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一眼Q指的地方,的确那一整个月的记事都很无趣,像是4月30日写着:『一、早上接到Tony的电话,和我道早安,叫我要加油。』而后竟然就没了,而5月7日的日志则写着:『一、今天一整天都没见到Tony,很寂寞。』也是一样一项就终了。
有天的日志上更干脆地这样写:『一、今天什么也没有,茫然。』
我忽然想到,这个部落格可以说是围绕着作者和Tony之间的关系写成的,也因此就算作者本人发生了什么大事,只要和Tony之间什么变化也没有,那作者就不会写出来,我们读者也不会知道。我惊觉到这个阅读困境。
「所以你觉得是某种原因,让他整整三个月和Tony没什么交集?」我问Q。
「嗯,我们来拉出一个确切的日期吧,这类短促的记事从20xx年4月20日开始,一直到20xx年的6月22日为止,6月23日的记事明显和前一天不同,感觉连作者的心情都丕变,你看。」
我读了一下6月23日的记事,那个男人像是要庆祝什么一样,记事上写着:
「一、和Tony去爬了久违的山。二、枝繁叶茂,鸟语花香,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三、晚上Tony在山腰上订了餐厅,一起去用餐。四、和Tony在车上接吻了……」
这个男人的日记很少显露自己的情绪,这种分点分项的写法,的确也比较难表现出作者的想法和感情,但就只有这篇,我明显感觉得他那种如释重负的爽快感。
中
这个男人的日记很少显露自己的情绪,这种分点分项的写法,的确也比较难表现出作者的想法和感情,但就只有这篇,我明显感觉得他那种如释重负的爽快感。
「然后你再配合这里,这是20xx年4月12日的记事第一项:『打电话给Tony,报告好消息。』还有同年6月4日记事的第一项:『今天是第一天,Tony送我过去。』」
「来,你把这三个日期,20xx年6月22日、20xx年4月12日、以及20xx年6月4日输入估狗试试看。」
我实在太过好奇了,马上坐到电脑前,用估狗的关键字搜寻系统键入了三个日期,估狗照例给了我一大堆垃圾资讯,但我很快抓到我要的条项。
「中华邮政97年招考……考试日期6月20日到6月22日,榜示日期是隔年的4月12日,受训日期则是同年6月4日……是这个吗?Q,是这个没错吧?」
我兴奋得难以自己,这种「猜中了」、「恰恰好」的感觉,正是解谜游戏最令人无法自拔的地方。虽然这某些方面也显示出人性恶劣之处,那种窥视到他人不欲人知资讯的快感,同样也是解谜容易上瘾的原因之一。
同时我也有种恐惧感,没想到尽管作者尽力避免任何与个资相关的关键字,但仅仅是文章发表的日期,就能够连结到如此私密的细节。
「我想应该相去不远,这个人参加过邮局招考,考上了公务员,而且也去受训了,我想没有意外的话,他也不会随便更换职业,因为是铁饭碗嘛。」
「啊,所以他才经常遇到塞车。」我想起大量关于车况的描述。
「嗯,公务员上下班时间固定,而且容易遇到巅峰时段。」
Q点了点头,「这也可以解释他为什么没有私人交通工具也能顺利工作的原因,如果是跑业务相关的工作,没有车几乎寸步难行,但公家单位的话就比较没差。」
「然后呢,所以他在邮局工作……啊,而且是台北的邮局。」我怔了怔,没想到一下子范围缩小这么多,「那是哪一间邮局?该不会连这个都推测得出来吧?」
「我饿了。」
Q先生忽然没头没脑地说,我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眼时钟,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是晚上七点了。Q是那种肚子一饿就会思路停摆的人,比手机的电池还要准确。
我们决定中场休息一下,Q非常不喜欢出门,这点和部落格的主人有得比,只好由我出门买了两碗炸酱面,还附带两杯红茶。
买晚餐的路上,我心中的兴奋感还没有平复,一个谜逐渐拨云见雾的快感笼罩着我,让我整个人陷入得意的情绪中。
但我同时也明白,我和Q的推断纵使入情入理,但也有可能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事实上推理经常会遇到这种状况。
特别是你心中有定见时,比如想要找出某个人是窃贼的线索,你的眼睛和脑子就会不自觉地去寻找对你的定见有利的资讯,同时排除掉所有不利你推测的资讯。
某些方面这有点像算命,当算命师说你这周运势不好时,你就会把所有这周遇到的坏事都归咎在这点上,并忽略你遇到的好事。然后在心里想:这个算命师说得果然不错,我这周真的是衰事连连呢!
