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笑了笑,十分温和的笑,在那张并不算十分英俊的脸上,那笑却恰如其分地给他添上一种温暖的感觉,像小阳春的太阳一般。没有阿谀,没有赞叹,但却让我感到一种惬意。
我开始打量他,幻火里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他也看着我,显然是在等待我的回答。
“我们是不一样的。”
我扔下这句话,闪身离开了,竟像故意躲开他一样。朋友?别开玩笑,我是个杀手,怎么可能有朋友?那种温和的笑与我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
然而我错了,我没有想到,他竟然是我的同类。
12岁时,先生告诉我,我该独立了。我搬到了市中心附近的一幢二层洋房里。能摆脱整天把我当成洋娃娃的保姆的确是件不错的事,但让我不满的是,先生告诉我,我会有个搭档。
行李堆在楼下客厅里,我懒得去理,一头倒在双层床的下铺——我当然不高兴爬到上铺去。为什么会有个搭档?难道我不够出色,不足以先生信赖吗?!
楼下门开了,我起身去看,想象着能让先生认为配得上我的人究竟长得什么惊天动地的模样,没想到映入眼帘的竟是两年前在宴会上见到的他。
“居然是你?”我的惊讶脱口而出。
他看到我,也愣了一下,接着微笑起来,“我叫紫,凌紫,你就是我的搭档吗?那个……是红对不对?”
凌紫原来就是他!那个被传为神童的,已经快学完大学课程的凌紫原来就是他!我的搭档!?我觉得这次先生给我开了个大玩笑,这个看起来满脸书生气,浑身一点防备都没有的人是我的搭档?!
“我才不需要搭档。”我甩下一句话,转身上楼。我不需要搭档,尤其不要那样的搭档,那种微笑,只会给我拖后腿……
我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从口袋里摸出一枚薄刃在手指间转弄着。无聊,太无聊了,我怎么可能与那种人合作!
门铃又响了,大概是他的行李送到了。我想起来自己的东西还在客厅里,但是我不想下去,不想看到他,不想看到他那挂在唇边的笑。
他在下面喊我了,我翻了个身,充耳不闻。
“不出声的话,我帮你整理掉了哦。”
要理你自己理好了,反正里面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我当作没听见,继续玩弄手里的刃,抛起接住再抛起。楼下没了声音,过了很久还是没有动静。我开始有些烦了,他不会真的帮我整理了吧,他当他是杀手还是保姆!
我开门走到楼梯口,远远看到他坐在地上,边上已经整齐地叠放着好几叠我的衣服,我的箱子只剩下他面前的那只了。我蹑手蹑脚地下楼,不想被他发现一样收起气息,来到他身后,他正从我的箱子里抽出一枚飞刃,好奇地掂量着。
“没见过吗?”我突然出声,把他惊得回头。
“见是见过,只是没怎么用过,也用不太好。”
“那就别拿在手上玩,蓝色刃的涂过毒,别一来就没命了。”我不耐烦地回答他,就凭他这样子,光刚才就够被我杀好几次了。我走到边上,指着那堆衣服,“这些都是我的吗?”见他点头,我不情愿地抱起一叠,“给我带那么多干什么,当我是橱窗里的模特阿。”
“不是你自己带来的?”他疑惑地问着。
“是我以前的保姆给我整理的,谁知道会有什么多。”真是,这么多衣服,我怎么穿得过来。
我抱着衣服上楼,感到他的视线一直看着我。我知道,他一定又笑了,那种温和亲切的笑。
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我一直窝在卧室里,直到晚饭时才下楼,一语不发地吃完,又一个人上楼去了。
接着的几天,我仍旧对他不理不睬。我把自己的游戏机接在工作室的大屏幕上,自顾自地打游戏。虽然对这个工作时的规模、里面的设备和他操作运用这些高深玩意儿的熟练程度十分吃惊,但我就是不想主动与他搭话,对于他的问话也只是草草回答。唯一的例外是在餐桌边,我完全没有想到他的手艺那么好。第一天的晚饭让我以为今后顿顿都得在饭店搭伙,但后来发觉那天只是翔的疏忽。只要有了做菜的材料,他可以把我从来难以下咽的青椒都烧得香喷喷的,让我停不下筷子。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他去超市买东西。我一个人在家,拿了包零食来到工作室,站在平时属于他的那些空间里,看着那些高级设备。有三台主机是连在一起的,另一台是分开的,我懂的也只有这些。打开那台单独的电脑,我点开欧氏的内部网站,想找找有关他的资料,突然门铃响了。
我慌忙关了机,开门却不是他,而是那个姓陆的教授。这也是我头疼的事情,为什么非得要给我安排一个家庭教师,那些老头只会唠唠叨叨地讲一些我早就明白的东西,要不就是既无趣也无用的东西,真是烦死了。
我把姓陆的教授赶出门,他回来了,显然是遇到了被我赶走的人。
“红,你做了什么?”他问道,“刚才的陆教授该不会是你的家庭教师吧。”
“是又怎样?”我没好气地反问道。
“陆教授人挺好,知识也渊博。”他一边把买来的东西放到厨房,一边用平静的语气说着。
原来他也认识陆教授,搞不好还上过他的课吧。不过即使这样,也不代表他适合当我的老师。“他跟以前的那三个有什么区别!”就算是我任性又狂妄好了,反正我不要那种呆板的老头教我!
