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邪气又开始肆虐、与众人针锋相对的那一瞬间,唐灼心里不是没有过一个念头:反正不论怎样自己都洗不清自己身上的罪孽,而自己的确是半个邪物,毋庸置疑,还不如干脆就大杀一场,让所有人对自己死心、深恶痛绝,痛痛快快地做个彻彻底底的恶人算了。
唐灼本已下定了决心,在来到司音阁之前就找个借口离开的,可是在小船上时,却又因为玹子渊此前从来不会说的那些话而产生了动摇,心里抱有了一丝丝期待,想要再同他待得久一点。可是,玹子渊对他好、包容他,那是因为玹子渊本就是一个那么好的人,可唐灼呢?唐灼不知道,自己究竟还有何脸面待在这里了。
在林子里思考、挣扎了许久。林中静谧,远离了喧嚣,也叫唐灼的一颗心慢慢地安稳了下去。
天将黑时,唐灼绕到了玹子渊房外。
戚玥在隔壁的房间同白霞睡着了,唐灼担心惊醒她们,轻手轻脚地站到玹子渊门前,轻轻地推开了门。
房内未燃灯,有些昏暗。玹子渊果然也疲倦万分,微微靠在床边睡着了。
他只顾着自己多辛苦、多劳累了,却忘了,玹子渊心里所经受的惊涛骇浪也许不比他少。唐灼开心时可以笑,不开心时可以哭,笑的时候有玹子渊在身边,哭的时候也有玹子渊在身边,可玹子渊不论心里是开心还是痛苦,都从来不与人言,他开心时,自己却不知是生是死,他痛苦时,自己更给不了他丝毫安慰。
唐灼轻轻走到玹子渊面前,看了许久。接着,慢慢将那枚戒指取了下来。
唐灼其实不是没有想过,这枚戒指意味着什么。只不过,他觉得自己是万万不能拥有它的唯一一个人罢了。
唐灼将戒指轻轻放到了柜子上,又沉默着看着玹子渊许久,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转过身去。
可一步还未迈出,却忽然感到被人一扯,一下子被抱入怀中。玹子渊的长发从唐灼的脑后落到他胸前,一个清冷的声音响在耳边道:“……你要去哪里。”
唐灼呆住了。
他动了动干涩的喉咙,支支吾吾道:“我……我……”
箍在身上的力道越发紧,玹子渊沉着声道:“除了我身边,你哪里也不许去。”
唐灼眼圈有些s-hi润,握紧了玹子渊放在他腰间的手,咬咬牙,道:“可是大家都讨厌我,你如果和我在一起,也会遭受很多非议。”
玹子渊道:“那又如何。”
唐灼接着道:“我很幼稚,还很爱发脾气,动不动就不搭理你。”
玹子渊道:“我乐意。”
唐灼忍不住微微一笑,又马上将唇角压抑下去了,心里头觉得越发低落起来。
玹子渊能够接受他是玹子渊的想法,可是他却无法接受玹子渊将来和自己一样被排挤。他希望他可以拥有一个没有他的更好的未来。
唐灼突然掰开玹子渊的手,不顾一切地冲出去,玹子渊却抢在他之前堵在了门口,唐灼攥紧了拳头,道:“……让开!”
