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碎芳草地,碾落香尘。是几时,曾经的两个少年,并辔而行?
只是,这萋萋芳草已非当日那丛,人亦不是从前的那个他。
“小诺。”吴鸣勒住马缰,鼓足勇气看着身旁沉默的至爱之人,“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
那对黑漆漆的眸子,迷惘中带着挥之不去的忧郁,看得吴鸣心跳停了半拍:“那个,江南的荷花已经开了,再过半个月就有莲蓬可采——跟哥一起回去吧。”
“莲蓬啊——”文诺眯起眼睛,眺望着远处的地平线。
风吹过,大地温柔的起伏,似母亲慈爱的怀抱——那是文诺记忆里不曾有过的体验。
东边回廊的拐角处,有一丛芍药。可续不喜欢那香味,每次都绕道而行。
鲜少人迹的凉亭里,已经有人占据。
会是什么人呢?这个时辰,跑到这个荒凉角落来?小李将军放轻了脚步,缓缓靠近凉亭。
“那边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
可续悚然,听这声音,竟是内宫张总管!
按理说,宫里除了圣上与侍卫长,也就是这张总管位高权重,但是听上去,那回话的人竟有些爱答不理:“什么怎么样?”
张总管干咳一声:“消息我送到了,你们打算做些什么也该告诉我一声吧?别等出了事让别人来告诉我!”
“这一次,恐怕咱们还真得等出了事让别人来告诉!”另一个人连连冷笑,听得可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老大的命令,时间不等人,干脆快刀斩乱麻,给他们一个了断!”
“喂!”张总管似乎也是大吃一惊,“你们可别闹出人命来!”
“那又怎样?”
亭子里石凳在青砖地上摩擦,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张总管有些出气不匀:“你们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可没有!犯不着为了报仇冒杀头的危险!早知道——”
“早知道又怎样?”另一个人也拍案而起,“你既收了我们的钱,就好好地帮我们把事兜住,不然大家一拍两散,谁也别想落好!”
“太大胆了你们,太大胆了——”
张总管絮叨的,也正是可续心中所想。这些是什么人?他们做的什么事?竟然牵连到人命?
当日葵音曾经说过的话幽幽在耳畔响起:“——你斗不过他们的——”
小方将军嘴角扯起。斗不过吗?夫人,你太低估你的夫君了。
西北角上的乌云在迅速聚集,另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吴鸣抬眼望一望,回首道:“又要下雨了,我们还是回去再说吧。”
文诺低垂着眼皮,似乎什么都没听见。
“小诺——”
数年征战,深褐色战马已经与主人心意相通。文诺手腕只轻抖了一下,马身已如一道暗色闪电蹿了出去,正好挡在吴鸣的黄鬃马前头。
瞬间,一朵殷红的血之花盛开在他的肩头,花蕊是一枝青铜色箭簇,闪着冷森森的光芒。
“混账!!!”
方才太过专注于期待中的回复,竟然完全没有听到埋伏在草丛中的杀手动静!吴鸣目眦欲裂,策马冲上去回手一剑!
一剑脱手,草丛中惊起一个黑色身影,如低飞的鸟禽般掠向远处。
吴鸣要待追击,心底却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回首望去,看见的是令他心胆俱裂的一幕:失去知觉的文诺已坠落马鞍,偏马靴累赘,一只脚还套在马镫中无法脱身,正被受惊的深褐色战马拖着一路狂奔,胸前伤口滴落的鲜血似散落的花瓣斑斑点点洒在草叶上。
“小诺!!!”
已完全嘶哑的嗓音听在自己耳中,是如此的陌生。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似一场无法挣脱的噩梦,片刻之前的欢愉恍若隔世,吴鸣只觉得呼吸困难,心跳快得像是下一个瞬间就要炸裂开来。
下意识地伸手拔剑,方才醒起已经当兵器掷出去了,吴鸣暗暗咬牙,催马上前,紧追而去,企图在马匹完全失控以前阻止住它。
终于靠近了,吴大将军仗着稔熟的马术功底,斜身褪去马镫羁绊,整个人从马鞍上腾跃而起,飞扑向那匹深褐色战马。
速度太快了。吴鸣心里默念着,一面勉力从歪斜的姿势中矫正过来,几番颠簸,好容易骑到了马背上。
才小舒了口气,前方却出现了教他愈发如坠冰窟的场面:五丈开外的正前方,葱郁的草丛骤然消失,一道石崖闪烁着冰冷的靛蓝色光芒。
这一通毫无目的的狂奔,不知不觉他们竟已置身梭子河畔的石崖之上!
“停下、停下!!”
吴鸣的怒吼完全不起作用,深褐色战马全然听不见命令,竟然向着悬崖下面笔直冲去!
纵使身经百战,也不曾有过此刻胆战心惊的体会。吴鸣绝望地企图拨转马头,双臂与马缰死死纠缠,直到血脉都被阻滞,所有知觉都已麻木。
然而心底深处,他明白,来不及了。
很明显,深褐色战马具有经历过沙场杀伐的马匹特有的一根筋,即使已经辨不清方向,还是只知道拼命向前再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