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里难得的一个响晴天,文诺坐在后院梧桐树下,闭目养了一会儿神,听见树影里有窸窣声,连忙睁大了眼睛四处张望,以为是他那只失踪多日的小乌龟回来了。
让他有些失望的是,来的是小方将军。
“有什么事?”
文诺这几日又有些感冒,声音比平时更为低沉,听得人心头一颤。
太了解这位小文将军稳重如山外表下的孩子气,可续没有计较他的轻慢与直接:“内子从宫里听来的消息,今上与王后吵起来了。”
可续夫人原是陌月公主从楚国带来的侍女之一,前年被梁王赐婚。小两口都是脾气和顺言语不多的人,日子过得平静无波。夫人想念旧主人,不时地进宫探望,因此朝臣中小方将军的消息格外灵通。
梁王与王后的关系一直很僵,但像这样的公开争吵还从未有过。
见文诺只是皱一皱眉,并没有起身的意愿,可续急了:“他们是为了你!”
文诺有些吃惊:“我?为什么?”
梁王与小文将军的关系是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其间分寸,成深一直把握得很好。不要说与王后起冲突,连朝臣当中都没有对此非议的。
这一次是怎么啦?
见文诺还在犹疑,可续等不及地扯过他手将他硬拖起来:“走,跟我进宫去!”
已经太晚了。
他们赶到王后常居的仪和殿时,只听得殿内外一片嚎啕,声震屋宇。
可续大惊,顾不得招呼文诺,独自急急忙忙朝里边跑去。
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殿门内,文诺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正挣扎在走与留之间,有个声音在他身旁幽幽响起:“你来做什么?幸灾乐祸?”
“不是——”
文诺本能地否认,还没看清那个人是谁,已经被人扑上来在身上抓了好几下,伤处顿时火烧火燎地疼起来。
年轻男子身量较高,茗燕伸长了手臂也只够得着他的下颌与颈项,在这些地方留下几道血痕。
这样的惩罚显然不能使忠心的侍女怒气消解,被其余宫人拦住的她口中犹自叱骂着:“狐狸精!都是你害的!你连个孩子都不能放过吗?我们公主从来就没跟你争过什么,小全就是她的全部世界,为什么连这唯一的安慰都要夺去?”
这指责来得莫名其妙。文诺捂着渗血的地方,不明所以地摇着头,根本无从分辩。
“看起来,在他心里,还是你更重要。”一个懒懒的声音突然在廊柱后响起。
现场一片毛骨悚然的寂静。
清风拂过,一个紫衣人出现在文诺身后:“他居然不肯将你交给我,来换取他儿子的性命。所以,你被这小姑娘骂,并不冤枉。”游危将唇凑到文诺耳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你这害死人的狐狸精。”
“你、你要干什么?”一个胆子较大的内侍拔出剑来,对准这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
游危怪笑一声,将压在文诺颈上的朴刀逼进几分,后者渗血的伤口又多了一处。
“全部退后!”
在游危突然发出的吼声中,众人悄悄互相窥视,默然后退。
“很好。”游危的手松开一分,刀刃离开了文诺的肌肤,然而那伤处的血却流淌得更快了。
“混账!你到底想怎么样?”
一个男人努力压抑怒气的低吼声在走廊尽头响起。随着成深和他的后宫一干人等的出现,原本空阔的回廊登时显得狭窄许多。
游危貌似无辜地瞪着大眼睛:“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我想离开这里。既然你为了他舍弃儿子,总不能眼看着他死在你面前吧?真要那样,岂不成了两头落空?”
恐怖的静默中,成深咬牙的格格声清清楚楚。过了许久,才听见他沙哑着喉咙问道:“你想要什么?”
挟持者从容一笑:“聪明的王,还用我说吗?先叫你的人统统让开,然后,给我准备两匹快马。”
梁王逼近一步,仔细打量着面无表情的被绑架者和绑架者:“什么意思?难道,你以为小诺会跟你走?”
“这个可由不得他。”游危冷笑一声,刀刃重回文诺脖颈,划出一道新的伤口。
“住手!”成深太阳穴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你要的我都给你,别伤害他!”
站在梁王身后的可续做了个手势,众人悄然后退。
游危又一次无情地打破了梁国人的幻想:“方可续,如果你想看看你的弓箭手和我哪一方动作比较快,不妨放胆一试。”
看着那匹棕色大马驮着装满石块的布袋消失在黑夜里,文诺侧头看看身旁的另一匹马:它驮着两个男人的分量跑了数十里路,此刻正喷着粗重的鼻息,马颈上满布汗珠。
游危无声地笑,拉住他的手,二话不说钻进官道旁的小树林,披荆斩棘一路狂奔,棘刺枝杈在两人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划下道道深深浅浅血痕。
穿过树林越过山岗,面前蓦然出现一条大河,夜空中的繁星如织映在暗色湍流之上,神秘而安详。
两人踏着河滩大大小小的卵石慢慢走着,直到文诺“砰”地一声瘫倒在地,游危再怎么也拉他不起。
“好吧,谅你的梁王也追不到这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