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
陆海覃乍一听到消息,立刻睁大了眼睛。他原本面对沈羲的时候还是平静无波的，但到了现在却怎么也维系不下去，只想问个究竟。
“晟少，你说……我哥他有可能醒过来？”
韩晟一面开车一面点头道：“我也是刚收到消息。就来接你和沈羲去看看他。”
陆海覃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人不在陆天赐身边,但魂已经飞到陆天赐身边了。
车子开得不快不慢。马场附近人流多,韩晟只有慢慢往前行驶，再出了驰风的地界，正赶上下班高峰，路上堵得一塌糊涂，等到了陆天赐所在的医院，已经隔了两个小时了。
这两个小时对陆海覃来说简直就是折磨。他即使在赛马的时候被沈羲甩开一大截也没有像现在这样难受过。等到韩晟停好车子,他已经快一步打开车门,先行往陆天赐的病房里行去。
韩晟和沈羲先后下车，已经看不到陆海覃的踪影了。沈羲也跟着诧异道：“晟哥，陆学长真能醒回来？”
“有可能。”韩晟沉吟片刻，道：“我看过资料，植物人有治愈的可能。陆天赐是脑部受到创伤陷入昏迷，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脑死亡。他醒过来的可能性还是挺大的。”
沈羲听得朦胧，但听到韩晟说到可以治愈，目光当中生出一线欣喜。他虽然不比陆海覃和陆天赐有直接的血缘关系，可听到这位曾经帮助过自己的学长能够苏醒，那也是一件让人值得高兴的事情。
两人一道前去。路上沈羲又简单地向韩晟复述了赛场上的情况。
韩晟听罢，笑道：“小苹果，你也不用担心他。他这人，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
能够向他提出做挡箭牌的事情，这位见习骑师定然有自己的准备。
沈羲不无担忧，但听到韩晟的话，还是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两人乘坐电梯，按照韩晟给陆天赐安排的病房，慢慢行去。
他们还未行到病房，就看到病房面前立着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比他们先一步行到的陆海覃。
陆海覃比他们走得快多了，但是驻在门口一点都没有要动的意思。韩晟和沈羲走近了，才看到陆海覃的手居然在发抖，不知道在压抑着什么。
两人各自有些惊讶，等到他们行到陆海覃背后，陆海覃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沈羲和韩晟对视一眼，先行唤道：“陆海覃？”
陆海覃浑身打了个激灵，但是他的目光还是直直地盯向病床里面。
里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让陆海覃变得这样。沈羲心中好奇，往里头望去，一望之下，连他自己都大吃一惊。
医院不比陆海覃的家里，陆天赐被送到这里，必须接受医院的治疗。他身上已经被护士插上了鼻管，用以鼻饲饮食。往日里陆天赐就算被人陆海覃怎么折腾，也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可现在却不同。
现在的陆天赐和之前的陆天赐有很大不同。
沈羲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陆天赐的眼睛。
陆天赐的眼睛居然睁开了。
也难怪陆海覃会如此震惊，看到这种情况，沈羲的第一个反应也是陆天赐已经醒过来了。
但是沈羲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在外面又看了会，却很快发现陆天赐反常的地方。
陆天赐的眼睛虽然开着，但是他没有其他的反应。睁开的眼睛只是看着天花板而已。目光直直的，显然有些呆滞。
注意到这种情况，沈羲心里又咯噔了一下，看向韩晟。
韩晟也是皱了眉头，没有说话。对于他来说，他并不是医生，也和沈羲一样，不知道在陆天赐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面前的陆海覃却已经被陆天赐能够睁开眼睛的现象惊住了，巨大的喜悦充斥着他的感官。过了好久好久，他才快步走到陆天赐病床前。
“哥！”陆海覃在陆天赐身边喊道。
不仅是陆海覃，沈羲和韩晟也关注着陆天赐的变化。
可是这一声下去之后，陆天赐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目光仍是直直地看着天花板。
陆海覃原本还有着笑意的脸立刻僵住了，连忙去陆天赐的背里握住对方的手。
“哥！”他又唤道。
陆天赐仍然没有反应，连手指也不曾动一下。
陆海覃的笑容一点一点暗了下去，他还是不死心，仍然唤道：“哥——”
这一声在寂静的病房里面停留了许久，他才见得陆天赐的眼皮缓缓阖上，又慢慢睁开。
就只是眨了下眼而已。
陆海覃觉得自己快崩溃了，紧紧抓住陆天赐的手。
