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山村 by 公子恒【完结】(10)

2019-05-31  作者|标签:


  贾清紧紧闭著眼,一动不动,手放在枕边,关节都发白了。
  严志新叹口气说:"阿清,想哭就哭出来吧,不要憋著。"
  过了好一会儿,贾清睁开眼:"哭有用麽,我以後不会再哭了。"他一个翻身坐起来,开始穿衣服。
  "这是干什麽,阿清。"严志新慌了。
  "我去海边看看那些人鱼,我要救他们。"
  "阿清你疯了!"严志新皱眉,"你一个人要怎麽救他们,就算救,也不是今晚,至少要等咱们找到出路了才行啊。"
  贾清不理他,径自打开门。严志新没办法,只得跟上,正碰见坐在院子里抽烟的关成章。他把烟一掐,站起来拍拍屁股说:"我也去。"
  那群疯狂的村民已经幽灵般结队走上长街,各自回了房。黎明前夕的海滩又黑又冷,除了怒涨的潮水,万物都缄了口。三人朝著远远那排孤独而悲伤的破屋走去。
  秋儿洗完脸,换了身普通衣服,看了看爷爷紧闭的屋门,端起一碗米粥和一盏油灯,轻手轻脚走出门,拐进一条小巷子,揭开角落的一块木板,从狭窄的楼梯下到地下室,七拐八拐了好长一段,终於到达一扇铁门前,他掏出一把生锈的钥匙打开它。
  黑糊糊的房里散发著一股子潮味儿,林占祥仰面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盯著天花板,枕边聚了两滩小水洼,已经干了。
  秋儿轻轻说:"占祥,你一天都不吃东西,喝碗粥吧,刚熬好的,还热著呢......"秋儿说不下去了,他狠狠眨了眨眼,坐在床边,舀起一勺米粥往林占祥嘴边送。
  林占祥闭著嘴,看都不看他,调羹挨著下唇慢慢一倒,粥就全顺著嘴角漏出去。
  秋儿的手开始发抖:"占祥,你就吃一些吧,我求你了。"
  又喂了几勺,还是一滴不落漏了。林占祥终於张开嘴,用长度不到一寸的舌根吃力地说:滚。
  秋儿连嘴唇都白了:"占祥,别这样,对不起,占祥,就一口好麽,你吃了这一口,我就走。"
  麻药的作用已经过了,林占祥霍地抬起胳膊,把秋儿手里的粥乓当一声打落到地,碗裂成几片,碎沫四溅。
  秋儿没说话,抖抖站起身,蹲在地上把东西收拾了,又打来一盆水想为床上的人擦澡。温热的毛巾还没碰到皮肤,林占祥又甩了一巴掌,把秋儿打得一个踉跄,後退好几步,水也洒了,盆子骨碌碌滚进角落,一头撞在墙上,不动了。
  林占祥直起上身,瞠目欲裂地大吼:滚!给老子滚!滚啊!
  他抓起旁边随便什麽东西向秋儿砸,砸完了就举著拳头在空中乱挥,一个重心不稳从床上栽下来,咚的一声摔在地上。
  秋儿连嘴角的血都顾不上擦就去扶林占祥,却被更大一股劲掀开。
  滚!滚出去!滚!滚!林占祥声嘶力竭,瞪著通红的眼,口角流涎,像月圆之夜狂暴的狼人。
  秋儿满脸都是水,爬起来说:"对不起,占祥,我这就走。"他从衣襟里掏出几张皱巴巴折好的纸,轻轻放在他面前:"这是继宝哥写的信,一定要让我亲手交给你。他说,希望你以後看著这信,就像看到了他的人......"秋儿抹一把脸,转身走了。
  铁门当的一声合上。
  过了好久,林占祥才慢慢把信捡起来打开。就著昏暗的烛火,那一个个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像电线杆上参差不齐的乌鸦,写得很用力,笔画已经被手擦毛了。
  他一字一句读著,仿佛看到那个憨憨的傻大个趴在冰冷的地上,缩著肩捏住一根快秃了的铅笔头认真书写,写一句还傻乎乎笑一下,脸都快贴纸上去了。
  他看了好几遍才把信看完,黑字隔著水雾晃来晃去,看不真切。他用手去擦,擦不掉,原来那层水不在纸上,而在眼里,抹去一层又一层,没完没了。最後连鼻涕都淌下来,乱七八糟搅和成一堆。
  他把信按进心窝子,张著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继宝,啊......啊......继宝,继宝......
