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藏品 by 星火之光(下部)【完结】(9)
2019-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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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发,黑眼,脸侧有一道伤疤。
这张脸……
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呼啸而来,像是具有了生命力,闪电一般猛然扑进他的眼中。
这张脸……是谁?
——小鬼。
小鬼?
——“小鬼,从今以后你就跟着我了,我是你的带教官,A5。”
A5……?
像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对方忽然将他再次飞甩出去,重重砸上墙壁。但他没有采取任何的防护措施,任由自己从墙面上缓缓滑落。
四周的景物在晃动,不安定的旋转扭曲。他吃力的转动眼珠,被鲜血模糊的眼睛里,仿佛是第一次,终于清晰映进对方的身影。
巨大臃肿的身躯,腐烂的关节,死灰色的皮肤上满是暴突出的血管,纠结成青绿色的大簇脉络,混杂着破裂的发出恶臭的肉瘤,蔓延的到处都是。他的血是黑色的,纯黑的颜色,粘稠的像是沥青,不仅从脖侧割开的动脉处,更从他的指甲缝和耳朵里,缓缓淌出。
视线顺着这些黒污的血液,一路向上游移,最后落在了他的脸上。
盘旋的秃鹫,怪石嶙峋的谷底。
没有阳光,天色阴沉。
“你敢吐出来,我打烂你脑袋。”男人笑的有点危险,就和训练时少年没达到他的要求时一样。
少年没有吐,甚至连吐的表情也没有,镇定的一口一口咽着嘴里的东西。
“很好,这才像是我教出来的。”他赞赏的笑,靠在谷壁上,一支烟松松散散的夹在指间,“你再休息会,恢复了体力就给我爬上去。”
“我会把你拉上去的。”
“刚表扬你就给我漏气,”他用夹着烟的手,打一下他的后脑,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就算你把我拉上去了,又怎么样,难道你还要背着我走出这里,一直走到任务结束吗?”他一把扯过少年,嘴里的烟雾喷上他的脸,“还记得我怎么教你的?不准回头,永远都不准,你能看的地方只有前头!给我记牢了!”
A5。
零零落落的回忆,如同满是棱角的碎片,滑过脑海深处。
他乏力的眨一下眼,仅剩的一只眼中映进头顶的天空,穿越过透明的屋顶,看见苍茫的颜色,就和那天的天色,一模一样。
他听到震响在耳边的脚步声,他在冰冷的地面上,慢慢转头过,看向那脚步声的来源。他看着他,直到他走到他跟前,把他从地上揪起来。他已一动不能动,只能任由对方再次把他捏在掌心里,然后捏住他右脚踝,开始缓缓用力。
他已经玩够了,接下去,他会捏碎他的脚,再一一捏碎剩余的肢体,最后,捏破脑袋。
杀戮。
血腥。
吞噬。
这是唯一仅剩的目的,再没有其他了。
脚踝处的骨骼一点点传来碎裂声,从脚踝一点点往上延伸,坚实的腿骨在对方手中像是脆弱的枯树枝,一捏就碎。他没有动,他仍然看着他,看着他肿大扭曲的身体和黑色粘稠的血液,那份嗜血的狂热与扭曲,毫无理性。
你要我不回头,我照办了。
你要我去替你杀文森,虽然有点迟,我也正在办。
这些都是遗愿,因为你已经死了。
所以,你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他缓缓摇一下头,脑袋里生锈的零件,随着这一动作发出叮当的声响。他无法思考,理不清前后,脑海最深处的雾霭,慢慢弥散。
这是在做梦……吧?