韩晟和沈羲面面相觑，他们没料到这种情况，都不知道在陆天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在两人不明情况的时候，病房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韩晟回头看时，正是陆天赐的主治医生。这位医生是由徐温雯介绍给他的，在医学上的造诣靠谱。没等医生开口，韩晟已经先行问道：“邱医生，请问他是怎么回事？”
打电话通知他来的就是这位邱医生。邱医生见房中的人紧张的样子，点头道：“是病人的身体有点起色，我来通知你们。”
“那天赐他……现在到底是醒着还是……”韩晟犹豫着问道。
“他现在还是一个植物人。”邱医生道，“不过能够睁开眼，说明他的意识已经清醒过来，有机会能够重新恢复成正常人。”
这是个好消息，沈羲听到后立刻露出笑容，随后又感到奇怪，道：“邱医生，今天陆学长是怎么会睁开眼睛？”
邱医生脸上露出有些高深莫测的笑容，看上去却有些欣喜，慢条斯理道：“是这样的，今天我知道病人的弟弟参加比赛，特地将打开病房的电视机，调到了这场比赛的现场直播。”
这举动大出韩晟和沈羲所料，沈羲立刻“啊”一声，失声叫出来。
邱医生道：“事实证明这个做法是正确的。这场速度赛马到了最后400米的时候，病人出现了明显的反应。”
“什么反应？”韩晟立刻问道。
邱医生笑道：“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情况——他把眼睛睁开了。”他继续回忆道：“那个时候，除了这反应外，连脑电波也有波痕。”
韩晟迅速将目光望向放在病房内的脑电图，上面的波线很平稳，没有太大的起伏，和他们之前来的一模一样。
但是邱医生却露出高兴的神情道：“虽然现在病人还是植物人，但是如果再进行下一步治疗，清醒过来的可能非常大。”
没想到是这种情况，韩晟和沈羲欣喜之余又有些担心。韩晟先问道：“邱医生，那他清醒，需要多长时间？”
“这说不准，或许一两个月，或许一两年，也或许十几年……我们说的只不过是他‘可能’醒过来。”
这话又像一波冷水，哗啦啦泼在人的身上，把人淋个湿透。
韩晟和沈羲都大致明白了陆天赐的情况，希望就在眼前，按照陆海覃的性子，既然知道了希望，估计是无论如何也要等下去。
邱医生又略略吩咐了韩晟和沈羲几句，上前检查陆天赐的身体。他又被陆海覃抓住问了几句，邱医生一一照实回答，陆海覃的脸色阴晴变化了数次，最后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看陆海覃的神色，是已经知道了事情的起末，并且坦然接受，他决定留在医院里坚持陪着陆天赐。沈羲松了口气，不禁望向韩晟。
韩晟已经退出房间，沈羲马上跟上，顺便帮陆家兄弟关上房门。
看沈羲小心翼翼唯恐打扰里面的人的样子，韩晟不禁笑道：“怎么了，小苹果？”
沈羲关上房门后才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道：“觉得有点感慨。”
“有这么大的想法？”韩晟莞尔道，“是什么感慨？”
沈羲思索了片刻，也不知道怎么理清脑海中的想法，最后只得胡乱扯出一条道：“陆海覃今天跑马那么凶险，原来陆学长一直在看他。”
其实说“看”也不准确，因为陆天赐根本没有太大的意识，可在沈羲的表述中却没有办法形容这里的其他词汇，只有拿简单的词语来说。
韩晟知道沈羲的说法，随后笑道：“小苹果，你是不是想说，冥冥之中有一双眼睛？”
他的说法简单多了，正合沈羲的心意，点头道：“是的。我总觉得陆学长虽然昏迷，但是他在一直看着陆海覃。”
韩晟却笑道：“也许陆海覃也觉得天赐在看他，所以才拼了命地跑出这样的成绩？”
这说法已经悬乎了。但是陆海覃之前的赛马凶险万分，却让陆天赐睁开眼睛，也不知道是陆天赐明明之中正保佑着自己的弟弟，还是陆海覃的执念唤醒了陆天赐。
也许韩晟说的对，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沈羲想到这里，又长呼出一口气，淡淡地笑了起来。
若是没有天意，他怎么会死而复生，魂穿几百年，遇到韩晟，和韩晟在一起？
这件事情在他心底掩埋了许久，他占据了沈羲的身体，又和韩晟在一起，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沈羲还是不是沈羲。但看到陆海覃和陆天赐的状况，沈羲越发觉得，他和韩晟的相遇不是巧合，更不是偶然。
看沈羲淡淡的笑容，韩晟心情也不禁越发好了起来，低头道：“小苹果，又笑得那么高兴了。”
沈羲止不住自己的笑容，急忙摇摇头挥去心中的想法，最后才敛了脸上的笑，认真地看着韩晟。
“晟哥。”
“嗯？”
“我有一件事情……我有一件事情隐藏了很久，现在想告诉你。”沈羲鼓足勇气，终于将自己的话一吐而出，最后带着坚定的眼神，看着韩晟。
坦白
能让沈羲露出这样神情的一定不是简单的事情。
韩晟心知这事情对于沈羲来说非同小可,他微皱了眉头，目光扫过四周，点头道：“好，车上说。”
沈羲点头。
两人从陆天赐的病房中下来，重新坐回到韩晟的车上。这次沈羲坐在副驾驶座上,就坐在韩晟的身边。
车子内的冷气已经开启,浸得整个空间凉丝丝的。
韩晟这才开口道：“小苹果，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沈羲酝酿了一下自己心中的情绪，认真道：“是关于我的事情。”