  祭塔上数以千记的灯盏已经熄灭,仅留最顶端祭台上几点摇曳的红光。等所有人走後,金根银根留下来负责焚化祭品的残骸。
  林继宝躺在石床上,七窍流血,眼睛珠子还被银闪闪的细针穿著,瞪得霍大,死不瞑目。原本铜光油亮的皮肤转成灰败的颜色,别说那头乌黑的发,就连下巴颌上短短的胡茬都枯了。只有长尾上的鱼鳞还闪著莹莹的光,像残破的眼泪碎片,又像陨落的流星。
  金根恋恋不舍摸上林继宝黑红色的乳头,扯了扯,又向下摩挲挂在一旁皱巴巴血糊糊的皮肉。剖开的胸前,暗红色肌肉盖在白花花的肋骨上,左胸上方两根肋骨间裂开了道口子,梅爷就是从这儿把心脏掏出来的。
  金根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的大剪子,将两旁的皮肉往外拉了拉,从最底下开始,把覆盖整个胸腔的肋骨片一点一点剪破,剪完了,像揭锅盖一样揭开一扯,把那些拉成丝状的粘膜组织割断,整个胸骨就如同一块圆圆的龟壳般被掀起来了。
  里面的风光终於显现,五脏六腑都是鲜活的,还带著余温,上面覆著亮晶晶一层薄膜,手指按著直打滑。这些东西软趴趴的,盛在胸腔里摊成一汪,泡在所剩无几的血液里像水一样晃荡。肺,胃,肝,脾......
  再下面,是粗粗一段横结肠,满满一肚子小肠已经盛不住,从切口里争先恐後往外涌,像被挤爆了的橘子。
  银根也按捺不住了,把手插进缠绕迂回的肠子里搅弄。软绵绵湿乎乎的,像上好的丝绸,柔滑无比,轻轻一挤还发出噗叽噗叽的水声。他陶醉地闭上眼,拉出一截来贴在脸上,感受那细腻的粉红色表皮和凸凹不平的褶皱。另一只手顺著横结肠往右滑,一寸寸向下摸,一直摸到降结肠、乙状结肠、直肠,到底了。
  银根吃吃笑起来:"哥,你说平日里让咱们的屌爽得欲仙欲死的,莫不就是这个地方?"
  金根也笑了:"你说呢。"
  银根突然有点紧张:"哥,梅爷会不会知道咱们对祭尸做了这种事?"
  金根往四周看了看:"就咱们俩,没人知道。"
  银根神经兮兮地指了指天:"那你说,神呢?"
  金根嗤笑:"真是天真的小子,当真以为有神在天上看著麽。每年你都要问上一问,你不嫌烦,我也烦了。"
  银根放心了,专心把脸埋在林继宝肚子里,绕来绕去玩那堆肠子,时不时还捏一捏藏在里面的前列腺。
  林继宝静静躺著。一双血泪目望著天。现在对他做什麽他都不知道了,再也不会竖著浓眉,瞪著虎豹般的眼睛,再也不会抡起硕大的拳头,伊里哇啦乱喊乱叫,再也不会在痛到极点的时候咬紧牙关强忍著,咬得满嘴都是血......