玹子渊眼睛爬满血丝,冷然道:“你说清楚你为什么要走,我才放你出去。”
唐灼正欲说话,却听玹子渊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地道:“……是我不好吗。”
唐灼愣了。
房内有些昏暗,唐灼看不清玹子渊的表情,但却可以感觉到,玹子渊在颤抖。
玹子渊一直被家族中所有人寄予厚望,年幼时就像没被当作孩子看待过,要求无一不严苛到令人发指。他觉得自己只是为他人而活,是在他人期望下得到的产物,没有真的自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逐渐长大后,便急切地想要认清自我,但苦于迟迟找不到突破口,又害怕让他人失望,于是私下里很是爱做些离经叛道之事。只有在肆意所欲、破坏繁文缛节时,才能暂时觉得自己不是个没有思想的木偶。
也许他看起来对所有人几乎都很防备,甚至抱有敌意,看上去好像什么也不在乎,其实都是因为他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因为渴望被理解、被关心却羞于被看透,下意识地抵触他人的接近罢了。
而后来玹亦清与戚玥相继离开,玹子渊更觉得好像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自己身上。一个天之骄子、循规蹈矩却年少就丧父丧母的人,真是令人惋惜、同情。可是他最讨厌被同情。他觉得自己还没弱到经受了打击就灰心丧气、想惹人垂怜的地步。
我一直在找你,但是你没有回来,也没有听到关于你的任何消息,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可是我想到你曾经对我说在我成人时会送给我一个东西,我相信你一定记得,一定会回来的。可是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依旧没有。
后来一听说你出现在花间,就连夜赶了过去,找了很多地方,但就是找不到你。那个地方明明那么小,但我却连个人也找不到。在路上走过时,我其实一眼就发现你了,但是不知如何开口。你躲着我,还装作不认识我,我以为你不想见到我,很难过。
……这些话,他又怎么会说得出口呢。
唐灼低着头,沉默了许久。玹子渊艰难地闭了闭眼睛,有些撑不住了,正想将房门推开,却忽然听见唐灼下定决心一般地道:“其实我回来有两个目的,一个是为了那些死去的人,证明我家的清白。还有一个是因为我的私心,我想要正大光明地见到你。”
玹子渊愣住了。
唐灼深吸了一口气,攥紧了拳头,道:“我喜欢跟你在一起,醒着的时候想你,睡着的时候也想你,每一天都会记起你,不能没有你。”
玹子渊静静听着。
“碰见好玩儿的事情第一个就想告诉你,你好的地方我都喜欢,不好的地方在我眼里也是好的。想把我最好的都给你。
“我承认我死皮赖脸、得寸进尺、别有用心,但那也正因为是你。”
唐灼紧张地发起抖来,一边说一边笑,却又忍不住想哭。他道:“自我见着你的第一眼起,我便感受到了未来。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
一口气说完,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忽然感到自己被人紧紧抱住了。玹子渊好像在笑,可声音却带了点哭音,道:“我很高兴。我也是。”
唐灼心头狂跳,忍不住笑起来,鼻子越来越酸,终于忍不住松了一口气,也紧紧抱住玹子渊,开始狂抹眼泪。
他觉得自己一时有些承受不住,连忙挣脱开来,道:“我……我……我先出去吃饭……哦不是,我先出去睡觉……哦也不是,我……我先出去跑会儿步……”
虽然不明白唐灼为什么这时候突然要跑步,可玹子渊也没有拦他。
唐灼一边抹眼泪一边紧抿着想要上扬的嘴角,冲了出去。天已近昏黑,屋外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天空一片暗蓝。唐灼漫无目的地撒丫子狂奔,忍不住拍了自己几下看看是不是在做梦,分明上一刻他还准备要偷偷地离开,可结果现在却……
唐灼跑得有些累了,连忙停住,傻子一样地大声道:“我要开花了!!!”
结果一个没刹住,“扑通”一声摔在了浅溪里,小鱼从他身上游过去。唐灼连忙爬起来,赶紧抹了一下脑袋,这时忽然看见跑过三个人,最后头一人怒声道:“天都要黑了你们还要去哪里???!!!”
一人看过来,停住脚步,道:“???大勺???”
唐灼快步走过去,傻笑道:“嘻嘻嘻嘻嘻嘻嘻你们去哪。”时锦道:“???大勺你磕了药吗???”
唐灼开心上了头,忍不住用力抱了时锦一下,时锦瞪大了眼睛摸他的额头道:“你该不会真傻了吧??”小黑见状也张开双臂道:“头儿!!!”唐灼也用力抱了他一下。
时逸臣这时对唐灼道:“唐灼,下午你不在时,我们商量好了一些明天在宴会上的事。”
到了说正事的时候了,唐灼努力让自己严肃起来。时逸臣道:“明天各家人都会到场,这是一个揭露鬼镇的那些事最好的机会,而且白霞女士说,自己也想和玹魈当场对质前傅家主和前玹家主的事。”
唐灼道:“已经准备好了吗?”
时逸臣点头道:“准备好了。不过……”他说着咳嗽了一声,道:“不过得委屈一下唐公子你了,毕竟你身份特殊,如果贸然出现在那种场合,也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