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将所有过错都抗在自己肩上”,这不是凌楠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话。
第一个是心理医生,一个和蔼温柔的中年女人,第二个则是眼前趁他喝醉酒不管不顾在父母眼皮子底下给他留下暧昧痕迹的男人。
心理医生说出了他最想听的话,可他在感激之外疑心这是否只是因为对方良好的职业道德——劝解病人放弃过于执着的偏激,用专业词汇包裹着甜言蜜语让对方卸下防备,信服生命中的美好,期待每一个明天的太阳。
然后感激的病患会在第二天送上包装精美的花篮,更激动的会送上专门定制的锦旗,感谢他对自己的救命之恩。再接下来就是口口相传的名气,和源源不断的金钱。
大家各取所需,乐得自在。
年少的经历让他忍不住用恶意去揣测人际关系,利益至上的准则曾有一段时间高飘在他头顶,他信奉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信奉所谓的因果循环,父母把你栓在身边也不过图你将来的赡养。
他鄙夷爱情,哪怕他的人生当中只有那么寥寥无几的片段与之相关。可当周遭无可避免地出现那些缠绵时,他又忍不住猜测是否只有自己不受爱情的眷顾。他承认自己深藏心底的渴望,却因为一道坠则粉身碎骨的鸿沟不敢跨越半步,只能日日瑟缩在自己为自己画出的圈里边,唯独露出一双眼镜追寻别人欢快的身影。
他以为自己会在圈里呆一辈子,却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人伸手拉他。而那个救赎者现在单方面宣布他无罪,他把常识抛弃,选择无条件地相信。
这是他在峭壁上攥住的最后一根藤蔓,即便下一刻根茎崩裂他也不愿松开,如果注定要堕入深渊,那他也绝不孑然一身。
第12章 番外
凌楠扶着门框目送两位家长进了电梯,直到缓慢和起的两块铁板子阻绝他最后的视线。他搭着门把手,回头带门的动作微风细雨,对站在二米开外的男人温和一笑——差点没把人吓得一抖。
厨房里的红豆薏米汤还在煮着,董母走之前掂了掂他胳膊上的肉,满脸怜惜地特意嘱咐他多喝几碗,要不然这小胳膊小腿的怎么撑下去。估摸着是时间差不多了,那里边噗嗤噗嗤冒着名为母爱的白气,催促着小弱j-i去喝个干净。
凌楠从架子里抽出两根筷子,用筷头拨了拨小蜜蜂嗡嗡嗡似的限压阀,泄出大量滚烫的水蒸气。他单手撑着桌面,回头望了一眼客厅挂着的钟,眼瞅着老牛拉车的秒针慢吞吞爬了几圈,刚想伸手拿块布掀了限压阀就被人截了个胡。
凌楠懒得抬头,调子都没什么起伏,“你干什么?”
董盛腆着笑往人跟前凑,“小心烫手,小心烫手。”结果没注意自己给烫了一道痕。
火燎的铁疙瘩乓当掉在台面上,落地前在空中划过并不优美的弧线。
气憋了一上午,假笑脸再端不住,凌楠无意识地抖了抖眉,一巴掌给轰到人后脑勺,把个装小媳妇的壮汉打得卑躬屈膝,末了还附带两脚印子,凶神恶煞地,“装,你再给我装!”左右转了转头没找到趁手的武器,那些个耍刀弄枪的玩意儿不适合他,只能空手套个白狼,“看老子不弄死你!”
一张清秀小脸硬生生扯出了彪形大汉的凶煞,唬得人退避三舍、安静如j-i。
南方s-hi润温和的生活环境没泡软董盛的皮糙肉厚,他抹了把脸,把裤腿上的灰尘抖掉又是一个相貌堂堂的好汉,“不装了,不装了,我再装我就是你孙子。”
认错态度良好,气得凌楠对这谄媚的老太监十指颤颤,“你你你”几句没了下文,比电视剧里弥留之际的老掌门还要词汇量短缺。
然后他孙子冲他笑笑,不由分说拨开他平举的手,猫着腰钻进他怀里。胸前怼着个毛绒绒的脑袋,后背被两条手臂环绕笼紧,脚背上还抵着个硬邦邦的膝盖骨,凌楠没法挣脱,挥着两只尚处于自由状态但实则并无卵用的手警告人远离,“你要再不给老子滚远点,老子就废了你!”
