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镜狂想曲 by killer(上)【完结】(18)

2019-05-31  作者|标签:


「不好意思,我忘記你已經是大人了,還老把你當小孩。」笑容很溫柔,眼中卻透出了受傷的光芒。小翎心中一痛,卻不知該如何反應。

「該睡了,晚安。」

房門關上後,小翎將臉埋在枕頭中,口中喃喃念著三個字。

「對不起。」

這三個字是對父母,對師長,對朋友,對所有認識和不認識的人,對全世界說的。因為他只剩這句話可說了。

對不起。

第二天一早,法師和巴西人就衝來他家硬把他拖了出去。他們坐在麥當勞裏,兩個人輪流對他道德勸說,苦口婆心軟硬兼施,卻一個字也進不了小翎耳中。


「你好端端地幹嘛要退學?」

「發生什麼事了?」

「之前把話說得那麼滿,現在怎麼可以半途而廢?」

「是不是遇到什麼困難?有困難你講嘛,我們可以幫你想想辦法。雖然我們是組頭,必須保持中立,私底下還是可以出出主意的。」

「退學耶,你想清楚吧。」

「你不要只顧喝飲料,說話啊。你不說話,我們怎麼知道出了什麼事?」

面對他們的催促,小翎仍是一言不發。不自覺地往門外望去,看到一個有點眼熟的人影,視線一相交,那人馬上縮了回去。但小翎已經認出他是藤木二號。


他們在跟蹤他

鬼鏡狂想曲(22)

說得也是,他們已經吃了二次悶虧了,這回當然得加倍提高警覺。小翎並不在乎,只是漠然地想著:考試快到了耶,他們也太閒了吧?而且跟蹤技術還這麼差。


太多的自責和苦惱已經塞滿了他的腦袋,加上一夜惡夢,他現在只覺眼冒金星,耳中嗡嗡直響,恨不得把頭劈成兩半求個爽快。由於昨夜的衝突,今天自然是沒有帶鏡子出門,本以為少了在耳邊冷嘲熱諷的雜音總該清靜些,沒想到事實正好相反,他時常無端心悸,掌心全是汗,背後也濕了一大片。


到底在怕什麼?直到一整包薯條吃完他才想通,自從那日上七星山以來,這是他第一次獨自出門,獨自面對朋友。要是平日還好,偏偏是在這種風雨飄搖的時候落單,只會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和恐懼。


八月底到十月初,被附身也不過短短一個多月,卻已經讓陳少翎成了學步的嬰兒,連獨立生存的方法都忘了。

他揉著疼痛的額角,一面回想著,他昨晚跟千秋說了什麼話來著?「你根本不是真心要幫我」、「我瘋了才會拜託你」、「你只會利用我的身體做壞事」、「你只是個沒人性的惡鬼」,句句都是禁句,這種話一出口,再怎麼割頭換頸的麻吉都會翻臉的,更何況是他跟千秋這樣詭異的關係?這下只怕鬼魂跟宿主要正式分道揚鑣了。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千秋會不會卯起來佔據他的身體徹底大鬧,把場面弄到不可收拾?不知是否擔心過頭產生麻痺現象,小翎發現自己內心深處居然有個聲音在呵呵笑:「好啊,那我們就來看看糟到不能再糟的狀況是什麼樣子吧。」


不對,千秋說過,事情永遠還會更糟糕。

為什麼要把氣出在千秋身上?就像他說的,他怎麼會知道呂老師胃不好?要不是千秋,他早就被阿Q和藤木一號拖到呂老師面前分屍了,如果只是因為一時失算,就把呂老師生病的帳全算在千秋身上,未免對他太不公平。


小翎心裏很明白,他受不了的是千秋的態度,那種肆無忌憚我行我素的態度。在為千秋的機智歎服的同時,他也在害怕他。從千秋使用他的身體發表那篇驚人的自我介紹時開始,他就一直怕到現在。那樣靈活的頭腦,犀利的目光,他卻偏要用在邪門歪道上。一而再地特立獨行,製造大問題來彌補小問題,一旦真發生了不良後果,卻轉過頭去視而不見。這算什麼?除了麻煩製造者以外,根本什麼也不是啊!


他曾經覺得千秋的行事很刺激有趣,現在他一點也不覺得有趣了。騎在脫繮的野馬背上迎風馳騁的確很爽,但是誰知道什麼時候會摔下懸崖粉身碎骨?