他惊异地回过头,“……什么?你已经换了第四个老师了?为什么?”
“因为无聊。”我不愿再与他争执这个无聊的话题了,白了他一眼,钻到工作室打游戏去了。我都忘了他在学问上是个神童,尤其在电子信息和语言上,但是神童又怎么了,又不能用来杀人。
又过了几天,终于有工作可以让我伸展手脚了。出发前夕,我和他各自检查着枪械,我时不时瞄他几眼,看他的手势模样,倒的确不是生手。但是,这是我独立接到的第一份工作,我不会允许任何差错,同时也要证明,他不会比我更厉害,所以只要我一人就够了。
我毫无征兆地突然打开枪的保险拴,举枪对准他的眉心。他慢了不到半秒也举起了枪。
“你杀过人吗?”我放低了声调,严肃地问。
他微微一怔,笑着回答,“这句话该我问吧,怎么说我也比你多了四分之一的人生。”
我不理睬他,“我第一次杀人时八岁,在总部门口有一个拙劣的跟踪者想对先生下手,所以我开枪了。”看着他有些愕然的表情,我满意着,点明要点,“当一个顶级的杀手就是我的目标,所以如果你开枪时手还会发抖的话,就别拖我的后腿。”
这么自大挑衅的话塞到他耳朵里,但是他竟还是那样微笑着,还松了手臂,“原来你是想说这些,虽然我起步比你晚,但还是跟觉出去干过不少次,扣扳机比我想象中的更轻松。我也不打算抢你的功劳,我给你做支援好了。”
我心里掠过一丝杂音,他不要战绩吗,他难道看不出我把他当竞争对手吗?
原来他也杀过人,原来,杀过人的人,还可以笑得那么温馨……
我收回枪,转身瞥到桌上,他的子弹匣明明还躺在那里。虽然我也只是做个样子威吓威吓他,但万一有什么意外,他岂不是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要举枪先把子弹匣装上。”
他呵呵地笑着,拿过弹匣,“所以我犹豫了一会儿才举枪的,我想应该尊重你吧。”
尊重?因为我对他举枪所以他也这么做?因为我也被瞄准着,所以即使我真的开枪也无可厚非?!
“谁要你尊重,谁要你支援!我一个人就够了。”肚子里一肚子火,但说话间,我却觉得自己是在存心与他闹别扭。背对着他,我感到一只手搭到了我肩上。
“人各有所长,而且孤军奋战太累了吧。”
这是他第一次碰我,我也向来讨厌别人这样碰我,但我竟没有甩去那只手,竟觉得这样与他的宴会上的微笑一样令我感到惬意。
工作并不很困难,虽然目标的房子内很黑,但借着新月的光芒和人的脚步声,我还是能做到一枪毙命。大部分的人都是我干掉的,他真的只是在援助我掩护我,没有与我抢功的打算。我们来到房子的中枢部分,空荡荡的居然没有一个人防守。我小心翼翼地把各个方向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异常,踏足进去。突然,在我右边的他猛地伸手揽过我的左肩,在我还没弄明白什么的时候,已经与他倒在了地上,一道光亮就从我左侧射过,在地上烧出一个小坑。
激光头!我一点都没发觉到有这样的机关,如果刚才站在那里,现在身上已经被射穿了!