  银根玩了半天,发现下袍里支起小帐篷,於是吭哧吭哧把林继宝翻过去侧躺,内脏肠子立刻流了满台。
  金根皱眉:"你那麽猴急作甚,没人跟你抢。"一边说著,一边把那坨粉红色的胃囊捧起来吸得吱吱作响。用牙咬破以後,淌出些黄黄绿绿的黏液,里面几乎是空的,只有一丁点儿豆豉草杆。
  林继宝死後,浑身肌肉都没了力,屁眼松松敞开,肠液漏得一塌糊涂。银根整只手轻松捅进去,从破开的肚子里看,连著肛口的直肠立刻鼓起来,显出五指的轮廓形状。他啧啧赞叹道:"多麽神奇,平日只能撑开它,从里边儿看内壁,如今能从外边儿看见自己裹在肠子里的阳具了。就好似人神的不同等级,万物生灵站在大地上仰望神,神却在云端俯望众生。"
  金根不理会银根的感慨,他正专注地同林继宝亲嘴儿。他把舌头伸进人鱼空荡荡的口腔里,舔舐每一处残存的血迹和唾液。
  银根捏著自己的鸡巴慢慢插进林继宝屁眼中,一边捅,一边陶醉地欣赏一点一点鼓起来的直肠。阴茎像艘乘风破浪的潜艇,拨开重重阻缩,一往直前。
  等全部进去以後,他握住那截包著自己阳具的肠子,隔著湿滑绵软的肠壁感受龟头生命的跳动。活体裹在死体中,那滋味尤为微妙。慢慢朝前顶,一下,又一下,介於手淫和交合间的双重快感,直叫人欲仙欲死。
  黎明前最黑的夜里,西海湾响起一阵淫秽的喘息。
  过了好一会儿,祭塔上窜起一束红红的火光。林继宝化作了灰,又被海风吹散,没在这世间留下一丝痕迹。
  林占祥瞪著血红的眼躺在硬板床上,似乎睡著了,又似乎没睡著。那双眼里没一丝神采,隔夜的胡茬乱七八糟支棱著,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他手中紧紧捏著一封信,已经被泪水打湿了无数次。
  门轻响一下,打开了,一个人影走进来,立刻又将它严严实实关上。他轻轻走到床边,低头静静注视著林占祥。
  林占祥以为又是秋儿,他张开嘴,用口型说了声:滚。
  那人没动,却低声笑了。
  林占祥觉察到不对劲,向他看去。床边的人长得极其清秀俊朗,天庭饱满,唇若施脂,一双单瓣桃花眼似笑非笑,浓飞的剑眉入鬓,削弱了整张脸阴柔的气息。直让人觉得是红楼梦里的宝哥哥显形站在了面前。
  林占祥对这个处处找他碴的人不感兴趣,把视线收回去,继续神游太虚。
  薛逸卿笑著说:"果然是打不死的蟑螂,好狗命。原以为过了今夜就再看不见这张讨厌的脸,没想到做大哥的就是风光,连死都有忠狗代死。你没去,怕是不知道那条狗的死状有多惨吧。"
  林占祥的身体微微抖起来,牙咬得死紧,额角冒出青筋。
  薛逸卿弯腰,把凉凉一双手搁在林占祥脸上,低声说:"那条狗,他先被药哑了嗓子,然後熏坏了鼻子,然後灌聋了耳朵,最後戳瞎了眼睛,接著,他们给他放血,用刀从胸到腹拉开一道大口子......"他说得很慢很慢,一边说一边抚摸林占祥的嘴、鼻子、耳朵、眼睛,接著滑到脖子上,摩挲温热的颈动脉。
  够了!林占祥终於受不了了,从床上直起身狠狠给了薛逸卿一拳。少年的头歪在一边,嘴角慢慢淌下一丝鲜血。
  薛逸卿只是笑,仿佛被打的不是自己。他一动不动站在原处,盯著气喘吁吁的林占祥看了很久,那眼神很奇怪,像是包含了种种情感,仇恨、不甘、嫉妒、鄙视......汇聚在一起竟然显得出奇平静,就像感情太多了,便没有了感情。
  过了好一会儿,他从地上捡起一把铁壶,慢慢向林占祥走近,还差一两步的时候,胳膊猛然一挥,铁壶划过一道弧线,结结实实砸向林占祥。
  林占祥一愣,条件反射地抬手架住薛逸卿的胳膊,没让那铁壶砸下来。这一砸要是得逞,没准儿他的脑袋就开花了。然而薛逸卿本意并不在此,他瞅准林占祥躲避的瞬间,腾出另一只手揪住他的头发,将他从床上拖下地,高抬右脚,对准他的肚子狠狠踩去。