我不玩了。小翎一次又一次在心裏告訴自己:我不玩了。現在趕快懸崖勒馬讓一切歸於平靜,也許還來得及。他不用背上全校罪人的惡名,志恒也能得到安寧。


但是,這緊緊纏繞胸口的寒冷,卻總是揮之不去。

「陳少翎,你是在裝啞巴啊?講話呀。」

小翎搖頭:「我身體不舒服。」這不全是藉口,他頭痛得要命。

「你就撐一下會怎樣,事情很嚴重欸。」巴西人說:「那麼多人把錢押在你身上,你不能說走就走。」

小翎快瘋了:「是你們帶頭簽賭的啊!」

「現在沒時間說這個了,你看看這個。」法師把一個便當袋放在桌上,這便當袋沈甸甸地,不知塞了什麼東西。

小翎心中忽然生出不祥的預感,再看巴西人臉色大變,伸手要過來搶,他立刻劈手奪過便當袋打開一看,果然預感成真:「喂,你們居然收了這麼多錢!」那裏面少說有五萬塊。


巴西人連忙喝止:「你小聲點行不行?」回頭罵法師:「你幹嘛把錢帶在身上啊?還拿給他看!」

「我怕放家裏危險啊。」

「你拿出來不是更危險?」

小翎覺得自己心臟快停掉:「你們‧‧怎麼會收到這麼多錢?就算全校的人都下注也不會這麼多啊!」

巴西人歎了口氣,心不甘情不願地說:「你知道五班的三振王吧?他是班聯會會計,他把班聯會的會費也拿來賭了。」

「什麼?」小翎差點當場倒地:「班聯會會費‧‧這是挪用公款啊!你們居然讓他做這種事?」

法師說:「沒那麼嚴重啦,他也沒惡意。是說今年學校很小氣,給的補助款很少,又不准漲會費,所以三振王才想說要開源節流。而且我們也希望今年的紀念書包做好看一點,所以才舉手之勞幫他忙嘛。」


巴西人頻頻附和:「對呀,去年的書包醜得要死,根本就背不出去,我們也想為學校略盡棉薄之力呀。」

「你們‧‧到底曉不曉得什麼叫適可而止啊!」小翎真的很想放聲狂叫。

這時耳邊聽到一聲尖叫,一個女孩端著餐盤經過他們身邊時,一時手滑把整杯可樂全倒到了法師身上。頓時天下大亂,有人忙著道歉,有人忙著遞面紙,有人忙著擦頭髮,在兵荒馬亂之中,小翎無意間注意到一件很嚴重的事。


「喂,法師,裝錢的便當袋呢?你收起來了?」

「沒有啊,剛剛不是你在看嗎?」

「我還你了啊!」

「馬的,被偷了!」

小翎一抬頭,只見門邊有一個少年正鬼鬼祟祟朝他們這邊張望,一跟他四目相對,馬上推門衝了出去,手中緊抓的正是內藏鉅款的便當袋。門外的藤木二號站得稍遠了些,竟然沒攔住他。


小翎大叫:「小偷!就是他!快追!」

三人飛身而起衝了出去,卯出全身力氣狂追那小偷。小翎知道這次要是錢追不回來,絕對會讓他自己還有一堆人粉身碎骨,甚至連志恒可能也會遭殃,因此更是完全不顧性命,不顧馬路上來勢洶洶的車流,發了瘋似地追趕。


沿著公園路一路追進了二二八公園裏,小偷飛快地衝向衡陽路側門,臨時回頭看小翎三人的距離,一個沒留意,迎面跟一個人撞個正著,便當袋掉在地上,銅板紙鈔灑了一地。小偷飛快地爬起來,來不及撿錢就想逃,但那個跟他相撞的人硬是攔著他不讓他跑,很快地小翎他們趕上來了。


「王八蛋!敢偷我們的錢!」法師顧不得全身糖水亂滴,一把扭住那小偷破口大罵。

「喂,小翎,快點幫忙撿錢啊!」

巴西人忙著撿拾地上的錢,那個幫忙抓賊的人則抓住兩張飛走的百元鈔交給小翎,小翎仔細一看他的臉,大吃一驚:「學長?」

這人正是他的直屬學長安修平。

「哦,你是小翎的學長啊?」巴西人一面手忙腳亂地將鈔票塞回袋中,一面向安修平頷首:「學長好,謝謝你幫我們抓小偷。」

安修平仍是一張撲克臉,輕輕一點頭就走開了。

「小翎,你快點幫我抓著他,我們一起拖他去警察局。」法師快要制不住那個不住掙扎的小偷了。

小翎覺得全身無力,好像繃緊的弓弦斷了線一樣,顯然是剛才腎上腺素分泌過多,現在虛脫了。之前沒發完的火氣,現在一股腦兒湧上來,他冷冷地瞪著二個同學。


鬼鏡狂想曲(23)