我们退出那走廊,躲在转弯角的墙边,我忍不住问他,“你怎么发现的?”
他耸耸肩,“各有所长,看来使我们敏感的不是同一类事物呢。” 说着伸出左手舔着手背,那里被激光擦出了一道血痕。我忿忿地别开头。
“这不是你的责任。”他若无其事地说着,“现在怎么办?”
我沉默着,那些激光头的确不好对付,根本不知道在哪里、有多少,贸然行动太危险了。
“如果激光像刚才那样射出来,你有把握打掉那个源头吗?”他问。
“应该可以,从它的划过的轨迹可以判断出源头。”
“我有个想法,要听吗?”
他开始提议,我想听,但就是不甘心点头。他想看出了我的心思,继续说道。
“我进去房间里,你趁着激光射出的时候把激光头解决掉。”
我惊讶地看着他,那张脸上却只是带着一如既往的微笑,“你这是送死,里面根本不知道有多少机关。”
“我对电子仪器有点特殊的嗅觉,像刚才不也躲过了。”他很轻松地说着,“而且重要的是,我们一直在这里根本不是办法。”
的确,一直怵在这里一点用都没有,既然他这么有自信躲开,干脆赌一把,既然他那么放心地把命交给我……
“死了别怪我。”我咬着下唇。
“怎么会呢。”他与我换了个位置,我握紧了枪,“准备好了吗?我进去了。”
我点头,他转身冲了进去。
“左上!”
他喊着,我集中起注意力,下一瞬间,一道光芒从那里射出,我抓着光的轨迹,快速推测出光源的位置,朝漆黑中放了两枪。什么东西破碎了,我满意地听着那声响,搜寻着他的身影,还好,还活着。
“右边!”
“正前上方!”
连续打去了五个激光头,他确定再没有了,招呼我跟上。那么危险的地方,他竟然没受一点伤,看来他的那种特殊敏感真不是吹牛的。
接下来的工作很顺利,我们拿到了资料,他在计算机前熟练地敲着键盘,很快切断了警报系统。我们退到楼下,有一个还没断气的人趴在地上,死命地拉着他的裤脚。
“你们……是……谁!”
他毫不犹豫地给那人补了一枪,我却突然觉得第一次独立完成工作,应该留点纪念。目光放到墙角,那里有一桶红色油漆。我拿起刷子,在墙上涂了一通,本来想画个什么的,结果只搞出了乱七八糟的一团。
他好奇地看着我,“这是什么?”
“什么也不是,走吧。”
他在墙前停住了脚步,凝神看了会儿,“说不定你很有印象派绘画天赋,这像不像一朵在燃烧的莲花?”
我一愣,回头看了一眼,被他这么一说倒真有点像。不过我才不想和他达成共识,也没有闲情来欣赏我的“印象派”作品。
“你还走不走?”我不耐烦地问,不等他的回答,径自出了楼房。
晚上有点凉,一路上谁也没说话,我知道原因在我,但我就是不想与他交流什么。一回家,我草草洗了个澡就倒在床上了,辗转着却睡不着,脑子里全是刚才的一幕幕。一直以身手为豪的我,竟被那么个不怎么出色的人救了。他一个人在那走廊里躲闪着激光可以毫发不伤,却因为护着我而流了血。他明明知道我根本不把他当成搭档,为什么他却要这样保护我?!他没有我反应灵敏,没有我的枪法好,但我不可否认这次要是没有他,我一个人恐怕过不了那条走廊。不想承认,不想承认竟然有我一个人完成不了,需要他帮忙的工作!
不知什么时候我睡着了,突然感到一股人的气息就在身旁,条件反射地醒来,从枕头下摸出一枚刃,直逼来人的喉咙。
“是我。”他出声了,“我来帮你把被子拉好,这样会着凉的。”
他的声音没有一点慌张,很平和,就像融在空气中的轻风一样。眼睛渐渐适应黑暗了,我看到他略略弯腰,一动不动地站着。他应该知道像我这样的人,即使睡觉时也是极为警觉的,但他竟想靠近我来替我盖被子?刚才的举动,要是有个偏差,他就一命呜呼了,他这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那么不重视自己的生命吗!还是说,他对我有这百分之百的信任……
我移开刃,忽然感到一阵冷,才发现被子真的被我踢去了大半。我抓着被子的角,拉扯着, “我自己会弄!”