  啊───啊───林占祥叫起来,这一脚实在太狠,肚子都快被踩爆了,胃里一阵翻腾,哇地吐出一口带血的酸液,额上密密麻麻全是冷汗。他眼前黑了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时光,那会儿他多威风啊,就算一个对一群,他也从来没输过。
  薛逸卿用脚底狠狠碾著人鱼柔软的腹部,欣赏他痛苦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快感──这具强壮的、遭人**的肉体,拖著一条又长又美的尾巴,此刻正在他脚下痉挛著、翻腾著,露出脆弱的神情,像一匹被人猎杀的黑豹。
  薛逸卿一刹那热血沸腾,他猴急地脱了长衫,匆匆忙忙去解亵裤,激动得手都在抖,努力了好几次才把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阴茎掏出来。
  他把林占祥翻了个身,狠狠压上去,捏著鸡巴往人鱼屁眼里捅。林占祥终於意识到他想做什麽,嘶声嚎叫著奋力挣扎,像一头濒临死亡的野兽。
  薛逸卿被欲火烧得眼都红了。他抓起林占祥的头发,不顾一切地往石板地上砸,咚,咚,咚......林占祥刚开始还骂他、打他、把他裸露的胳膊抓出几条道道,後来就不动了,身体软下来,脑门上浓稠的血流了一大滩。
  薛逸卿从墙角捡起一条长麻绳,在人鱼身上缠了几圈,将他的双手牢牢绑在身後,然後掰开磷光闪闪、结实滚圆的屁股,一个挺身,狠狠捅进去。
  啊......啊............林占祥的嗓子已经哑了,嘴里发出破碎的呜咽。
  "干,真他娘的爽!"薛逸卿大声骂了句,用力操起来。操到一半,他发现身下半昏迷的人手中还紧紧攥著几张纸,就著烛光一看,原来是已经死掉的林继宝写给大哥的信。他呵呵笑了,一把将那几张纸抽出来。
  林占祥一下子清醒,惊恐地大叫:不!不!还给我!还给我!
  薛逸卿不理他,抖了抖手中的纸,嗤笑道:"字真丑。"然後一边猛干林占祥血肉模糊的屁眼,一边慢条斯理地将信从中间撕成两半。
  啊啊──啊────不──────不────────林占祥声嘶力竭地大吼,被绳子绑得死紧的半截身体上,肌肉山一样拱起来,眼泪稀里哗啦流了满脸。
  他被捆得动不了,只能鲤鱼打挺般弹跳几下,眼睁睁看著薛逸卿将那封信撕成一片又一片,往空中一抛,碎纸纷纷飘落,像冬季洁白的初雪。
  林占祥大张著嘴,流干了泪水的眼里慢慢淌出两道血泪,眼角膜猛的一胀,他的世界像黑白默片的尾声一般,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薛逸卿陶醉地干著身下毫无抵抗力的鲜活肉体,只觉得感官愉悦攀上喜马拉雅山脉之巅,迎著暴烈的山风向下纵身一跃,飘飘然仿似神仙,连灵魂都舒爽得快要飞出体外。
  最後他死命向前一顶,积压了整整三年的**喷薄而出,一滴不漏灌进人鱼温暖的体内。
  薛逸卿趴在林占祥背上哭了,他从没这样彷徨过,他爱秋儿,却在情敌身上获得了极度的官能快乐。三年前,他跟著秋儿来到这里,三年後的今天,他抬首远望,却望不到自己的未来。
  解开绳子以後,林占祥的手软软垂在两旁,眼睛空洞地睁著,他已经什麽都看不见了,看不见伤害他心的人,看不见强暴他肉体的人,看不见这给他带来无尽噩梦的地狱。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胳膊动了动,慢慢在四周摸索,把碎纸一片一片扒拉到脸边,开始数。一片,两片,三片......继宝,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的信,它被人撕了,撕成了很多片,太多了,太多了,到底被撕成了多少片呢,对不起,大哥我数不过来......