「你們自己去,我要回家了。還有,給你們二天的時間把錢全部退回去,否則我就直接去向蔡志恒認輸,讓班聯會輸到破產!」

「小翎,不要這樣啦,給點面子嘛。」

「給什麼面子?你們根本不是擔心我,只是擔心你們的賭局和錢!到底是誰不夠意思?」大吼一陣後,他回頭大步走向來不及閃躲的藤木二號。


「還有你!跟蹤技術那麼差就算了,連順便抓個小偷都不會!簡直一點屁用都沒有!想當衛道人士,回家多練個幾年再來吧!」

巴西人和法師這時才發現跟蹤者的存在。「喂,你居然還偷窺我們!」

「太卑鄙了!」

「我我我‧‧」倒楣的藤木二號也只能語無倫次地辯解著。

「小翎,你說要怎麼修理他?」

巴西人氣勢洶洶地問著,一回頭卻發現小翎已經走遠了。

二人相視吐舌:他、真的、生氣了!

小翎走到公園門口的捷運站,只見有個人站在電扶梯旁,面無表情地盯著他。

「學長‧‧你還沒走?」

「你好像心情不太好嘛。」安修平的表情活像在談天氣。

「呃‧‧沒什麼。」小翎實在不明白,這個幾乎等於陌生人的學長為什麼會忽然關心起他的心情。

「有沒有空?沒事的話陪我坐坐吧。」安修平說著,也不等小翎回答就一把將他拉出了公園。

剛吃完麥當勞,馬上又被拉進摩斯,小翎一聞到炸薯條的味道就頭昏眼花。

「學長,你今天補習班不用上課嗎?」

安修平淡淡地瞄了他一眼:「怎麼?不屑跟重考生說話?怕沾了霉氣?」

小翎真想吐血:「不是啊,我是怕佔用你的時間。」

安修平攪動著飲料杯裏的冰塊,氣定神閒地說:「我今天心情不好,不想上補習班。正想找個人聊天,你又好像認識我的樣子,就順手拉你來了。」


「我是你直屬學弟!」小翎快瘋了。

「咦,是嗎?那還真巧咧。那你更應該陪我了。」

「對不起,我想趕快回家念書了,下禮拜期中考。」誰有時間陪這傢伙廝混啊?

「要考試還有時間賭錢?」

「‧‧‧‧」小翎這才知道自己在公園裏嚷得有多大聲,頓時面紅耳赤。

「你們在賭什麼?連班聯會都撩下去了?好像很熱鬧,我可不可以插一腳?」

小翎真想舉雙手投降:「學長,拜託不要再給我出難題,我受不了了。」

「幹嘛一臉痛不欲生的表情?在校生是最幸福的,不要人在福中不知福啊。」

小翎真想仰天狂笑:「在校生‧‧最幸福?」

「可不是嗎?只要顧成績就好了,其他的什麼都不用管,天塌下來都有人頂著。要是沒事穿著學校制服在街上逛兩圈,就一定會有人在旁邊誇你:『哎呀,念這麼好的學校啊?加油哦!』都快被捧上天了。像我們這種什麼都不是的重考生跟你們一比,簡直就是垃圾哩。」


這些話聽在小翎耳裏,實在是莫大的諷刺,再看安修平那副稀鬆平常的表情,更是刺眼。

「對不起,學長,我從來不覺得我有被捧上天過。」

「那就是你太遜。我告訴你,在我們學校做人太老實是沒辦法混下去的。像你這樣,一點小事就像火燒屁股一樣在公園裏大吼大叫,當然就只有吃鱉的份。賭了就賭了,還在那裏哭哭啼啼吵著要收手,我看你真的是不用混了。」


小翎這回可真的受不了了。眼前這傢伙到底了解他多少?他甚至不認得他!憑什麼一臉很懂的樣子來對他品頭論足?