“那么好吧,” 他转身走到梯子处,“别再踢掉了,明天还有另一半工作。”
“我知道!”我不服气地回答道。傻瓜才会感冒,老把我当孩子看,他自己也不过是个孩子而已嘛!
但很不幸,第二天我真的感冒了。也许我真的是傻瓜,前一天晚上就受了凉,夜里又不止一次踢了被子,早上起来就有些晕晕的,一丝丝微风都吹得我身体发冷。不过即使我真是傻瓜,我也不会让他知道,所以一天我都躲着他,不跟他说话,甚至不与他见面。反正他也习惯我这样了,应该不会起疑。
晚上,我感觉病情加重了,似乎有些发烧了,但我仍然若无其事地做着出发前的准备。他没发觉我病了,只以为我在闹性子,一起出门时,我松了口气,我知道他如果察觉到了,一定不会让我出门,我才不要这样,不就是一点感冒吗!
被外面的冷风一路吹着,到目的地时,我烧得更厉害了,手心很烫,心脏跳得飞快。
一定要速战速决,我在心里一遍遍念着,一踏入楼房便向内冲了进去。这里与昨天的地方是一个帮派的两个分部,昨天在那边发生了灭顶之灾,今天守在这里的人更多了。不过这也好,一起解决了省得麻烦。我一边躲避子弹,一边开枪,头脑已经热得什么都无法思考了,只想着快点结束,见路便走,见门便闯。一个个人被我射穿心脏,一个个讨厌的监视探头被我打坏,平时不在话下的运动量此时已经使我喘得不行。我靠在最后一件房间外喘着气,冰冷的汗水从滚烫的额头流下又一阵发寒。我换上新的弹匣,突然觉得身边好像少了什么,这才发现早已与他走散了。
真是,我这么大个活人也会跟丢!我一边埋怨着,一边否认着希望他赶来的想法,咬咬牙,闯入了最后的房间。
我感到枪越来越沉,脚快站不住了,头晕了,眼也花了,人就站在我面前,我却要两发子弹才能让他倒下。最后一人倒下了,我也撑不住了,靠着墙,滑坐到地上。
脚没力气了,手也软地握不住枪了,隔着手套我都能分明感到额上的高温。看来我果真是个逞强的傻瓜,我自嘲着,如果这时候再有敌人,我必死无疑。
“小……小子,别……别以为……这样就……完了,”躺在地上某个临死的人挤着最后一口气,我也懒得去寻找声源了,“我……按下了……按钮……楼就要……爆炸了……你也……活不成!”
我一惊,不过也只是一惊,接着便无所谓了。要爆炸了吗,反正我这样也动不了了,原来我真要死在这里了吗……我这个傻瓜,发烧了还有什么好逞强的呢,就算工作拖一天,就算把功劳让给别人又怎样呢?落到现在这样,命都保不住了,不是什么都没了吗?
我淡淡地叹着气,自己种的苦果,果然要落到自己头上,希望……他能顺利逃脱吧……
背后的墙很冷,贴着墙纸,但里面水泥的冰冷却透出来,刺到我的身体内。为什么体温那么高,身体却还在发冷呢……如果,如果他在的话,一定会温暖一些吧,如果能看到他的笑的话。那微笑,其实真的很温暖……
我累得闭上了眼,我知道我心里希望有人来照看我,来救我,希望他能来找到我,但是,那么大的楼房,他怎么找得到呢,我们之间还根本不了解对方,根本谈不上有默契,等他找到这里的时候,楼已经爆炸了吧。
我已经放弃了,然而耳朵里却传来不该有的声响。急促的脚步声,朝着我而来的,我努力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他,真的是他!熟悉的脸,温暖的脸。我不由自主地翘起了嘴角,笑了,却是带着绝望的笑。
“你怎么找到我的?”