  薛逸卿穿好衣服,看了眼趴在地上嘟嘟囔囔的林占祥,关上门走了。

人鱼山村 28 蠋女传说

  涛声像一张无边无际的毯子,从苍茫的彼方延伸过来,淡薄嘈杂得像一首歌。
  贾、严、关三人提著灯笼迎著凉凉的海风向干凉湾走去,谁也没说话。他们的衣襟飘飞在空中,像三只朝著黎明赴死的蝙蝠,一刹那点染了悲壮的气氛。
  终於到了,他们从不曾这麽近距离打量那些破落的黑屋,以前离得远时,它们像一排孤独伤心的雀鸟,现在离得近了,它们矗立在面前,像走十八道乌漆的巨大棺材,不知道装了怎样的绝望和恐惧,又化作了怎样的悲恸和苍茫。
  贾清轻轻推开一扇歪斜的门,发出吱呀一声怪叫,红烛摇曳的火光下,门内灌出一股浑浊的尘埃,夹杂著扑鼻的腐臭,压面而来。
  三个人不自觉地都捂住鼻子,慢慢往里走,还没跨进门槛,门内就扑拉一声,几条受惊的人鱼慌著往别人身後窜,见缝就钻。这房间本来就乱,这麽一搅和,更是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贾清看了看脚下,尽是些残留的垃圾和排泄物,混和著无数从人鱼身上剥落下的闪闪鱼鳞,每走一步都会踢到些木片火棍,或是踩著黏糊糊的粪便,空气潮湿霉气得连呼吸都困难。
  贾清提著灯笼的手开始发抖,这就是眼前那些美丽生物存活的地方,他们有著比月光仙子还璀璨的无暇肉身,却住在比猪圈还肮脏的垃圾场里。
  四下一片悉悉索索的声音,三十几双亮晶晶的眼睛瞪视著屋中央的三个陌生人。剑拔弩张的气氛持续了很久,直到一阵风吹来,门板咚地合上,人鱼才意识到眼前的或许不是催命恶鬼,又是一阵悉悉索索,他们都恹恹爬回远处,继续消耗这看不见一丁点儿希望的漫漫长夜。
  他们横七竖八躺著,因为空间太狭窄,只能一只叠著另一只,有的睡著了,有的没睡著。最左边的墙角里,四条人鱼趴在一只脏兮兮的盆边,用手抓著里面的食物往嘴里送。那是一些辨不出颜色的馊臭米饭,和著被捣碎的烂菜叶子,连那点儿芝麻大小的肉沫都是村民割剩的猪淋巴。
  再往里瞅,靠墙的地方堆了一摊子黑乎乎的东西,被阴影笼罩著,看不清是什麽。那东西周围竟然空出了一圈势力范围,孤伶伶的,显得很寂寞。
  贾清走过去,想用灯笼照亮它。关成章眼尖,大声喊了句:"别去!"可是已经晚了,微弱的灯烛晃了晃,那摊物体暴露在火光下。
  贾清一下子捂住嘴,指甲狠狠抠进掌心。
  是条死去的人鱼,眼窝黑洞洞的,里面的珠子又瘪又软,化成了一泡脓水。这双眼睛在活著的时候一定又亮又清澈,比天上的星星还美。可现在死了,烂了,也变得跟泥土没什麽两样。
  他似乎没死多久,肉体的表层皮肤还很完整,只不过内脏怕是已经开始腐败,散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恶臭。人鱼下体盖著一块破毯子,毯底缝隙中淌出一滩黑绿的尸水,上面飘著长毛的霉菌。
  贾清抖著手把那条毯子揭开,映入眼帘的是条烂得只剩一半的鱼尾,鼓著脓疱的肉已经变成紫黑色,上面蠕动著成百上千条白胖的蛆虫,滚成球状,打著卷孜孜不倦地钻进钻出。从溃烂的创面来看,显然主人在生前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遭受著肉体被腐菌啃噬的痛苦。
  贾清胃里一通翻江倒海,却只能呕出几滴苦涩的胆汁。恍惚中,他仿佛看见一条奄奄一息的人鱼坐在角落,抱著自己慢慢腐烂的尾巴望向窗外,日复一日地、一秒一秒数著剩下的光阴。
  他死了,那又怎样?村民甚至来不及收走他的尸体,他体内的死亡之气弥漫出来,充满这间破败的小屋,他的同伴就同他的残骸生活在一起,吸著他的死气,过著他未过完的、暗无天日的岁月。
  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搭在贾清肩上,回头一看,原来是严志新,爱人的眼睛亮亮的,如和风絮语般平抚他波涛汹涌的心境。靠在严志新怀里,贾清总是很安心,他比那些人鱼要幸运,身边至少有那麽一个人,会陪著自己一辈子,一直到老。
  贾清站起来,走到屋子中央,说:"你们不想离开这儿麽?"
  轰的一声,四周震了震,很快又平静了。人鱼翻翻眼皮,继续睡觉的睡觉,吃饭的吃饭,表情很木然,看不出一丝波澜。
  贾清心中涌起一股极度的悲愤,他因村民的暴行而感到愤怒,更被这些受欺凌的弱者自身的冷漠震惊。他抓著胸口,一股气喘不上来,差点晕厥。最後终於稳住了身形,厉声说:"你们想一辈子呆在这儿,眼睁睁看著自己的同伴被**至死吗!任由那些魔鬼鞭打你们、辱骂你们、玷污你们、不把你们当人看、剥夺你们生存的权利!他们把你们当畜生,你们自己也把自己当畜生!就在这地狱里等死,每一秒都不知道下一秒将会发生什麽,一直到死,都活在惴惴的恐惧和惊惶中,这就是你们要的生活吗!"
