道深处。
宣政殿内,满朝文武齐整分立两侧。因今日为朔,顾献也位列其中。
梁靖生龙袍加身,端坐龙椅之上,环顾朝下百官重臣,神情自若。
高公公手执拂尘,躬身立于座前,高声喝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户部尚书应棋朝前一跨,躬身施礼,道:“启禀皇上,东都府尹来报,自宛城试行萧拾遗所提新政半载以来,放宽补纳,薄赋轻徭,鼓励农商,以尽地力、阔户籍、优民生。如今宛城新增上千户数,劳力充足,粮产大增,不仅当地仓廪丰实,余下粮食还能销往临县,商市自朝至夕皆是一片繁闹,可谓盛世之照。”
应棋抬眼,见梁靖生冲自己微微颔首,便继续道:“臣以为,钱财和粮食乃国家根本之所在,而决定这一根本则在于民。民之于国,如同地之于树。民富,则军食足;民足,则军民欢。萧拾遗之计劝农桑、停苛征、除弊害,皆利出于民,不妨进一步扩大试行之地,并让各地区根据实际情况加以改进完善,假以时日,定能民殷国富,天下兴安。”
“好,就照应卿说的办。”梁靖生满意地点点头,又扫了一眼堂下,“众卿今日若无事上奏,这便退朝罢。”
“退朝——”
顾献伸着懒腰,正要步下台阶,便听有人在背后唤住自己。
转过身,见高公公候在门口,急忙快步上前。
“公公可是有事?”
“萧大人,皇上召见,请随奴婢来。”
高公公满脸笑意,领着顾献穿过大殿,行至咏鑫殿。这是天子退朝后处理政事之地,梁靖生已将龙袍退去,正坐在紫檀木制矮桌前,翻阅奏折。
待高公公退出,并将门关实,梁靖生招呼顾献于自己身侧坐下。
“成誉,”梁靖生轻轻叹气,“你知道朕一直在为云州的事苦恼。”
云州……顾献想起曾在翰林院翻阅过的文典,萧成誉让莫然收集的皆是与云州有关,想必这位谏官早已察觉其中猫腻。云州位于大渊北部,与漠胡族地盘接壤,虽不及中原富庶之地和江南鱼米之乡,但地下矿产丰富,是重中之重的兵事要塞。可仅梁靖生即位这几年,云州灾害频发,上缴的税收一减再减,如今更是呈上折子申请延期缴纳。中央财政每年拨款云州府,却并未有所改善。
当百姓不再安居乐业,当流民狂增、瘟病四起,必将成为国之隐患。顾献担忧之心骤起,微皱眉头,暗在心里整理着线索。
梁靖生也沉默不语。大渊立国已有百年之久,易四代君主。天祁二十八年,第三代天子驾崩,刚满十五岁的太子梁靖生便坐上皇位。丞相魏纪坤托先帝遗愿,看似是在扶持新皇,实际上却一直将朝堂重权牢牢把持在手。有些事情梁靖生不说,不代表他不明白,更不代表他不会有所行动。
“成誉,伸出手来。”
顾献闻言,乖乖将双手张开,一块金色令牌随即落入掌中。
“这是先帝临走时赐予的金龙令,历代相传,见令如见君。”梁靖生说罢,脸色一正,“萧成誉听令。”
顾献立刻倾身跪地。
“朕命你前去云州调查赋税一事,明日启程,不得有误。”
顾献磕头叩拜:“臣定不辜负皇上重托。”
刚要起身,便被快步走来的梁靖生扶住手臂,耳边是他故意压低的声音。
“御史台密报,方昊失踪,生死不明。”
离开咏鑫殿,顾献脑海里仍在回响梁靖生最后说的那句话。之前遭遇的几次“意外”,恐怕与方昊脱不开干系,眼下这人竟突然失踪,是他自己的选择,还是有人要让他消失。一时间顾献也摸不着头脑。
“哟,这不是萧大人吗?低头走路,可当心摔了跟头。”
一道悦耳女声迎面传来。
顾献抬头,见林杏缓缓走来,身旁的林醒搀扶着她。如今林杏身孕五个月大,肚子已明显隆起。
“微臣见过杏贵人,林公子。”顾献略施一礼,侧过一旁给二人让道。
林杏勾起嘴角一笑,道“听闻大哥最近常与萧大人来往,既是一家人,与我们也不必如此客气。”
“这……”听到林杏提起林韫之,顾献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幸好林杏很快替他撂了话头:“我与醒哥哥还有事要寻皇上,就不与萧大人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