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殿下到访,是为何事?”林韫之不动声色拉开距离。
玶逸郡主顿了顿,道:“很快你就知道了。”嘴角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冷笑。
“赐婚!?”
见梁靖生轻挑了下眉,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态,顾献紧闭起嘴,微低下头。
“是……怎么一回事呢?”顾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往常无异。
“是玶逸亲自去求太后,说自己心悦韫之,非他不嫁,太后便来与朕说了。你知道太后对玶逸宠爱有加,几乎是言听计从,尽管重病在榻,她的婚事也一直是太后心病。”梁靖生起身在咏鑫殿内缓缓踱步,语气里透露出几分无奈,“只是没有同韫之商议便这样定下,即使嘴上不说,韫之心里也会责怪朕罢。”
“林世子,一直是识大局明事理之人,他不会怪陛下的。何况郡主殿下出身尊贵,与安国公世子结合,即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顾献有些说不下去,他不明白自己是站在什么立场为两人说话,就当是他作为臣子,帮皇上排忧解难吧。
可顾献自己心里的忧,又有谁来解。
梁靖生沉默片刻,道:“此刻圣旨也应当传到了。”
顾献抬眼看向窗外,天灰蒙一片,偶有孤雁飞过,低鸣两声,便不见了踪影。
“圣旨到——”尖锐的嗓音自堂外传来,“请玶逸郡主和安国公世子林韫之出来接旨——”
玶逸郡主快走两步,顺手要拉林韫之,却被躲了开。抿了抿下唇,最终只一笑,先出了厅堂。
林韫之滞在原地,一向看不出喜怒的俊容满是惊讶。和玶逸郡主一同领旨,意味着什么,他能想到的不多,却不愿去想那最坏的一种。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出去接旨!”
林霄泉苍劲有力的声音将林韫之拉回现实。待他步出厅堂,院内已跪满了人,高公公手举圣旨,站在最前方。林韫之走到玶逸郡主旁,踌躇片刻,也跪了下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皇妹玶逸郡主,今以弱冠,适婚嫁之时。朕承皇太后懿旨,闻安国公府世子仪表堂堂,人品贵重,且未有家室,与郡主婚配堪称天造地设。为成佳人之美,兹将玶逸郡主下降安国公世子,一切礼仪由礼部尚书与轻天监正商议后待办。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玶逸郡主双手承接圣旨,谢过隆恩。
“韫之,快接旨啊!”跪在旁边的林霄泉出声提醒。
林韫之仍旧低着头,一动不动。
高公公见他这般,清了清嗓子,抬高音量道:“请林世子接旨——”
林韫之放在膝上的拳头几乎要攥出血来。
“世子,你若不接旨,大家都会为难的。”玶逸郡主微微侧过身,轻声道,“这可是太后的旨意,连皇兄都无可奈何。况且……”将声音又压低几分,“就算世子不顾及我,不顾及自己,难道连萧大人也不顾及了吗?”
砰的一声,林韫之将拳头砸在地上,不待众人回过神,乘上双手。
“臣,领旨。”
抬起头,俊俏的脸y-in沉得可怕。
脑中浮现起一张熟悉的面容,淡淡的笑意在那人眼角化开。此刻他应该在宫里,不知是否得知了此事。如果知道了,他会是什么反应,是祝福,是不在乎,还是和自己一样不知所措?原来从小锦衣玉食、呼风唤雨的世子爷,也会有如此无能为力的时候。
莫然匆匆赶到萧府,被王枫带进书房。
顾献正坐在桌前,有一下没一下研着墨。
莫然伸手在顾献眼前晃了晃,没反应。贴近几分又晃了晃,手被一把拍走。
“嘶……成誉兄,你这墨研出来是当酱吃的吗?”莫然吃痛地甩甩手,道。
“……”顾献终于低头,砚台中的黑色浓得几乎化不开。
莫然刚想说话,王枫跑了进来,表情有些纠结。
“少爷,林世子又来了,真的不让他进来吗……”
顾献手一抖,墨汁溅了些在纸上:“就说莫大人在这里,我不方便待客。”
王枫犹豫了一下,还是小跑着离开了。
顾献随手将刚刚沾上墨汁的纸揉成团,扔进旁边废纸篓,抬眼便对上了莫然把玩的眼神。
“拿我当挡箭牌?成誉兄,欠我顿饭哦。”
“你天天来,十顿都行。”
莫然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般耍小x_ing子,说不定林世子会在背地里偷着乐。”想了想,补充道,“还会觉得你可爱。”
顾献面无表情,送了一记眼刀给莫然,不过显然用错了对象。
莫然并未在意,继续道:“我说,你就不能坦诚一点?都到这份上了,别扭什么。”
“……乱七八糟。”
“那你脸红什么?”
