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有些触动,他伸出手想要握住Rita,却生平第一次被她推开。“Rita,你知道其实我……”
“你想要带走它对不对?”
“是。”
“可是那是我的东西。”年少时候有人一身是血也挣扎着要把它抢回来,Rita从不肯怀疑他那时候的心情。 “拿走别人的东西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Sam笑得有些难过,今天的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呢。
“娶我,我把球茎给你。”
Sam起身搂过她,让她的脸贴在自己怀里,却丝毫不带任何情色意味,只是像哄小孩子一样拍着她的背。
很好闻的男香,Fragrance。于是女人的直觉让她不能避免地去想象这个怀抱是否还有其他主人。
在他走失的这六年里,究竟出现过什么人能够这样一直停留在他生命里。什么人可以让他回来拿走那株郁金香。
谁,谁,谁。都不是你。Rita。
她不妒忌却不代表她可以不难过。Sam带着的一条粗银链子硌到了她的脸,衬衣凸显出吊坠的形状很小巧,像是一个小小的模型。
Rita的眼泪还是没有忍住,她很想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变成这样。他终于回来,却再也不是他。
他吻着她的头发,轻轻地在耳语。“我答应你。可是Rita,你一开始就错了。”女人拼命地捂住耳朵跑出去,不想听。
你从来都是我的。离开,这一生也要以我的名义。
这就是女人最后的坚持。
于是半年后他们结婚。她再也不问再也不想。只剩下交易。
拿婚姻交易爱情。注定是她单方面。
Sam永远会对她包容温柔的笑。夜晚两个人躺在床上,软软塌陷下去的痕迹之间却遥遥隔了一朵郁金香。
能有多远,足不足够连接Amsterdam和Budapest。
Rita看着床头放着他带回来的黑色纸花,六年前她带着对他的期待亲手折出来放进男人上衣口袋里面,然后送他去香港。
一去经年。
还好,他总算记得把它带回来。
于是总还不算太糟。翻过身,看着男人熟睡的侧脸。柔和的线条完美得无懈可击。那道枪伤像是一条长长的切口,硬生生阻断她所有遐想。
Rita情不自禁伸出手轻轻抚摸。
Sam手指挪动了一下。她知道他醒了。
可是一直没有睁开眼。
于是女人顺着脸的轮廓抚上他眼睛,触摸那条长长的伤疤。
“疼么。”
没有人回答。女人一直像是自言自语。“谁毁了你?”
叹口气,感受到他对于那道伤疤有些退缩。
“原来你也有不敢面对的事情。你爱她么。”Rita想象着另一个女人的一切。这样自然而然的思维,像一个捉奸的太太。她了解Sam这个男人喜欢隐藏一切。他喜欢游戏。
是不是逼急了那个女人呢。想着想着觉得有些好笑。她的手指缩回来,有些遗憾地告诉他。“你总是不肯轻易承认,可是Sam,没有什么能毁灭你,除了爱。”
闭着眼睛的男人猛地转过去,以背对着Rita。
女人笑笑,自顾自睡去。
Sam慢慢地睁眼,看见一半的夜晚。其实没有太惨。右眼还能够看见已经应该感谢上帝。
可是总感觉丢了什么。他再也看不见灰色。
有时候屋子里剩下他和旧年的搭档。
他说Paul,我从不肯轻易说爱。我不想伤害Rita。
那个男人一向沉默寡言得让人无趣,独独这一次回答的异常迅速,“可是你错在不肯轻易说不爱。”
你以为你是谁。杀了那么多人,却从来学不会怎样杀死一颗心。
终得代偿。
是啊,我这样的人,要有报应。Sam坐在窗户边上把玩打火机。无所谓地说笑。无所谓地看窗外。衬衣下面的扣子没有系好,随意地敞开。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却依旧带有他个人的堕落美感。
这是天生的。Paul看着那小子的一切。他总是有他不能忽视的魅力。
Sam开始努力习惯镜子里面自己残缺的眼睛。看上去一切如常,可是空空如也。如同这场婚姻。
Rita说球茎我放在柜子里。那个黑色密封盒子就是。想要走,随时可以。
Sam问那你结婚又是为了什么。女人只是笑,她说那你当年送给我又是为了什么。
“Rita, 你不是报复我,你是在报复自己。”
“无所谓。我们都不是尚且年轻的傻子了。”
Rita有时候看他坐在那里长时间地看手机。可是似乎总也没得到预想的回应。
Sam终于下定决心再次拨打那个号码,他只是不想再一次骗他。
怎么能够欺骗小孩子呢?