「學長,這些話你早在我高一開學那天就該告訴我了吧?」怒氣一旦出口,就很難收回了,小翎所有的情緒在瞬間全部潰堤:「我當了你一年學弟,你來看過我幾次?一次,就那麼一次!現在還來講什麼?謝謝你的好意,我這個人就是沒有用,沒出息,無藥可救,罪無可赦,因為我是個噁心的同性戀!你總該聽過吧?一一二陳少翎是同性戀,在學校待不下去所以逃回家窩了一年,我就是這種人,不勞你費心!反正有我這種學弟你一定也很沒面子吧?你不理我也無所謂,至少拜託你不要吃飽飯閒著,來跟我講這些五四三!」


安修平細長的雙眼瞅著他,那眼睛有如兩潭死水,靜靜地映照著他的身影。小翎不禁心中一緊,轉頭不敢再直視他眼睛,滿腹的怒氣也不知跑去哪裏了。


「原來我一年沒照顧你,給你造成這麼大的傷害啊?」仍是涼涼的口吻,彷彿小翎怒聲指責的不是他,而是毫不相關的人。

「我不是這意思‧‧」小翎覺得話真是難說,一個不小心就扯到天差地遠的地方去了。

安修平聳肩:「你說的沒錯,我是個很無情的學長。不但不理學弟,連學長都被我氣得不甩我了。我想想看我都幹嘛去了,嗯,你高一的時候我高二,那時候好像是我媽進精神病院的樣子?其實我覺得應該是我爸進去啦,不過他裝得好,別人看不出他已經瘋了。還有什麼?哦,那年年底,我老弟翹家三星期,最後在警察局裏找到他,問他為什麼要吸膠,他說因為哥哥太優秀給他很大壓力,總之全是我的錯。還有我們班遇到個變態導師,專門在班上搞分化製造對立,我的左右鄰座彼此不講話,前座又動不動莫名其妙找我麻煩。我知道這點小事對你不算什麼,不過很抱歉,我實在沒那個閒功夫去管你是同性戀還是異性戀還是外星戀!失陪了。」


聽了他一番話,小翎已經慚愧到恨不得躲到桌下,再看他起身要走,忍不住伸手拉住他:「學長,等一下!我‧‧對‧‧」剩下的「不起」兩個字還沒出口,眼淚已經奪眶而出,積壓了兩天的心酸再也收不住,一發不可收拾。


安修平一言不發地任他拉著,過了幾分鐘才說:「學弟,你這種哭法會讓人家以為我始亂終棄耶。我沒有經濟基礎,沒辦法對你負責,你再哭也沒用。」


小翎這才注意到店內其他人的視線,慌忙放手,拿面紙擦眼淚,心想自己再也不敢踏入這家摩斯了。

安修平輕歎一聲,坐了下來:「好了,廢話不多說,我只問你一句:你到底惹了什麼麻煩?」
鬼鏡狂想曲(24)

呂秀雄老師躺在病床上,昏昏沈沈地假寐著。胃痛雖然暫時止住,由於用藥的關係,腦袋重得要命。身邊的人來來去去,他也搞不太清楚,只記得太太好像說要先回家休息。他現在完全沒有辦法思考,只要稍微想到「學校」兩字就覺得頭痛欲裂,恨不得直接睡死了乾淨。


本來以為不會有人來探病,卻隱約聽到床邊傳來走動聲,勉強睜開雙眼一看,只見是兩個少年。較高的一個很面熟,呂老師仔細地端詳了一會,才記起他是自己教過的學生,以前在班上擔任化學小老師的安修平。這孩子雖然沈默寡言,對師長的配合度卻相當高,成績又好,老師都對他相當有好感。


呂老師笑了笑,正要打招呼,看到他身旁那個捧著花束的小個子,當場倒抽一口冷氣,驚得差點翻下床。因為這小子正是害他住院的罪魁禍首。只是他低垂著頭一臉愧疚,沒有半點昨天在學校裏的囂張。


安修平穩定地開口:「老師,您身體還好嗎?」

呂老師臉色蒼白,一面點頭:「還好,還好。」一面仍驚疑不定地瞥向小翎,急著想坐起來。

安修平連忙伸手扶他:「老師,您別動,躺著就好。」一隻手搭著小翎的肩頭,輕聲說:「老師您不要緊張,這是我學弟陳少翎,他有話想跟您說。」


「你學弟?」

小翎囁嚅地開口:「老師,對不起,我昨天嚇到您了,對不起‧‧」

呂老師見他姿態降低,微微鬆了口氣,仍是十分疑惑:「這不是嚇不嚇到的問題,你到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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