“……”
见眼前人又要陷入思绪中,莫然叹口气,道:“你就这么不相信他?”
顾献没有立刻回答。他又拿起墨碇,却发现砚台里的墨汁早就干了。
莫然以为顾献不会开口了,刚想起新的话题,便听那人轻声道:“相不相信又能如何,我和他有什么关系。”顿了顿,声音又轻了几分,“我……其实没什么,就是心里有点难受。”最后半句像烟云般缥缈,几乎不可闻。
莫然本想否认,可见顾献落寞神情,又不知该如何说了。
转眼便是世子与郡主大婚之日。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从安国公府出发前往皇宫,几乎绕城一圈,才又回到安国公府。
顾献将自己关在屋内,门窗紧闭,喜庆的锣鼓声仍能隐约传入耳中。
大概是自己太在意,才会变得敏感。
想象着林韫之身骑高头骏马,一身喜服,鲜艳的红色一定把他的脸映衬得更加英俊。他接过郡主伸出的手,牵出轿中,一同踏过火盆,拜天地,拜父母,彼此相望,承诺一生,然后……
顾献猛地伸出双手,狠狠拍上脸。
我为什么要脑补这些东西,真的是够了!
顾献知道,自己再不找点事情做,这一整天恐怕满脑子都是刚才的场景了。于是快速翻身下床,走到储柜前,拉开柜门,抱出几块木头和一把刻刀,咣啷一声全扔在了桌上。
咣啷一声,玶逸郡主一脚踩翻了火盆,惊得近处丫鬟赶忙上前搀扶。
林韫之瞧也不瞧一眼,负手径自迈过门坎。
“殿、殿下……”丫鬟小心翼翼扶住玶逸郡主,感觉到手里的人微微发颤。
大红盖头之下,玶逸郡主紧咬着下唇,修长的指甲硌进掌心。
“无碍。”她稳住声音,低声道。她不在乎这些仪式,也不在乎众人是否真心祝福她,她要那人属于自己,只属于自己。
等玶逸郡主磕磕绊绊步入喜堂,林韫之早已等在那里。
喜堂之上,梁靖生与魏娴清端居左位,林霄泉和国公府二夫人肖氏居右。
等二人定定站好,傧相将绸花递了过去。玶逸郡主接过一边,林韫之却纹丝不动。
“世子爷,这……”傧相面露为难,偷偷瞧了眼梁靖生,见他定睛直视却并不打算开口,便暗叹口气,收回绸花,高声唱道:
“一拜天地——”
两人转身面向厅外,恭敬一拜。
“二拜高堂——”
再次转身,林韫之依旧面无表情,与玶逸郡主朝主位一拜。
梁靖生看向林韫之,眼底流露出歉意之色。一旁的魏娴清神色淡淡,垂着眼帘,看不出情绪。倒是林霄泉,尴尬地轻咳一声,好像让众人都回过神来。
“夫妻对拜——”
终于……终于……玶逸郡主拜了下去,双手不住颤抖,她甚至连林韫之不合规矩的冷漠都不在乎,只要这最后一拜完成,他就是自己的了!
然而不知为何,迟迟等不到傧相唱下一句。
玶逸郡主蒙着喜盖,看不见发生了什么,长久的静默让她突然害怕起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有人快步跑进堂内,不一会儿又匆匆跑出。紧接着又是一阵脚步声,却不止一人。
“微臣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玶逸郡主浑身战栗起来。这个声音,她简直再熟悉不过!可是怎么会,他不是已经被……!?
情急之下撩开喜盖,自己与林韫之中间站着的,正是方昊。
“你……你……”玶逸郡主颤抖双唇,说不出话来。
方昊只睨了眼,便收回目光。可就是这一眼,仇恨仿佛就要喷出一般,让玶逸郡主脸色煞白,浑身止不住地抖。
梁靖生皱着眉,道:“方昊,你此番入堂本不合时宜,可既然皇后替你说情,朕也不好驳了皇后面子,有何事,速速说来。”
“谢陛下开明。既然如此,臣也就直说了。臣,反对这门亲事。”
方昊话一出口,厅堂之内私语声阵阵,梁靖生的眉蹙得又深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