我说过会给你弄到Queen of night。
那串数字已经成为空号。
宠物彻底抛弃了主人。Sam一个人顺着河道散步,还是不太习惯单薄的景物,一只眼睛足够活着,却不够找到他。
握紧那条链子。栓口处刻有S。非常小巧的手枪,满是钻石。这是份用心的礼物,贵重无比。
是不是只有钻石的光芒才足够掩饰背后的心思。
他想要扔进水里,欧洲的水路四通八达。终于还是不忍心,重新带回去。打个口哨,男人无所谓地笑着离开。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别扭。和那个孩子呆久了。习惯也会传染。
他还给她三年。
温柔体贴,向一个传统而合格的丈夫。他从不去碰那个装有球茎的盒子,两个人都像是有意回避。
只有夜晚才原形毕露。
分居床的两侧。Sam有时候失眠,就靠在窗边抽烟。她从不曾碰触他分毫。因自知没有温暖的力量。
我们都太累了。贪图一个假象。
Sam走的那天下午。Rita并不在。
回去看见空了的柜子。
她笑得很冷。只是瞬间觉得害怕。
她叫来Paul,她说你去杀了他。
Paul告诉她你需要冷静。这样没有意义。
女人递给他枪,固执地命令。不是我不肯原谅他,只是谁来原谅我。他可以走,但是为什么还要留给我三年的幻觉。他有什么权利这么自私。
那一刻她恨透了他的为所欲为不可掌控。
杀了他。
你必须杀了他。
Paul被她赶出门。
在海边码头找到Sam。男人的眼角不知道为什么不住流血。Sam看着他笑,“我只是在实验,这小东西是不是真的能杀人。”扬起胸前的吊饰。
你看,它完全可以。我只是打偏了,太久没有碰枪。真实的想法是,自杀是人类对自己最大的侮辱。
骄傲至此。
然后他站起身摊开双臂,“杀了我。”
手里的那个大理石盒子紧紧握住,他早就知道,Rita不会把真的把球茎给他,那盒子那么轻。里面不过纸片而已。
微笑,自得其所。
他也没有看错她。都是固执的人。
倒下去的时候,有血流过视野,画面却异常清晰。
Paul曾经扪心自问,在眼看着自己每一次的付出都被她误认为是Sam之后,开枪的那一瞬间是否有过私心。
终究不得其解。
现在演出完成。Paul安静的接受余生的禁锢。坐在阴湿牢房里反复默念。
“Love is patient; love is kind; love is not envious or boastful or
arrogant or rude。 It does not insist on its own way; it is not
irritable or re sentful; it does not rejoice in wrongdoing, but
rejoices in the truth。 I t bears all things, hopes all
things, endures all things。 Love never end”
是的,爱是永不止息。
日光倾城,窗外火焰式哥特风格的建筑让人眼花缭乱,尖顶教堂投下层层叠叠的影子。走在下面都可以嗅到空气里中世纪骑士和现代毒品的混合气味。海平面还在时刻威胁着这个矛盾的国度。游人们在梵高纪念馆前排起长队。
生命不过如此。触手可及的温暖。
还是一样的night花店,郁金香都已经枯萎。
Rita坐在空空的房子里点滴回忆。跑进楼上Sam和J住过的房间。把自己扔到床上。想象他们身上的温度。
你们凭什么可以这么自私。走得干脆再不留一点痕迹。