韩晟转头看着自己身边的人。
沈羲已经完全给自己打足了勇气，此时见韩晟望来，也没有再回避，反而直接迎上韩晟的目光道：“晟哥,其实……你现在看到的沈羲,并不是真的沈羲。”
他说完这话后，立刻屏住了呼吸，牢牢地看着韩晟。
韩晟只是不动声色地眨了下眼，等着沈羲后面的话。
韩晟这反应没有在沈羲的预料之中，但是似乎又确实是韩晟的反应，沈羲一时间愣了，随后又马上道：“我……我以前不叫沈羲的。”
“不叫沈羲，叫什么？”韩晟又问道。
沈羲皱了下眉，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韩晟的话。他以前的那个名字，基本上没有人喊过，那些地主家的人，只叫他小车夫、小师傅，还没有人会知道他的名字。
他犹豫了一会，还是接下去道：“晟哥，我以前是个马夫，给有钱的人家看马的。后来边境打仗，蛮子洗营的时候，我就……我就死了。”
死了以后，就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进入这个叫沈羲的身体。
他说的句句属实，韩晟听得十分仔细，随后淡淡一笑道：“小苹果，原来你要和我讲的，是这个？”
韩晟说话的口气十分轻松，似乎没有多少在意沈羲的话。但是沈羲却心中不安，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韩晟。
瞧见沈羲眼睛睁得大大的，韩晟轻笑着，伸手摸了摸沈羲的头发。
这个动作，在沈羲当了爸爸以后，他便已经很少做了。但此时做起来的时候，仍然和以前一样熟谙。沈羲只觉得摸着自己头发上的手的动作很轻柔，很熟悉。他还没有太大的反应的时候，唇上忽然又传来软软的触感。
沈羲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往前看着埋下来的头颅。
韩晟这一吻吻得并不深，只是灵活地探入沈羲的口中稍稍挑逗了一会，便收了回来。一如两人平常在家的时候，偶尔兴起的情趣一样。
沈羲的脸立刻红了起来，马上推开韩晟，往车外看去。
车子是停在医院的地下室里的。这回地下室里头空荡荡的，并没有其他人。
韩晟被推开后也不生气，反而笑盈盈道：“有感觉吗？”
沈羲尴尬地看向其他地方。
韩晟摆正沈羲的小脑袋，让这人目光正视自己，又重复着问着。
“有感觉吗？”
“嗯。”问了两遍之后，终于传来沈羲小声的呢喃。
韩晟露出更加开心的笑靥，一个字一个字问道：“那你觉得，是‘沈羲’对我有感觉，还是你对我有感觉？”
沈羲不过是一个空壳，而住在空壳里头的人眸光闪动了几下，终于点头道：“是我。”
他过了那么多年，早已经正视了他对韩晟的感情。韩晟早知道沈羲会说这么一句话，呵呵笑了声，道：“我对你也有感觉。”
韩晟这话也不知道是安慰沈羲，还是出自真正的内心。但是他很快补充道：“沈羲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我的小苹果，而我韩晟，就喜欢你这个小苹果。”
小苹果听得一愣一愣的，可心里又泛起一阵一阵的甜意。
韩晟说到此处，话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了。他笑着道：“小苹果，如果你不是马夫，你觉得我们还会相见么？”
沈羲摇头。
他的摇头并不是说不是，而是不知道。
但是韩晟却是肯定的，道：“我原本以为世界上没有离奇的事情，但是老天却把你带到我的身边，我不得不信了。”
听着韩晟娓娓述来，沈羲心中的大石渐渐落下，展颜露出释然的微笑。
***
沈羲的真相被他亲自告诉韩晟，韩晟非但没有生气、更没有疏远沈羲，反而仍是笑吟吟地待着沈羲一道回到家中。
在他们的家里，早有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沈羲第一眼看去，就知道是刘老头。
刘老头瞧见夫夫俩一块行来，翘起一根手指头，上下指点这两人，啧啧道：“你们两人真是不厚道。老头我在这里都等了好一会儿，你们两个现在才回来。小羲，说老实话，你和晟少去哪里卿卿我我了？”
他说得一点都不正经，沈羲想到之间发生的事情，不由自主地看着韩晟。韩晟已经掏出钥匙开门道：“好好，今天是我们耽搁了刘叔你的时间。我在这里给你赔罪。今天由我下厨，怎么样？”
晟少开口，刘老头哪敢说个“不”字，立刻连连摆手道：“晟少不要介意，老头我只不过是说笑的，说笑的。”
话虽然如此，但是晟少的厨艺不错，能够吃一餐也是不错的。
韩晟放下东西，已经准备下厨。沈羲见状，立刻去厨房里面打下手。刘老头跟着蹭过来道：“晟少，这次的投注，奖的没有上次的倍率那么大。”
韩晟点头道：“这事我知道。现在小苹果 和陆海覃都已经有了名气，应该也有不少马迷在他们身上下注。”
刘老头点头道：“那是，这次去看比赛的时候，旁边有好些人在给小羲和那小子加油。老头我的耳膜都快被他们震破了！”
沈羲低低一笑，一说到声响，就立刻想到大嗓门。如果有他当拉拉队，那声音真的是一个压过十个。
刘老头呵呵笑着继续道：“还有呐，小羲，你知道我今天在马场遇到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