你已经死了,你的肉体或许无法入土为安,你的灵魂却早已往生。
你不可能在这里。
你不可能在过去的十二年里,一直待在这里。
以这副模样。
他缓慢的闭上眼,他能感觉到腿骨崩坏的碎裂感,已经延伸到了膝盖处,那只巨钳一般的手,正捏住他的膝盖,前后弯曲。可是他的思维却在迷雾中,慢慢走失。
这是梦。
是梦。
世界,仿佛全然的安静下来,他再听不见任何声响,仿佛它们都消失了,甚至仿佛连他自己,也消失了。然而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他缓缓的勾起了唇角。
梦啊。
如果可以,他真想当这一切,不过是个梦。
——“你要活着出去,出去以后,再替我杀两个人。”
这是那一天,在沟谷底下,他所能记得的,A5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要他杀的,是两个人——其中一个人是文森,当他在长久的岁月之后,重新记起这句嘱托时,这个名字同时浮出了水面。
然而另一个人的名字,他始终没能记起。
可是也或许,他根本不需要记起。
——“我送你去见个老朋友吧,一个你应该相当熟悉的老朋友。”
寂静无声的黑暗空间里,这句话语,如同诅咒,阴冷冷的响起。
……老朋友。
呵。
老朋友。
唇角勾起的弧度越发加深,直至第一声低哑的笑,从唇间逸出。笑声从轻至重,从小至大,从冷静至疯狂,笑到最后,那声音成了嘶吼,仿若受伤的野兽,冲着天空愤怒的咆哮。
隔着密闭玻璃,比尔听不见场地中的声音,不过单凭看,他也知道情况不妙了。
“混账,你在干什么格纳,快点给我洒催眠剂!”他一边说,一边几步抢过来。
“好的好的,我这就按。”
嘴里这样说着,格纳却侧过身体,尽量挡住比尔,手指磨磨蹭蹭的摸上按键。正当他磨蹭到最后一秒,按钮就要被按下时,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已经零零落落明显没有了还手能力的人,突然止住笑声,接着更为突然的一脚踢在7号的肩膀上,巨大的踢力不仅让他从7号手中挣脱,更让他向后飞射出去。他落地,单手撑住地面,再缓缓的站起来,他的脚步看上去是那样的踉跄,仿佛随时都会摔倒,但他始终站在那里。
7号似乎也察觉到了某种异样,停下不动了。
宽阔的圆形竞技场上,5秒的对峙,时间凝固在上空,如有实体一般,纹丝不动。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两人忽然同时出手,以一种极快的动作朝对方冲去。在相撞的瞬间,碎裂的肩膀猛然侧过,挡住对方的攻击,身形却丝毫不曾停顿,如同离弦的箭,笔直撞入对方怀中。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他手中的匕首,如同积蓄满力量的石驽,把致命一击送进了对方的心脏。
没有丝毫犹豫的,反手转动刀柄。
心脏破裂的声音,就像天使不经意的叹息,温柔响起。
在这一刻,一切仿佛停滞住了,一秒亦或是一分钟,巨大丑陋的身体轰然倒塌。这是极其干净利落的一刀,没有任何多余的挣扎和痛苦,他瘫倒在地上,缓缓眨了一下眼睛,眼珠转向一旁。
他看住那站在身前的人,然后他弯了弯唇角,闭上眼睛,极慢的,如同倦极归巢的鸟。
谁都不知道在这最后时刻,他是否认出了眼前的人。但在经过长久的岁月后,这个灵魂终于能从上帝那里,得到他应属的平静。
楼上的观察室里,格纳的脑袋中一片空白。
完蛋了。
居然死了——7号居然死了。7号怎么可能会死呢?他怎么能死呢?这下他要怎么办,他根本没有办法向上报告,因为这是违反规定的决斗,他会为此上军事法庭的!
他惊惶的转头去看比尔,然而他看见的,却是倒卧在控制台上的一具尸体,鲜血从比尔的眉心处泉涌而出。
“比、比尔——?”
话音未落,一粒子弹呼啸着,同样穿过他的后脑勺,从前额处笔直穿出。
有人入侵了!
这是格纳的最后一个念头,接着他看见的,便是自己的血和永恒的黑暗。
决斗场的钢铁栅栏打开了,“吱呀”的一声轻响,在往常是对胜利者的奖赏,它代表着生的希望,也代表着下一场更为残酷的战斗。
现在,却无人理会。
存活者站立在原地,他站在那几乎看不出原形的尸体前,微低着头,蓬乱的头发遮掩住他的眼睛和表情。
周围很安静,安静的如同墓地。
仿佛一切都已消失。
然后,有脚步声响起。
那是军靴,厚实的底部踩在金属地板上的声音,有着利落到近乎冰冷的质感。那人一步一步走进来,锃亮的靴子踏进血污里,碾过碎裂的肉块。他没有停,他踏着这一地的血,直走过去。
他脱下黑色的军帽,束缚在帽内的头发滑落下来,一片波光潋滟的暗红。
他的手臂从后怀上他的腰。
“别哭。”
“……我没哭。”
“别哭,霍克特。”
“见鬼的……”
卡俄斯的嘴唇落上他的后颈,在他满是脏污的皮肤上落下细碎的吻。那吻细腻而温柔,如同最柔软的绒朵,抚过他的皮肤。
霍克特半仰起脸。
“我撑不住身体。”他喃喃低语。
“这很正常,你受伤太严重,又借用了我的力量。”手臂更坚实的环绕住对方的身体,抱住他疲软的身体。
“……所以我才觉得这样累?”