而且人说穿了是根本无法预测的生物,比如福尔摩斯类的古典推理,常会出现诸如「这人把表戴在右手上,所以一定是左撇子。」之类的推论。
但事实上就我所知,明明是惯用右手,却爱把表戴在右手上的人也所在多有,而且你问他们原因,他们还不见得能告诉你为什么。
又例如有人连续一星期都叫外送,古典推理一定会推测「这人发生了什么无法出门的事,所以才会狂吃外送。」但事实上我就看过Q先生明明没什么事,却死也不肯出门外食,整整叫了一个月的外送,吃到连旁观的我都快吐了。
正因为人是如此飘忽不定的生物,我们才无法成为神,预知未来、厘清过去都是神才办得到的事,我们只能猜,而猜到的机率通常和统一发票中奖差不多。
我又想到,这倒是Q先生第一次对某件事情抱持这么持久的兴趣。虽然我合理推测这些日子以来,他都在思索隐藏在那一千二百四十四篇记事中的谜。
但这一回,除了谜之外,我感觉Q表现了更多人性的部分。
我一直觉得Q始终遇不到合适的那一位,是因为比起人,他似乎更在意人背后那些理型的部分。这让做为好友的我很担心,像Q这样聪明的人,如果有一天对人类本身失去兴趣,那他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实在不敢想像。
所以这样也好,藉由对部落格文章的兴趣,连结对作者本人的兴趣,这对Q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考虑到这一点,对于他那种近似跟踪狂的行为,我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我把炸酱面带回Q的房间,我们两个默默吃了晚餐,一人拿了杯红茶,又重新打开电脑,继续讨论起来。
「接下来要推论的,是作者工作的地点对吗?」
我吸着红茶边问,Q点了点头。
「刚才趁你出门时,我查了一下那年邮局招考的录取名单。」
「啊,对厚,榜示是公开的嘛。」否则就不叫榜示了。
「嗯嗯,这里还有另一则让我在意的记事,20xx年7月某一篇文章里提到,作者和Tony聊起如果他们有小孩,要叫什么名字的问题,虽然最后不欢而散,因为Tony说不要去想不可能的事情,但这里其实透露了一点关于他姓名的资讯。」
我看了一下Q指的那则记事,关于小孩姓名讨论的部分是这样纪述的:
『三、我问Tony小孩要跟谁的姓,Tony说还是跟我的吧!跟他的多芭乐。』
『四、我说芭乐的姓未尝不好,只要取个独特的名字就行了。』
『五、Tony却说,孩子的名字会影响他一生的命运,最好还是请算命的决定。但我没有告诉他,我的名字就是因为算命,才会变得这么菜市场。』
「啊啊啊,我记得这一篇日志!」
我叫起来,天大的线索就放在眼前,我竟没有想起来。
「嗯嗯,综合这篇的讯息,似乎可以推断出,部落格的主人是个有着不通俗的姓,但却有个通俗名字的男人。」
「因为他是全色盲,所以可以推论不可是外勤,那年内勤部分录取了118人,这118人里面,名字里明显可看出是女性的有55人,剩下的男性是63人,他的名字肯定是这63人中的一个。」
我叹了口气,Q的执念真是让人不得不佩服,我去买面的十五分钟里头,他竟然一秒都不浪费,厘清了这么多事情。
「不过『不芭乐的姓』指的是什么呢?」我问。
「这个嘛,我去查了一下台湾地区现有户籍人口姓名统计,台湾的第一大姓,你知道是什么吗?」
「陈?」
「对,就是陈姓,看来统计结果和人们的感觉是一致的。所以这63个人里面,姓陈的可以先剔除掉,运气不错,63个人里姓陈的就有11人。」
剩下52个人,我在心底默默计算。人数仍然是很多。
「第二大姓呢?你猜猜看。」Q又问我。
「唔,张?」
「可惜,差一点。第二大姓是林,第四才是张,顺带一提第三大姓是王。不过他们肯定也不知道统计结果,所以我们得从人的感觉去推断,在我的感觉理,林也是很芭乐的姓,张、李、王也差不多,所以我们可以先大胆地把这几个姓剔除掉。」
Q用签字笔,把所有名单上陈姓、林姓和张姓的名字都划除掉,我才发现他认真到把榜单给印下来了。这样清理过后,名单整个暗掉了一半以上,Q用小指点了一下剩下的名字,竟然只剩下16人。
「看来统计并没有骗我们啊。」
Q显然相当开心,脸颊兴奋得微微发红,用指背弹了一下榜单。
「好了,现在只剩16个人了,我们可以套用第二条线索。」