The light shines in the darkness, and the darkness did not
overcome it。
他们都是同一类人。不躲避光,却拒绝光。
每个人都在既有轨道上各自前行,以背相对,回过头去,却再也不能开口。
从此爱情是索多玛迷路的盐柱。
女人终究又来到那个海边,她解下那个小小的吊饰。那是擅自从Sam尸体上留下的纪念。一度她也以为这只是个模型,可是后来发现并不是。人生哪来那么多意外。
她不知道这是J曾经亲手订购的生日礼物,在他们决定去布达佩斯之前,送给Sam。
所以那个少年比谁都清楚,
5.5厘米,世界上最小的杀伤性武器。SWISS迷你枪。
苏黎世的雨季。J想着那个男人一贯的审美,特意定做的钻石限量版。刻有他的名字首字母S,珍贵绝伦。
那不是模型。
“你应该把它收好,它或许会要你的命。”J看着他立即想要戴上,善意地提醒。
“它想要的是你的命吧?”Sam过来揉他的头发开玩笑。
她永远不会知道。
生命的降临毫无规律,而死亡却永远有迹可循。
原来不是错误,是错过。
15
还有什么你不知道?
那个孩子选择在游戏里谢幕。骗过所有人。
拿着空枪,用意外谋杀掉自己。
可是他不知道,Sam那天关上手机,固执地让J和他尽快离开香港去瑞士。理由是刚刚收到消息查到他一直想要的古董怀表。
男人扬起手机一脸兴奋。半夜拉他起来收拾东西。孩子骂骂咧咧十分不情愿。
灯光下,Sam的收件箱里有Paul动身前往香港继续任务的消息。荷兰那边的毒品市场操纵者必须确定J父子都死亡才肯罢休。
哪里有什么怀表。
他也不知道,2002年瑞士的高级餐厅里,他们对坐着吃饭。下午刚刚帮Sam弄到他一直想要的那只表。
孩子耿耿于怀,于是狠命地吃甜食。远处有微弱的光斑晃过眼睛,来不及反应,对面的男人突然起身接近自己,他问的问题让他不知如何回答。
光亮消失之后Sam坐回椅子一切如常。
其实那时候Paul在对街打开瞄准镜,太阳的光线通过玻璃折射打在目标脸上,还来不及真正看清,人却瞬间被Sam挡住。
他想保护他。
所以最终,Paul没有动手。
那一天J蹲坐在街上的时候觉得阳光异常刺眼,快要把自己整个人都蒸发。
他不知道。
2004年他们一起住在匈牙利布达佩斯。
楼下的街边店铺总会准时放同样的一首歌。五月的故事。
J听过无数遍之后异常反感,于是对于音乐总爱习惯性地忽略。
那日Sam摆弄古董唱机,很宝贝的黑胶唱片。有女人在用古英语唱一句歌词。
I fall thee。
它的发音恰好是143。
Sam离开的时候明信片早有预谋,贵族气十足的雪山纪念封。编号143。
他不知道,那一年布达佩斯冬季的温度,并不比往年低。
他不知道,Sam离开是因为答应过帮他弄到黑色郁金香。却被他闭着眼睛开枪打到左眼失明。
夜皇后。Queen of night。其实没有什么是绝对黑色的。
你们,我们。这个世界。
那片小小的黑色纸花连同项链一起被女人抛进海里。连声响都不见。
傍晚,荷兰的天空依旧美得惊人。紫红色的云彩燃烧在湖水蓝的眼睛里。
她的视野从此虚假。
曾经有人不自觉在布达佩斯寒冷的冬季拥抱。温柔的诉说被匈牙利歌曲打断,
于是再也听不清。
I fall thee,143,我爱你。
“我把它弄到手送给你当遗产怎么样?”Sam那年说得十分认真。小孩子心满意足地一口一口吃光肉桂布丁。
谁坐在小小一方天空下日复一日的念诵,
Love is patient; Love never end。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