“只是暂时的。”卡俄斯侧过头,在他耳边低语,“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是吗?”
“是的。在那之前,我会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那我可真幸运。”
“谁说不是呢,人类?”卡俄斯低笑。
任性的人类啊,你拒绝我的靠近,一遍一遍重复着,不要我前来。可我怎么能不来?当你坚硬的铠甲和锐利的獠牙无法为你抵挡伤害时,即便你身在地狱,我也得出现。
满是血腥,曾发生过无数杀戮的圆形场地内,有旋律低缓响起,近乎耳语般的吟唱,听不懂的语言,如脉脉流水在耳边萦绕,如同蝴蝶轻柔的翅膀。
别哭,别哭了,你的悲伤几乎捏碎我的心脏。
霍克特闭上眼,生平第一次,把自己的体重全然交给另一个人。
圆弧屋顶的上空,云朵渐渐散开,一缕淡淡的阳光透过钢化玻璃,落到他们身上。
第五十六章
死灵部队虽然地处偏僻,方位却是在巴美尔帝国的后侧方,即便这儿所有的人都已经被送去见了上帝,这里仍然是个不宜久留的地方,他们必须迅速撤离。
卡俄斯,包括他带来的一行人,清一色穿着巴美尔帝国的军装,带着某些半真半假的不知亚历山大从哪里搞到的证件,他们以此作为掩护潜过了大半个国家。当然在某些检查点,他们还是碰上了一些麻烦的,因此他们不得不杀掉这些士兵,再留下几个自己的人接替,所以真正能跟随到最后,来到死灵部队的人并不多。
死灵部队的据点外,是大片的原始森林,一踏出大门,便是满目苍劲的绿色和密林深处不知什么动物的啼叫声。把霍克特抱进车内后,卡俄斯却没有跟着进去,相反,他关上了车门。
“你们几个,护送他离开。”他一边戴上手套,一边示意剩下的十几人,“其余的跟我走。最后,我们在东45南29集合。”按照卡俄斯的指示,一切很快准备就绪,此时,身旁的车里传出一句话。
“你要去干什么?”
“不过是去讨要一点利息罢了,人类。”
他很久以前就说过,藏品这种东西,归属私人所有,容不得他人沾半根手指——可是现在呢?他最珍贵的所有物,被硬摁进污泥里滚的一身脏——任谁看来,他都是有权利讨要一些利息的,不是吗?卡俄斯把黑色军帽往头上一扣。
“等一下。”霍克特皱皱眉。
“我很快就回来。”
卡俄斯只当没听见,右手一挥,所有没有被点名的人立刻鱼贯着坐入另几辆车内,眼看着就是要兵分两路,各自出发了。
“我都说了,让你等一下!”声音无力,哪怕后面加个惊叹号也显不出多少威慑力。但是霍克特的手越过开启的车窗,攥住了卡俄斯的手腕,“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的出,我就让你去。”
他盯看住卡俄斯的侧脸,一个字一个字的问:“我问你,阿黛尔——她人在哪里?”