「名字是菜市场名?」我问,Q点了点头。
「现在问题又来了,台湾男子户籍登记姓名中,重覆率第一高的名字是哪一个?」
「唔……我只知道女生是『怡君』。」
我老实地说,现在我们班上就有三个怡君。
「女生的确重覆率比较高,事实上姓名重覆率最高的前五名,在台湾都是女性的名字。而男性第一名是『志豪』。」
我「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我还真的认识不少个志豪。」
「嗯,志豪、家豪、志伟、俊宏、建宏、俊杰,举凡这几个字的排列组合,都是算命师爱用的姓名,好,我们就用这几个字当线索,重新来看这分榜单。」
我的眼睛飞快在那十六个名字上逡巡,蓦地定在其中一个名字上,同时Q的笔尖也动了,跟我的视线递向同一个地方。
『xx72678 龚家豪』
「龚家豪……」我又把十六个名字浏览了一遍,但越看就越是确信。罕见的姓、配上极为通俗的名字,这组合老实说比想像中少见,我看着Q把这个名字用红笔圈起来。
「龚家豪,恐怕这就是我们在追寻主人公的姓名。」
Q交扣十指,靠回椅背上笑了。
我看着这个名字,忽然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本来我们做为部落格的读者,虽然追踪他的记事长达快一年,但因为阅读匿名姓的缘故,我们和作者之间,始终隔着一层纱。
但现在,这层纱渐渐地揭开了,感觉作者从冰冷无机的表面渐渐浮出来,站在我们面前,变成一个有血有肉的个体,我可以触摸到他,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鼻息。
龚家豪,我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名真的是一个人极重要的部分。有了名字,你就彷佛已经认识那个人的一半。
「既然有了名字,我们就姑且称呼他为小龚好了。」
Q说,他又把重新挪回电脑桌前。
「现在我们最后的问题是:小龚到底在哪一家邮局工作?」
「这种事也可以推论得出来吗?也太神了吧!」
我忍不住说,这个小龚说实话还满谨慎的,或许是人本来就会下意识地在网路上保护自己的隐私,所以不要说地名,就连他和Tony一起去河边,他也从来不会写是哪一条河、哪一个码头。
「嗯,这里可以当作线索的记事有三个,第一个是20xx年5月这一则,他写道:『工作很累,回家的路上,抬头看见彷佛没有尽头的电扶梯,不禁想着,这样的日子会不会也像电扶梯一样,永远看不到尽头。』」
「这篇我有印象,那又怎么样?电扶梯到处都是啊。」
「但是他点明『回家的路上』,表示他是在回家的途中,看见这样的电扶梯的。而我们从前面就知道,他是搭捷运上下班的通勤族。」
「嗯嗯,可是就算知道是捷运里的电扶梯又怎样?每个捷运站都有电扶梯啊!」
我说,但Q先生摇了摇头。
「这里不只是电扶梯,而是『彷佛没有尽头的电扶梯』,告诉你一件事,人在写这种感性文章时,对于眼前所见所闻的一切,反而会出乎意料地诚实,这是有研究证明的。」
「你是说,那是一个会让人感觉:『哇靠,长到没有尽头耶。』的电扶梯?」
我愣了一下,我和Q都算是长居台北的人,Q是土生土长的天龙妖人,我则是从高中开始就北上念书,那时候台北捷运早已启用了,因此我们对北捷都相当熟悉。
「……是指忠孝复兴站的那个电扶梯?」
Q点点头,从电脑里叫出一则网路新闻。
「北捷忠孝复兴站的电扶梯,是全台北捷运站电扶梯中最长的一个,总长四十二公尺,从地下一楼一路连结到地上三楼,直达那里的文湖线大厅。因为长度过长,所以刚启用的时候意外频繁,还有外国人说这是他看过最长的电扶梯。」
我同意地点点头,事实上第一次站在那个电扶梯下时,我真有一种不敢往上站的恐惧感,因为不知道这个长到看不见尽头的输送带,会把我带往哪里,天堂还是地狱之类。
「这么一来,我们又更接近答案一步了。」Q说,我从想像中清醒过来。
「忠孝复兴站……是吗?他通勤回家的路线里,有忠孝复兴站。」
我说着,心里忽然害怕起来。感觉那个叫姓龚的男人,原本站在离我们很远的雾中,但现在却一步步朝我们走近,伸出了手,要我们看清他的脸。
我不禁想这样真的可以吗?在大雾的彼端,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一种风貌?