偏偏那个不识相的还在他怀里扭来扭去,比单独拎出来的黄鳝还要滑腻,凌楠太阳x_u_e突突跳了几下,手指曲了又张,拽着人头发往后一拉。
龇牙咧嘴一张脸,把凌楠胸口的郁结驱散不少。
然而凌楠没笑多久——董盛拍婴儿似的拍他的屁股,一下比一下轻,安抚比讨好更多。
“不生气了?”
凌楠更生气了,这小心翼翼的,整得跟他闹脾气似的。
呵,大猪蹄子。
凌楠早把手松了,但董盛仍昂着头,下巴搁在凌楠外套从下往上数第三个扣子上,声音比之前更缓,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和他的举动不冲突,“不生气了好不好?”
凌楠忍住用手遮住那双眼睛的冲动。
呵,油嘴滑舌。
扣子差点被蹭开,凌楠身处禁锢退无可退,只能揉了一把对方并不柔顺的头发,以示友好。
他承认自己享受这种极简化的主宰地位,但这基于对方的曾经——把他拉出圈内,让他远离坠落。事实铸就地位,他可以撒泼打滚为所欲为,但仅限于他为自己定制的底线当中。
毕竟这是他的救赎,他害怕被抛弃,不敢滥用权力。
所以当董盛第三次询问他是否还在生气的时候,他选择用一个并不缠绵的吻去回答。
“阿姨他们说什么时候知道的?”
唇齿分离间凌楠抛出疑惑,他几乎猜的到答案,但紧跟在下一个吻之后的答复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知道你是在一年前,知道我是在高中。”
这个答案几乎让他艳羡,可他却在酸涩的柠檬之后尝到了甜腻的蜂蜜。
这世间总有人接纳他。
即便他自私、极端又恶劣。
董盛的亲吻结束在高压锅的呐喊当中,清甜的香味透过气压孔飘散在整个厨房,用眼不得见、手不得摸的气体来强调自己的存在。他到底还记得这是要给自家小朋友补身体的,乖乖解除树袋熊状态起身开锅拿勺拿碗。
酸胀的小腿隐隐发麻,抖动的时候迎来凌楠一个关切的眼神,他哑然失笑,拿碗的手一转,用手背蹭了蹭凌楠的脑袋,再转身时兴奋凝聚在看不见的眼中。
啊,这真是一场伟大的胜利。
毕竟大家都是凡人,结果往往比过程更令人瞩目。他不介意必要的做小伏低,并且坚信能通达罗马的就是康庄大道。
y-in谋论者在余光瞥到身后拿着一只空碗两只勺子的凌楠时不自觉将目光放柔,毕竟无论如何谋划,他的目的都十分明确。
他是个封建的农场主,要将看中的猎物圈养在自己为其规划好的圈地内,直至他撒手人寰。
凌楠执意要到阳台上去喝粥,董盛没拧得过他,抱着刻意纵容的态度为他多套了两件外套。
外边还在下雪,絮絮的雪花飘了满世界,漫天的白色,激发出最本真的童趣。
滑轨冻得生硬,董盛一手端碗,用了点力气才把那一扇玻璃门拉出来。回头是凌楠半探出身子去接雪的傻样,忍俊不禁之余还担忧裹成粽子行动不便的某人会不会失足滑落。
“你进来点,小心摔了,里边也有雪。”
董盛把见雪傻三岁的南方人拽了回来,竭力忽视对方脸上瞬间垮下去的表情,用碗壁刮干净勺底的汁水,确定不会滴到衣服上才把粥喂到人嘴里。
凌楠理所当然地张嘴,全部嚼碎了吞下去之后才发觉有些不对劲,毫无意义地拢了把头发,抱怨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可别把我惯成生活十级残废啊。”
话语间有雪飘进来落在他头发上,董盛用手拍掉了才低头看他,“是,您当然不是,您可是我大爷。”
引来预料之中一顿打,隔着衣服跟羽毛扫似的。
冬天自然而然地食量就大了,两个大男人喝完又去续了几碗,懒得现在洗碗,索x_ing端着两个不干不净的空碗,棍一样杵在栏杆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偶尔扯回学校,学弟满脸难以言喻地吐槽闻风丧胆的系主任,学长高深莫测地表示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无意义无营养的对话持续到满手袋子的长辈从家楼下出现,两个懒鬼终于认清自己蹭吃蹭喝的身份,自觉地放下碗出门提东西。
北风难免呼啸,轻飘飘的雪花打着旋儿沿着没关紧的门缝进了室内,被劳苦工作的暖气片给轰成了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