他的行动很隐秘,没有人知道他要去研究总院,也没有人知道他可能抵达的具体时间。
只除了一个人。
一个霍克特从来没有联想过会背叛的人。
而霍克特离开时,整栋屋子里除了那对不中用的拍档外,就只有这个人和阿黛尔。
卡俄斯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他的目光落在霍克特的手臂上,上面正附着着不少可怖的肉瘤,紫黑色,附着着一些说不出成分的粘液。
“……我算过时间。”卡俄斯伸出手指,不轻不重的拨弄过它们,仿佛它们是什么讨喜的玩具,“现在这个时间点上,我们的康迪博士未必已经得手了。”
前些时间,当亚历山大来报告,说是安排的看守人员已经遭到杀害,阿黛尔也已经失踪时,卡俄斯就让他去查了伦克的身家背景,他查出一些有趣的事,因此他大致想象的到康迪需要做些什么才能让伦克替他办事。换做以前,这兴许是一桩小事,但现在的文森将军,是没有那么容易讲话了。
考虑到这一因素,现在去,说不定是最后的机会。
“你有多大把握?”
“你希望我给你一个多大的百分比呢?”卡俄斯的眼中有些微无奈,“这世上是没有百分之一百的,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好了,你先去那里等我,我很快就会过来。”他轻轻扳开霍克特的手指,这并不困难,因为它们瘫软的像是面条,勉强算起来,只是挂在他的手腕上而已。
把这只虚软的手臂放回车窗内,卡俄斯转过身,准备离开。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霍克特开口,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我不允许你去,这是命令。”
这世上的事,的确没有百分之一百,但假如康迪已经得手——只要这一个“假如”,那么这恐怕就将不是百分之几的问题了。
这种场景他已经见过一次,不打算再看见第二次了。
卡俄斯的脚步,一下止住,他半侧过脸,黑色帽檐下的暗红双眼沉的可怕。霍克特没有退让,他直视着这双眼睛,再次重复道:“我再说一次,我不允许。”
束缚住头发的缎带毫无缘由的裂开了,松散开的长发飞散起来,像是暴怒的狂风。但卡俄斯很快闭上眼,不出声的叹了口气,随着这无声的叹息,怒扬的长发渐渐平静,重新落上肩头。
这人类啊……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转过身,走回到车旁。
“这就是你对我的第一次命令吗,人类?”
“我恐怕是的,陛下。”
“我以为你大可以用在其他的地方。”
“哦?比如说——在某些时候命令您不准动吗?这倒是个相当不错的建议。”
这人类又在插科打诨,蒙混过关了。
卡俄斯笑一笑,唇角却没有半分笑意,他的目光越过开启的车窗,落在霍克特的手臂上。他忽然俯身,从车窗里拉出他的手,凑到唇边。霍克特吃不准他什么意思,只下意识的觉得有点毛,他想要收回手臂,可惜由于某些“物种原因”,状态满点时的他都没法从卡俄斯手下讨到好,更不要说现在这种状态了。
于是他只好眼睁睁的看着那条殷红柔软的舌头,舔吻上他的手臂,然后沿着手臂上的皮肤,触碰上那些紫黑色的肉瘤。
喂喂,不是吧,这可是很脏的,自己不知道几天没有洗澡了暂且不提,那些东西上面还有说不清的古怪粘液——我说,您的洁癖呢,陛下?
心里这样想着,霍克特嘴上没敢说半句。
而那副漂亮的唇舌,在轻吻过其中一只肉瘤后,将它含咬进嘴中,红眸缓缓抬起几分,看住霍克特。三秒过后,霍克特慢慢的、不易察觉的往椅背上靠了靠,他觉得颈背上发毛,仿佛被咬住的不是手臂上的肉瘤,而是他体内深处某一根让卡俄斯不快的神经。
“咯哒”
很轻的一记声响,那只肉瘤从根部被咬断,卡俄斯直起身,侧脸把它吐到地上,冰冷的军靴踩过去,鞋尖碾出湿濡的声音。
“那好,我们走吧——谨遵你的愿望,人类。”
死灵部队被劫,全部人员死亡的消息很快送到了研究总院。杰夫一拳打在控制台上,脸上的表情混杂着懊恼和愤怒。在他身后,一个神情呆滞的女子正站在那里。
杰夫转过身来,看着那女子,在他接到这电话的前几分钟,他正准备要带着女子前往死灵部队,他已经做好了全部准备,要做的只是静心待在那儿等待卡俄斯出现。他有这女子在手中,还有了他的眼睛,他有把握能让卡俄斯乖乖留下。
可就在他出发前,他接到了这个电话。
就差这么一点!