「对,他显然不是在忠孝复兴站下车,否则不需要搭乘这么长的电扶梯,无论是从文湖线出来,还是从板南线下车,到出口都不用经历四层的电扶梯,会搭这个电扶梯的人,都是在忠孝复兴转车的人。」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
我挥去那些繁杂的思绪,接了Q的话。
「他是文湖线转乘板南线,还是从板南线转乘文湖线?」
北捷的形态大致分成两种,一种是高架的,也就是捷运是在台北人头顶上通过,另外一种是埋在地底下的,从台北人脚底下隆隆滑过。Q就说过,整个台北市的地底现在几乎有一半已经挖空了,我们生活在没有天空也没有大地的城市里。
文湖线以前叫木栅线,2010年才因为内湖线的通车,而连结成现在的文湖线。
虽然台北的Subway特别美名叫「捷」运而不叫电车,但文湖因为高架又九弯十八拐,所以一点也不捷,通过的地方也比较偏远。至于板南线则直通台北市精华地段底下,也就是东区一带,是载客量数一数二的大线。
文湖高架、而板南埋在地底,所以两线的转接站忠孝复兴站,才会出现从地下一楼到地面三楼的巨大高差。
北捷和东京地铁一样,是可以用颜色来区分的,例如板南线又叫蓝线,在路网图上就是蓝色的。同理文湖线是褐线、淡水线是红线,而新店南势角线分别是绿线和黄线。
Q竟然笑起来。「这个倒是不难推测,他在回家的路上,看到的是上行的电扶梯,表示他回家是从蓝线转乘褐线。」
「啊啊,『抬头看见』吗……」我恍然大悟,不得不佩服Q的心思细密。
「等等,那也不一定啊,有可能是搭乘下行的电扶梯,然后扭过头看到没有尽头的另一端不是吗?」我提出质疑。
「那样的话,用『抬头』就有点不自然。你会称呼这个动作为抬头吗?」
Q先生一边说,一边从椅子上站起来,他一手佯作扶着电扶梯,转过头来望着自己身后斜上方。「一般来讲,会叫这个动作是『回头』或『扭头』吧?」
我点了点头,多少认同了Q的说法。Q便坐回椅子上,继续说:
「从这个资讯反过来推测,在上班的路上,就是文湖转乘板南线,也就是说,小龚上班的邮局在板南线上,或是需经由板南线再转乘的另一个线上。」
「可是板南线上的站很多不是吗,怎么推断他是哪个站?」
「嗯,板南线虽然名为一线,但其实他包括了三个小线,也就是最东边的南港线、居中的板桥线以及往南的土城线。」
Q从网路上调了「台北捷运路网图」出来,我凑过去看着。
「在这里我们就需要用到第二个条件,你看看这一则记事。」
他把滑鼠移回部落格,点开其中一天的日志。那是有一天,他因为昨晚和Tony吵架了,心情很不好,所以早上去上班时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纪述。上头写到:
『一、我盯着捷运的门开开关关,脑子却全在思索Tony的事。』
『二、我觉得我和Tony之间差不多已经快不行了。』
『三、脚踏车撞到了我,我却一点痛也感觉不到,因为心底更痛。』
虽然文章如此感性哀伤,但我一眼就看到了重点,忍不住叫了起来。
「脚踏车!是脚踏车!」
Q笑了。「嗯,而且第五项记事小龚仍然在车上:『车子继续摇摇晃晃,看着窗外与无止尽的漆黑光景,我忍不住流下了绝望的泪水。』所以可以判断第四项也是在车上,而不是在别的地方,而板南线容许脚踏车牵进来的站……」
不用Q说,我立即扑到路网图前,一看之下不由得失望起来。
「啊啊,有很多站呢!」
「嗯嗯,南港线方面从国父纪念馆站开始,而板桥和土城线方向则从忠孝新生就开始了。」
Q点点头,又说:「不过这仍然可以有效地缩减一些范围,首先,因为小龚被脚踏车撞到后,还继续往下坐,所以可以确定,小龚在容许脚踏车进来的站后,至少还往后坐了至少几站的路程。」
