玹子渊方才似乎也在细想,道:“症结在于头颅中,只是……”
他话未说完,但唐灼心中也能明了。的确,一眼便知,那孩童的头颅定是有什么状况。但头颅不比人体其他部位,同心脏一样,是至关重要的部位,不可轻举妄动。
最直截了当的路不通,这时,便要试着将重点放在其他路上了。唐灼回想了一下方才郝老爷的讲述,眼前一亮,道:“走。”
二人寻到附近一已被荒废的菜园,泥土之上只剩下几片干枯的菜叶。
唐灼轻轻蹲下,细查一番,忽然择下一片菜叶,作起火诀,托起一道掌心焰,向那菜叶探去,不出片刻,只见那菜叶上冒出密密麻麻的黑点,再过片刻,那些小黑点化成了无数只指甲缝大小的“小螳螂”,成群结队就要往唐灼手上爬去!
银鸾当即削出一阵剑气,将那些“小螳螂”尽数扫落。唐灼迅速画上一道符,以血为媒,将那些“小螳螂”划入阵中,嘴中念出口诀,符纸在半空中同画在地上的血阵剧烈地燃烧起来,抖出阵阵红光。那些“小螳螂”在三昧真火中化为了灰烬。
银鸾入鞘。唐灼便与玹子渊连忙赶往卧房。
他的猜想果然没错,“噩梦”、“变得硕大的头颅”,那孩子,当真是中了食梦魍!
方才出现的那些“小螳螂”便是食梦魍的卵孵化后的幼虫。食梦魍,身形像螳螂,浑身颜色黑炭一样,生着两只噩梦般的红眼睛,满嘴细密的小尖牙。它们的成体有差不多一岁小孩大,喜欢把卵产在菜叶上,一次x_ing产数百只卵,细微r_ou_眼不可见。卵会在高温中自行孵化,幼虫通过人体的孔钻入脑中,靠制造噩梦来吸食活人的恐惧情绪,在人脑中越长越大,最后一起破脑而出,再互相残杀,活至成体后便又产卵,如此循环。
郝家清贫,想必是那孩子肚子吃不饱,去到了那片荒废的菜园里把菜叶子煮了吃掉了,那些食梦魍的幼虫便顺势进到了孩子的脑子里。刚入卧房,阿言忽然大声嚎哭起来。郝姓夫妇又急又悲,手足无措。唐灼面如土色,道:“这是食梦魍要破脑而出了!”
夫妇二人一听,显些晕过去。郝夫人哭肿着眼睛道:“这是说、这是说我的孩子已经没救了么……”
唐灼沉着脸,不语。
的确是没救了。
倘若发现得早,也许还能使上一些法子将还未来得及长大的幼虫逼出来或是先杀死在脑内,再排泄出来。可这一回,发现时已经太晚,那孩子的头颅先前便已经肿胀至如此之大,怕是食梦魍已经快要破脑而出。而方才才过去了一番探查的功夫,食梦魍便已经蠢蠢欲动了。
孩子已然难保,但食梦魍破出,如果让它们就这样溜走,势必会使得更多人受此煎熬。
郝姓夫妻已经变得呆滞了,唐灼一番言语后,将二人请了出去,合上了门。
白发人送黑发人本已是人心至痛,更何况让父母目睹自己的孩子悲惨死去的过程……
突然间,阿言口中吐出白沫,双眼上吊,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而他头颅的形状,竟然开始一点点地变化起来!
这场景实在过于骇人。阿言感受到自己的头颅在发生变化,怕得眼泪直流,两手乱挥,忽然一把抓住身侧的玹子渊,艰难地想把眼珠拧过去,口齿不清地道:“哥哥、哥哥救我!!!哥哥救我!!!我不想死!!!……”
玹子渊也轻轻握住他的手,低声道:“……你会没事的。”
谎言罢了。
下一刻,阿言忽然撕心裂肺地最后惨叫了一声,只见他的头颅生生破裂开来,随着鲜血、脑浆而流出的,还有一只只正挥舞着镰刀的食梦魍!
唐灼早已等候多时,辟邪在手,爆发出一股黑气,想那些食梦魍卷去!
食梦魍咧嘴无声地挥舞着镰刀,团团黑气中,一对对猩红的眼睛顷刻间暗淡下去不少。几只食梦魍跃出向唐灼扑去,尖利的镰刀在唐灼脸上留下一道血痕,辟邪将其一一斩落。这时银鸾呼啸而出,又掀起只只黑影,原来是那些食梦魍紧急之下挖开了床,打算从床底下逃走!
