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沉不习惯,真的不习惯。
这里环境本来就陌生,他心思又重,每天都要压抑住他自己的躁动,面对着天翻地覆的变化,面上还是平静如水的模样。
于是无论是谭磊和傅致远,下意识都觉得他很安静、很适应、很好。
谭磊就算了,傅致远倒是知道这种事不可能过得那么舒服。但在他心里,楚子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刚刚沾了点边儿,大概还不到发现整个世界都不好了的地步。
即使这里生活舒适、食物美味、条件很好,可楚子沉还是削瘦下去。他在穿来之前,十七岁的身体就因为忧心亡国一事不思茶饭,如今心思沉郁,自然也过不好。
更何况他在来之前被拷打一番,接着又得了霍寒。虽然他底子不错,但一种生命力已经被这一番折腾磨下去,就是现在行走如常,到底有所空虚。所谓之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正是这个道理。
于是谭磊在例行过来给楚子沉检查身体的时候顺手把了一个脉,然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嘶,你忧思怎么这么重?这段时间是不是都没睡好?你五行不调,整个人都要烂成翔了知道吗?”
他终于注意到了一直被他忽视的东西。
傅致远也是心中一紧,他一直都觉得楚子沉根本就不像十七岁的人,于是一直留着心。现在看到谭磊凝重的脸色才在脑子里咯噔一声。
慧极则伤,强极则辱。
对于楚子沉不像十七岁孩子这件事,他一直抱有一种留心提防,坐观其变的态度。虽然有点担心他的心理健康,但到底还觉得这个人只是孩子,藏不住心事,他是真没想到楚子沉的心思竟然真能这么重!
他也真没有想到,楚子沉根本就不是他眼中十七岁的孩子,这个人不仅是燕国公子沉,还是章国国相楚子沉!
傅致远终于抛开他一直以来细致温柔,却又有些漫不经心的态度,郑重其事的也拖过来一个垫子,学着楚子沉的模样跪坐,再抄过来纸和笔“谈谈,用各种方法。”
傅致远此人,实在是个很认真的责任党。
他跟楚子沉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本身也谈不上对楚子沉多有感情。刚开始只是觉得楚子沉是什么人派来坑他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顺手把楚子沉拽回家。
但后来他知道楚子沉来自古代,因为楚子沉如果被他扫地出门根本就无处可去,甚至还会因为各种疾病带来生病危险,所以即使还不清楚楚子沉在历史上的身份,但他已经带着一种探寻好奇的态度把楚子沉这个人意味的责任揽下来了。
而一旦决定了承担责任,他对楚子沉虽然不能说如同对待家人和蔼可亲,但总归是吃穿不愁、细心妥帖,把人在物质上安顿的很好的。
……就是最近太忙,楚子沉又太淡定,让他有点忽视这位公子的精神。
而如今,这位负责主义者秉承着一贯的抗事儿态度,打算严肃认真的背下这个包袱。
至少也不能让这位古穿今的公子因为忧思过重就这样仙逝吧。
面对着傅总这一副谈判桌一样状态,楚子沉也拿出了十成十的精力,郑重其事的跟傅致远交流起来。
他实在是忍在心里太久了。
这里是哪儿,为什么如此古怪,为什么电视上的东西跟我过去的环境那么相像,又为什么这里好像距离我的家乡那么遥远。
你们究竟是什么,我又究竟算什么?
……告诉我,我还能不能回家?
短短的几个问题罢了,但是两人一点细细的交流下来,还是花了很长的时间。
傅致远用尽了笔墨和言辞,才向楚子沉解释了什么叫做穿越。
他又绞尽了脑汁,才能证明春秋一个是一个已经过去的历史。
然后,傅致远提出了一个问题。
事实上,这句话他想问也很久了。
春秋已经过去了千年,我能不能知道,你是谁?
楚子沉用那根他已经有些习惯的铅笔,按照他这段日子的理解学习,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楚子沉。
他是楚子沉,章国楚国相,燕国公子沉。
楚子沉三个字被写的并不好看,但傅致远总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当初在游泳池里的戏言荒论,如今果然成真。
如今竟然成真。
楚子沉显然对于章国的情况十分关心,他接下来提问的哪些问题大多数都与章国有关。
傅致远虽然一一解答,但是心中的疑惑已经越来越浓厚。此时的楚子沉只是亡国的燕国公子,就算是与章始皇感情很好,也不至于对章国情况如此关系,却不询问燕国吧。
……除非,他已经知道燕国彻底倾覆的命运。
于是在一轮问答的间隙,傅致远又问了楚子沉第二个问题“你是公子沉,还是楚相。”
公子沉只是广收门客盛名不俗的一国公子,楚相却是鼎立了章国的绝世名士!
早在很久以前,楚子沉就能感觉到傅致远对于自己身份的某种疑虑,而如今,楚子沉坦白了。
他是楚相。
他是惊才绝艳的楚相,他是破天下命格的楚相,他是力挽狂澜的楚相,他是改革变法的楚相,他是天妒英才的楚相。
他是千年前在风雪夜里逝去的魂魄,入住他自己十七岁的躯壳,然后来到这里,作为异乡的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