“按照被你打坏的监视探头的顺序推算出来的。”他看起来无心回答我,在我面前蹲下,手覆上我的额头,脸上露出果然的表情。
“太逞强了!发烧了的话,为什么不早点说!”
“我才不要变成你的后腿。”我嘟囔着,我真是小看他了,竟然可以用这种方法找来,这该不该算默契呢。“不过这也是最后一次了,刚才有个人说了,这幢楼很快就要爆炸了,你快出去吧。”
我不要他在这里陪葬我,我任性的后果我一个人承担就够了,不需要他来搀上一脚。然而他一愣之后,把枪塞回口袋,伸手把我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我才不要你来救。”我已经连说话都无精打采了。
“你要我弃搭档不顾吗!”他抱紧了我,开始奔跑,“有力气剩着的话,就紧紧抓着我别掉下去。”
我不说话了,从见到他,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表情,一直那么温柔地笑着的他,第一次板起了脸,第一次用命令的口吻对我说着话。因为要救我吗,因为想救我吗,因为我自傲地要糟蹋生命吗,因为他在乎我吗……
我伸出了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其实很想他来,其实很想能这样有依靠,其实孤军奋战真的很累……
我使劲地抓着他,他开始加速了。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也不要他死,所以神也好魔也好,谁来保佑我们,谁来保佑他!
我在他怀里感到上下一颠一颠的,心跳得好快,紧贴着的他的胸口里,心也跳得好快,是为了我吗?
……不,是为了“我们”。
终于冲出了大楼,没多久身后的楼爆炸了。我感到自己在地上翻滚着,但是依旧被一双手臂牢牢抱着。好不容易停下了,我已经头晕目眩地无法忍受,他背起了我,我趴在他背上,阵阵倦意袭来。
……温暖,真的很温暖,就想太阳一样,又像月亮那么柔和,这就是紫的颜色的吗,沁入心脾的温柔,明明是个杀人的人,却如此……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身上盖着严实的被子,窗外已经阳光明媚。睡了一觉,烧似乎已经退下了。我转了转头,发现他就倒在我的床边。一直在旁边守着我吗,还是……
我坐起身看看他,他两腮微红,气息也有些不平稳,我摸摸他的额头,有些热度,是被我传染了吧。
我起身穿上衣服,把他扶到床上,他竟一直睡着,简直睡得像头死猪一般——不过我那时也应该一样吧。
肚子咕咕叫了,我下到厨房,随便找了点东西吃,又不放心地立刻回到了卧室。他依旧睡着,平躺在我的床上,盖着我的被子。我搬了把椅子,坐在他身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他。他左手背上,那道伤痕刚刚开始愈合,身上大概还有抱着我在地上翻滚时留下的瘀青吧,我轻轻把手搭在他的手背上,触到伤口,心中一阵心疼。
……你也是个傻瓜呢,离一个感冒的人那么近,当然会被传染。……为什么这么照顾我?为什么总是关心我,却不在乎自己?前天也是,昨天也是,为什么要为了我做那么多危险的事?你过去也是这样的吗,这么温柔地对每一个人的吗?还是只是因为是我,你才……
“……我好像没有叫过你的名字吧,紫。”
他没有醒来,我知道他不会这样醒来,也不要他现在醒来,被他听到这话多没面子。不过,这个名字很适合你,小时候先生送给过我一盆花,小小的,紫色的,很温和舒心的颜色,很温馨惬意的感觉,就像你……
你的笑很美,你知道吗,从第一次见到你起,你的笑就烙在我心里了,足足比我的容貌要美上百倍千倍,你知道吗……
我愣愣地看着他,这个人是不同的,我心里已经十分明白,他对于我是不同的。我对他,大概……
我像着了魔一样慢慢俯下身,感觉到他的鼻息,然后,贴上了他的唇。有些发热,但是很柔软,很甜,像蜜糖一样。这,就是吻的滋味吗……
我抬起身,抚着唇,上面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对,他就像一罐蜜糖,而我,已经陷了进去。
“这是我的初吻哦,紫,你得了我的初吻,所以……” 对着面前沉睡的人我微微邪笑起来,所以,紫,你是我的,我要定你了。
下午,他终于醒来了,我有些尴尬地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看他。
“我怎么会睡在这里?” 他坐起身,“你的烧退了吗?”