「嗯嗯,然后『窗外漆黑的光景』,板南线全线埋于地底,这至少可以确定他一直待在板南线,而没有到台北车站转车之类的吧?」
台北车站是台北市历史悠久的老车站,前几年开始实施「三铁共构」,也就是把台铁的火车、相当于新干线的高铁,以及捷运台北车站三条线联合成一个大站,这也让台北车站成为捷运线上最繁忙的转乘点。
其中通过台北车站的北捷有两线,一线是淡水线,通向美丽的淡水,一线就是刚刚说的板南线,两线只能在台北车站做转乘动作。
「这也不一定,在台北车站转乘淡水线的话,淡水线有一半跟板南线一样,也是在地底下的。」
Q见我皱起眉头,忍不住笑了笑。
「不过你说的对,这样描述的话,在情感上的确像是他一路都在地底行驶,转车的话,描述应该会有所不同。何况如果他在台北车站转车的话,离容许脚踏车进来的忠孝新生站只有一站距离,应该不会用上『永无止尽的漆黑光景』这种说法。」
「对啊,早就应该预备下车人挤人了。」
我说,如果他搭的是板桥土城方向的车,恐怕连窗边都看不到,特别是颠峰时段,那是可以媲美东京地铁的沙丁鱼状态。
「所以我们可以确定一件事,小龚在忠孝复兴站转车后,接下来应该是搭往南港的方向。」
Q不等我发问,就自行往下说。
「这里我们就需要用到第三条线索,你看这边这则记事。」
我又凑过去萤幕前,Q点的是某年12月31日的文章:『六、晚上下班后,Tony来接我回家,我们一起吃了晚饭。』
「这篇有哪里不对吗?」
我怔了怔,这再怎么看都是篇平凡无奇的日常记事。Q先生就得意地笑了,
「猜猜看啊,史卡德。」
「为什么是史卡德?史卡德是冷硬派侦探耶!」
「很适合你啊,抽烟喝酒又爱玩女人,每一样特质你都具备。」
Q难得愉悦地笑着,他会对我开这种非理性的玩笑,就表示他的心情真的很好,我也就不和他计较了。
「我看不出来这记事有什么问题,亲爱的玛波太太。」
「光看内容的话当然是没有问题,这里你不得不承认,这种逐年撰写的日记,日期本身真的透露了很多的讯息。」Q说。
「日期?啊……12月31日!是年尾!」
「没错,台北人在12月31日这天,最盛大的活动是什么?」
我恍然大悟。「跨年,是跨年对吗?所以捷运站会管制?」
「对,而且是邮局的下班时间,约略晚上六点钟就开始管制了。你也在台北住一段时间了,应该知道哪一站在跨年的时候必定会提早管制?」
我哑然了,不用回答也知道正确答案。台北乡民是最喜欢凑热闹的生物,做什么事都一头热,跨年这种事当然也没有例外。虽然我觉得年这种东西,一个人一生要过上七八十次,比杰尼斯来台开演唱会的次数还多,实在没必要特别从他身上跨过。
而每年跨年,台北市虽然各地都有活动,但最为人知的莫过于台北101大楼,也就是号称世界第二高楼的地标建筑,会放上七到八分钟的烟火。无数的火树银花沿着高耸平滑的墙面绽放,被台湾人戏称为「火柴棒」的原因大概就在此。
台北101位于捷运蓝线的市政府站旁,出去之后走路约十五分钟就到了,也因此每年跨年,北捷在该站点都会提早实施管制,人潮也会多到满出来的地步。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拿着红茶在房间里乱走。
「我知道了,因为跨年的关系,所以捷运站部分管制,他无法像平常一样搭捷运上下班。就算不喜欢,那天也只好破例搭了男友Tony的车。」
「就是这样,如此一来,我们的答案范围又再一次缩小了。」
Q开心似地搓了搓手,重新点开那张台北捷运路网图。
「下班的时候,小龚先生是反过来走,也就是从板南线南港方向的某一站开始,一路坐回忠孝复兴站换车。」
Q修长的手指顺着板南线移动。
「但是如果他工作的地方在市政府,也就是101大楼所在位置与忠孝复兴站之间,那么他的通勤路线显然不会这么早受到影响。会这么早受到影响,就表示……」
「……他上车的捷运站尚在市政府站之前,是吗?」