杰夫无法忍受计划被打乱,他转回身双手撑在控制台边缘,脸色难看的可怕。
“我已经按照约定把她带来了,现在请你按照我们的交易,把我该得的东西交给我。”
如果不是这个人出声,杰夫几乎忘记了这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一段时间以前,他寄了封信给这个人,当时他还只是有一个模糊的念头,并没有想好怎么做。不过后来事实证明,这个人很有用,非常的有用。
他和他做了一场交易,在不久前那个雨夜的晚上,他答应如果他能把玛特交给他,他便替他掩盖一个人的历史,否则他会将历史纠正,让一切回到正轨——当然了,当时他以为这会是小事一桩,彻底掩埋一个人的历史或是纠正他,借由他在军部的势力,应该是小事一桩,可这回军部做事却拖拖拉拉,一点效率都没有,这才害得交易时间延后,也才害得他的计划全然落空。
军部这些蠢货!
杰夫再次在心里诅咒道,他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枚芯片,扔给对方。
“这是乔治的旧履历,我抹去了他孤儿的身份,替他编改了新的历史,你现在可以放心了,以后绝不会有人查到他应有的贱民身份。”
房间里的第三人,从角落的阴影里走出来。他把芯片放入口袋里,随手扔出另一件东西,凌空抛给杰夫。
“炸弹——你可真够小心的。”
伦克轻笑:“和你做生意,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玛特的腰部捆有炸药,只要今天杰夫敢耍他,那他们便一个都别想走出这里。
完成了交易,伦克不再停留,也不再看那个女子,走出了这个令他窒息的房间和建筑物。走过长长的走廊和无数大门,他终于来到星空下,攥紧的芯片搁疼了他的手心,可他反而更紧的攥住了它。
他打开车门,上了车。他驶出这座城市,驶进了漆黑的荒野。
很少有人关心,死去的贱民会埋葬在哪里。在这个城市,在这个国家,甚至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他们的位置,活着的时候没有,死去了,也没有。
他们的尸体亦或抛到野外,亦或腐烂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运气好一些的,或许可以被埋葬在荒山中,得一块墓碑。
伦克停下车,走了下去。
路很难走,泥泞软烂,又没有灯光,他几次差点摔倒,但他始终没有停下,在这只有微弱月光的山间,艰难摸索。
最终,他找到了。
那是一块小小的墓碑,没有照片,也没有字迹。它孤独的竖立在那里,守卫着底下往去的灵魂。
珊娜。
伦克无声低语。
他凝视着这块光秃秃的墓碑,没有照片并不妨碍他在脑海中勾勒出她的容颜,他还记得,记得她温柔的笑容和温暖的手指。
珊娜,不是他的生母。
他的生母在他三岁时便去世了,而在他十五岁时,他的父亲再婚,娶的人便是珊娜。珊娜不是贱民,她先前的丈夫是位军官,后来遭人陷害,丢了性命,但那些人没有放过珊娜,将她和她的孩子划入了贱民籍。
成为贱民意味着什么呢?