一堆尸体间,忽然又有一只食梦魍蹿出,飞速交替着腿横冲直撞,竟然冲破了辟邪与银鸾,向门口奔去。玹子渊眼疾手快,一剑掠出,银鸾铮然一声,将最后一只钉死在门上。
这最后一声剑响惊到了守在门外的夫妇二人,夫妇二人连忙推门进来,银鸾入鞘,那食梦魍从门上一下子摔下来,夫妇二人惊叫一声,又倒退到了门外。
阿言死状实在过于凄惨,唐灼匆忙收拾了一番,至少让这个场面看上去不那么骇人。这才请夫妇二人入内,赠给他们两张已画好符的符纸,一张保孩子魂灵之稳定,在黄泉下不受野鬼欺辱,安然转世。一张避邪,免受一些魍、魉等级怪物的侵扰。
从郝家离开时,夫妇二人向二人连连致谢。但一路上,唐灼气氛却十分低沉。
经此一事,他似乎能够体会到一些自己母亲曾经的心情了。母亲作为医师,对于一些病入膏肓之人、身负重伤之人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自己手底下死去时,那般心情,也许同自己此时极为相似吧。
而如今魑魅魍魉横行,他们这般玄门子弟,原本就比寻常百姓多了份自保的能力,但在面对一些异常凶悍的怪物时,却也会感到力不从心,甚至死死伤伤,但终归能够与怪物相抵抗一番。可那些原本就手无寸铁的百姓呢?便如同今日这阿言一般,只能什么也做不了,等待自己的死期吗。
二人行至半路时,忽然看见,前方不远处也走着几名玄门子弟,看家袍,不知是哪个家族的。几人谈话声大得恨不得整条街都听到,肆无忌惮。只听走在最右边的一人道:“听说了吗?曾经那个唐家的祸害,居然、居然回来了!”
唐灼瞬间抬头看过去。玹子渊皱了皱眉。
一胖胖的青年接道:“当然听说了,这事早就在玄门里传遍了。我真是无法理解哈,那个唐灼当初把自己家和玹家害得那么惨,竟然还有脸回来?老天无眼,竟让那么一个东西活下来了,真是好人不长命,坏人行千里。我呸!”
玹子渊青筋暴起,就要上前,唐灼连忙拦住他,摇了摇头。几人又叽叽喳喳道:“唐望夕和她老婆可真是倒霉,一儿一女,竟然都是邪物,好吧,这也算了,可他们竟然包庇邪物,养了这么多年。云岭蛇域那次,唐家蓄意谋害各家,那回伤了多少人你们不知道吧?玹家派人前去唐门湾讨说法,结果那唐望夕竟然口出妄言,两家大打出手,那天各家都死了快一半的人,唐家的木槿后来也都被各族人士销毁了,真是元气大伤,那唐望夕也身败名裂。不过唐家也真是生命力顽强,经受了那么大的事,居然还能一点一点恢复起来,不过当然大不如以往了,如今还能排在新三大家中,佩服佩服。”
又有一人道:“你也不看看唐门湾恢复是恢复了,现在又是副什么样子?尤其是那些后辈,一个个怨气冲天,内心敏感得很,唐家现在厉害的人基本上都是当初活了下来的,我看啊,再过些年那些前辈接二连三地仙逝后,唐家估计也就玩儿完了。这叫:长江前浪推后浪,后浪死在沙滩上。”
众人听到最后一句,纷纷大笑起来。
唐灼脸色苍白如纸,一言不发,回到客栈后饭也没吃便倒在床上发起呆了。
后来唐灼去玹子渊房里找他时,竟然发现他不在,一问店小二才得知,玹子渊竟然破天荒地出门去了。
等待了片刻也未见人影,唐灼无聊得摸到后院,在两棵树间架了座秋千,荡来荡去。一边荡一边心道,虽然平日里玹子渊不爱说话,有时简直形同虚影,但需要他出手时便能出手。就算很多人在一起时他一句话不说,也能让人记得他的存在。
唐灼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每天都要想一想玹子渊。
回到房中时,唐灼瞌睡得不得了,打开房门迈进去时,目光忽然被桌上的一件事物吸引了。
那是一件全新的红色圆领长袍,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桌子上,像是生怕他没注意到似的,像是在这里等待了他许久。
今日的疲惫登时烟消云散,唐灼勾起嘴角,立马换上,竟然正好合身,穿着新衣便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那时,直到把旧衣换下来他才发现,原来那件衣服今日在郝家中,已经被扑到他身上的食梦魍抓出了好几道口子。
唐灼心想,过去一直有人说自家的家袍像是喜服,而自己一直不觉得。直到今天才突然发现,倒真有些喜服的意味。
昏昏沉沉中不知过去了几时。梦境无边的黑暗里,忽然响起了一连串嘹亮的婴啼声。
这串婴啼声痛苦而剧烈,像是遭受了什么人世间最难以逾越的挫折,饱含了无穷无尽的怨气,大哭着发泄,嘶了声音地祈盼得到母亲的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