我弹了一下手指,以前有家知名的印刷厂在南港,我每次要跑校刊截稿都会坐到南港线的终站,所以对那里的站名还算熟悉。
「也就是说,可能性缩小到永春、后山埤、昆阳和南港四站?」
「南港可以删去,南港是去年的10月才开始通车,但有关搭捷运通勤的纪录从三年前就有了。」
Q点点头,他又补充,「在小龚先生的记事里,有好几次出现这样的意象:永无止尽的黑暗通道,永无止尽的宁静。我想有这种刻在记忆里的体验,肯定他的路线上,有一小段是不是那么繁忙的路段,所以他才能坐在捷运上,静静享受那样的宁静。」
永春到南港站这短短四站,的确可以说是整个蓝线最宁静安详的路段。因为直通台北市郊内湖,那里大多是公园,要不就高级住宅区,所以载客量远较蓝线其他站为少。
「永春、后山埤、昆阳……所以还剩三个站吗……?」
我思索似地咬着指节,Q把身体转过来面对电脑。
「因为我再怎么找,都找不到更多关于他下车站名的线索,所以我索性把这三个捷运下车后可能徒步走到的邮局全部标示出来。」
我惊异地看着Q,Q便笑了起来。
「因为记事里几乎没有提到公车,所以我想小龚先生的邮局,应该是捷运站出来后,两脚走得到的地方。而且你知道吗?数量意外的少,这三个站彼此在左近,以他们为圆心画一个十五分钟脚程的圆,包裹在里面的嫌疑邮局,只有十二家。」
「十二家!」
「嗯,这里我们还需要一点线索,那就是关于他工作邮局周边的描述。」
Q似乎越来越兴奋,站起来挥舞着双手。我实在拿他没办法,这个男人,以后要不是推理剧里那种刑侦组的菁英,就是绿岛监狱里的超凶恶罪犯,而且罪名还是跟踪狂。我可不想到绿岛监狱去保你啊,Q先生。
不过推理到这里,我感觉我们离那位小龚先生只剩一步之遥。
我只要闭上眼睛,就彷佛能看见他的身影:二十五六岁的男人、安静、感性,世界对他而言只有黑和白,虽然如此却拥有极强的自尊心,深爱着他的男人,同时也恐惧他男人的身分。默默地上班、默默地生活,偶而坐在漫无止尽的隧道里,思索着未来。
「他虽然很小心,尽力不在文章中透露任何关于地名的资讯,但毕竟是每天重覆生活的地方,要完全不露馅是很困难的。」
Q又打开部落格,迅速地滚着滑鼠。
「像是这一则记事:『Tony来找我,因为时间已经很晚了,我们就在附近的凉面店随便吃吃。』类似的记事还不只一则,小龚先生至少写了两三次同样的描述。」
「所以是……凉面店?」
「嗯,还有像这样的记事也是:『昨晚和Tony胡混得太晚,早上去得太迟,在附近的面包店随便买了个面包果腹。』有趣的是,小龚先生至少有六篇以上的纪录,都和这个类似,而且因为时间不够。」
「凉面店、面包店吗……?等等,」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就算你知道他工作的邮局周边有什么,也没有办法知道是哪个邮局啊!你打算一一跑遍十二个邮局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要对这位阿宅彻底改观了。
没想到Q却笑了起来。
「不用这么麻烦,用这个就可以了。」
Q一边说着,一边点开了万能的大神Google,他把随便一家邮局的地址复制起来,贴近Google的地图搜寻系统。邮局的位置立时在卫星地图上被标示出来,Q移动滑鼠,在地点上绕了一圈,点下旁边的「街道检视」连结。
「哈啊……」我张大了嘴巴。我想起来了,这是Google从去年开始搞起来的把戏,把某个地点的周边,用连续的摄影技术,一张张拼贴起来,就成了像虚拟实境一样,可以前后左右移动的全街景图。
使用这种资料的话,的确是可以坐在家里,就轻易地查出邮局周围有什么样的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