呵。伦克低笑。
如果他以前不明白,那么在他十六岁生日那天,他便再清楚不过了。那一天,忽然有人闯了进来,那是五个警察,他们喝醉了,心情很不好,他们可能是被上司责骂或是降职了,所以他们需要发泄。就为了他们需要发泄,他们暴打了他的父亲,又把昏黄的双眼盯上了珊娜。
他们□了她,一个接一个,就在他的眼前。
伦克蹲下身,手指抚摸过粗糙的碑面。
其实很久以前,他就见过珊娜,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他十岁。
他见到她时的第一面,她正在贱民区的广场上分发食物,她常常这样做,无论刮风下雨,每周六的下午,总是准时出现在广场上。她的面前排着长长的队伍,大家伙依次从她手里接过食物,并送上喃喃的祝福。可他站在角落里,没有上前的意思,那时他还是个孩子,有着极为强烈的所谓的自尊心,他不接受施舍,但是又受不住食物的香气。
队伍渐渐缩短了,他别开视线,也准备离开了,正当他转身时,一只纸袋出现在他的眼角。
——“来,这是你的。”
——“……我不要。”
——“好吧,那就只能扔掉了。不过,浪费食物可是重罪哦。”
她一边说,一边作势要将纸袋扔到一旁的垃圾堆里。没有能够来得及多想,几乎是反射条件的,他一把拽住了袋子。她笑了,松开手,把纸袋完全交给他。透过微微敞开的纸袋口,他闻见新鲜面包的味道,他有点后悔,想要把袋子还给她,抬头时,她已经走开了,她走在阳光里,柔软的长发随着她走路的动作,轻轻摇晃。
这个场景,永远的留在了伦克的记忆里,再无法抹灭。
后来,他每周都会去广场,从十岁到十五岁,但他仍然不上前索要食物,他只是站在更远的角落里,看着她带着微笑,把食物分发给每个人。
直到某一天,她失约了,并不再出现。而她再次出现时,却即将成为他的继母。
这很好,这没有什么不好。他告诉自己,他有了母亲,还有了弟弟,他们成为了一家人,可以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所以,没什么不好的。
可是他没有想到,就连这样的生活,他都无法拥有。
在他十六岁生日这天,他家破人亡。
就因为,他们是贱民。
伦克的嘴唇代替手指,印上了碑面。
珊娜,我找到了。我找到你的儿子了,我找到我的弟弟了。他长的很好,像你一样心地善良,他拥有他该拥有的生活,并将永远拥有。
你现在,放心了吗?
虽然,我成为了背叛者,卑劣的背叛者。
伦克永远都记得自己被送入死战部队时的情景,男人们不怀好意的调笑声和腥臭的充满**的空气,他满心仇恨,却又绝望,他知道他会死在这里,被玩死或受煎熬而死,如果不是他伸出了手。
“你叫什么名字?”
角落的阴影里,有人踏出一步,微亮的光线勾勒出他的身影。他没有回答,死死咬住嘴唇,对方满不在乎的笑笑,走几步上来,伸出手扳起他的脸孔,凑向亮光。
“这小子我要了。”对方这样说道。他的身形伟岸而高大,遮挡住背后所有腥膻的眼神。
他救了他。
可是,他却背叛了。
背叛。
他的手捂住自己的眼,痛苦的弯起身体。他曾经明亮的眼睛,现在黯淡的像是即将死亡的星星。
霍克特现在是死了,还是活着,他不敢去问,他也没有了询问的资格。无论他是死是活,他已犯下了重罪。
这罪是他的十字架,他的心将永远钉在上面,再不得安宁。
第五十七章
战争,打响了。
春天,是虫子爬出泥土,鲜花开放的好季节,可在这个生命的季节里,这片大陆上,开始了战争。首当其冲的是诺尔亚帝国与巴美尔帝国之间那些无人管辖的中间地带,战火在那些狭小的土地上蔓延,它贪婪的吞噬所有的一切,并做好了准备随时向外伸出它的爪牙。
可这些,都离诺尔亚帝国的首都还很远很远。在这漂亮的城市里,高耸大楼的某个房间,窗口盛开的鲜花映衬着蓝天白云,美好的像是一幅油画。
当然,前提是如果我们可以撇开这个房间中的汉密尔顿将军。
汉密尔顿坐在沙发上,他双手执着拐杖顶端,抵在地上。他已经老了,可正因为如此,他见过太多的人和事,识破过太多的人心,却独独在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身上,看走了眼。
“你最好老实告诉我,你对我的孙女做了什么!”
亚历山大笑笑。“珍妮特小姐有哪里不好吗?她一切都很好。您多虑了,将军。”
汉密尔顿从沙发上站起来,他的眼睛不怒而威。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已经想明白了,当初绑架珍妮特的,不是巴美尔帝国的细作,而是你,是不是!而你现在为了彻底控制我,又给我的珍妮特服下了古怪的药物!”
“我还是那句话,将军,您想太多了。现在正是春天,也许珍妮特小姐对这样的气候有点不适应,所以会显得有点异样。可是一切都还是在我们的掌握之中,等过了这个季节,她迟早会好的。”
这是威胁,□裸的威胁。
“我要见你背后那个人。”汉密尔顿忽然说道。他相信自己的眼光,这个年轻人虽然聪明,可当他第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时,内心里绝没有这么大的胆量和担当,不足以做出当时的事情来,他的背后必定有个人,在操纵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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