“有空关心别人之前,先关心关心自己!”果然,这个人怎么一点也不会照顾自己!我拿起桌上的碗,塞给他,“我又没本事把你弄到上铺去。”
他低头看了看碗里的东西,皱了皱眉,“这是……什么?”
“粥阿,”我理所当然地回答,“我往饭里倒了点水,煮了一下,然后觉得光这样没营养,又打了个蛋进去,拌了点肉松,倒了点牛奶……”我感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小,“……总之,结果就变成这样了。”
他顿悟般地点点头,拿起调羹舀了一勺,塞到嘴里,表情一僵,“……红,以后还是我来做饭吧。”
“病人别挑三拣四的,快吃,吃完吃药。”我站起来说道,第一,这东西没毒,第二,不会加重感冒,第三,有营养,第四,这可是我第一次下厨房给别人做饭,所以哪里还这么啰嗦!我拿起桌上的水和药,低着头放到床头,声音突然轻了下去,“……是我把感冒传给你的,还有……谢谢你……救了我。”
我用余光瞄着他,看到他送到嘴里的勺子愣了半天才拿出来,正要不满,突然他笑了,“没什么好谢的,我们是搭档。”
我监督着他把粥和药都吃了,收好碗,想起趁着他睡的时候做的事,我突然觉得有必要弄清些问题。我坐到床边,盯着他问道。
“紫,你有没有过女朋友?”
他一愣,“别开玩笑,我才15岁。”
“有没有吻过别人?”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开始疑惑了,“当然没有过。”
没有过,那么那个果然是他的初吻了。我满意地在心里头笑着,嘴上仍然要确认清楚。
“没有骗我?”
“我为什么要骗你?”
“将来也不会骗我?什么都不会瞒我?”我有些开始得寸进尺了。
但是他还是笑了,如同我的预料一样,“我们是搭档嘛,自然不会骗你瞒你。不相信的话我可以发誓。”
我盯着他看了会儿,“好,你发誓。”
他当真发誓了,从我的枕头下摸出我的刃,划破了拇指。
“以此血为证,我向你发誓,我决不会欺骗你,隐瞒你,我对你不存在秘密。”
古老的立誓方式,而我该做什么,我也很明白。拿过那枚刃,我划破了自己的拇指。
“我也向你发誓,你有权知道我的一切,我们是搭档、伙伴,我们之间没有秘密。”
拇指贴在一起,两个手掌紧紧握在了一起,我笑了,由自内心地笑了,第一次笑得那么开怀,忘记了一切,仿佛此时此刻全宇宙只有我和他,交换着誓言,交换着心。
“紫,你做我的家庭教师吧,我跟翔说了,除了你我都不要。”
“啊?哦,好。”他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那么就这样定了,紫,如果你能起床了的话,就给我做点吃的,吃了两顿白粥我快闷死了。”
“好吧好吧,不过让我再睡会儿,等太阳落山了叫我吧。”
“嗯,好。”我开心地笑着,端着空碗下楼了。
那一日,我偷走了紫了初吻。
那一日,我拥有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那一日,莲火诞生了。
“我有没有说过爱你?”
“我爱你,红,我爱你!”
炙热的吻,使得我喘不过气来。就这样窒息吧,有你陪伴在身边,死又算什么。可是,脸颊上传来冰凉的感觉,是泪,你的,还是我的?
怀里的人突然化作空气消失了,我慌张地看着周围,上上下下地在屋子里搜寻着,但是没有,哪里都没有。到哪里去了?我的紫到哪里去了!
“紫——”
伴随着大声呼叫,我从睡梦中惊醒,睡衣已经快被汗水沾湿了。这已经是第几次了?我裹着被子,拼命逃避着,这屋子里,这被褥上明明还有他的味道,他不可能不在的,这一定是梦,是一个噩梦而已。他吻我,说爱我,为什么当我再次回到屋子里时,他却已经消失。我以为他只是去买些东西,但苦苦地等,等到那日天黑了又亮了,却依旧不见他的身影。打不通手机,发去的消息也没有回过,我开始着急了,在附近不停地寻找,不停地打听,可是什么讯息也没有。他消失了,如同蒸发了一般,从我身边离开了,唯一带走的,是他钟爱的枪,和我送的紫水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