  贾清伸出手,直直指向墙角的那具尸体,瞪著通红的眼睛大吼:"你们看看他!他是你们的同伴,是你们中的一个,跟你们一样有血有肉,有漂亮的尾巴!他死了,连个收尸的都没有!你们知道他是怎麽死的麽?不,你们不知道!因为他死得悄无声息,连半个字都没留给这个世界!他本来跟你们一样有美丽的尾巴,现在呢?死了!烂了!没了!什麽都没了!化成腐肉,化成泥土!被丑陋的蛆虫啃噬!这就是你们的下场,是你们的未来!是你们每个人的结局!......"
  "够了!阿清,别再说了!"严志新听不下去了,拉住贾清的胳膊,贾清猛然一甩,挣脱严志新,冲到一条人鱼面前死死抓住他的肩,指向左边墙上那扇狭小的破窗:"看看窗外,想起来了麽?那是你们曾经生活的故乡,它是蓝色的,跟你们的尾巴一样蓝。它远麽?不!它就在那儿,只要几步,只要几步!现在你们就能冲出去,冲出这重重的黑暗,冲进别的屋找寻你们的夥伴,跟他们一起,奔著那片蔚蓝的海洋而去,回归它温暖的怀抱,游得远远的,远远的!没有人能找到你们!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能找到你们、伤害你们!去啊!去啊!"
  人鱼愣愣地看著贾清,张开嘴想说什麽,一串亮闪闪的泪花顺著他的眼角淌下来。
  不。他沙哑的说,我们不能,不能......
  "为什麽不能!"贾清大吼:"你们不能,我能!我这就把你们拖出去,一条一条拖到海里,把你们扔得远远的!远远的!"他抓起人鱼粗壮的胳膊,原本瘦弱的身体里爆发出一股巨力,拖著人鱼沈重的身躯往门外闯。
  人鱼啊啊叫起来,用十指扒住地:不不!不要!不能────不能啊────────────
  "走啊!走啊!"贾清红著眼,像走火入魔的疯子,满脸癫狂。
  "够了!阿清!"严志新一个箭步冲到贾清面前,狠狠扇了他一巴掌。贾清顿时停下脚步,脸偏在一边,死死咬住牙。
  "阿清,"严志新看著自己的手,叹了口气,拥住他颤抖的身子,"清醒一下吧,阿清。如果他们能走的话,早就走了,不会等到现在,他们一定有咱们不知道的苦衷。阿清,跟我回去吧,理智地想办法,等咱们离开这儿,再来救他们。"
  贾清狠狠闭了闭眼,过了好一会儿,终於平静下来,说:"好吧,我听你的,咱们回去。"他放开人鱼,径直朝门外走,瘦削的背影显得很落寞。
  关成章跟在两人後面,点了根烟默默抽著,一语不发。黎明就要来临,夜黑得泼墨一般,海风乌拉拉地吹。
  关成章正要关上身後的门,一只手突然抓住他的裤管。低头一看,原来是条英俊的人鱼,他吃力地张著嘴,似乎有话要说。
  关成章问他:"会写字麽?"
  他点点头。
  关成章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只钢笔,一张纸,放在他面前。
  "成哥!怎麽了?快走啊!"远处的严志新在叫他了。他挥挥手,喊道:"你们先走!我有点儿事儿,过会儿回。"
  "那你快点儿啊,小心点儿!"严志新也挥挥手,跟著失魂落魄的贾清往长街的方向走去。
  秋儿躺在床上,横竖睡不著,於是坐起来穿上衣服,打著灯笼蹑手蹑脚走出门。途中碰到一只黑猫,那只猫咧咧嘴,似乎冲他笑了一下。
  又到了那扇铁门外,他犹豫了好长时间,不知该怎麽面对歇斯底里的爱人。他要骂他,他让他骂,他要打他,他让他打,他想拿把刀把他杀了,他眉都不会皱一皱,可他最怕的,就是看到占祥的悲痛化作一柄双刃剑,即伤了他,又伤了占祥自己。
  他捏著钥匙,手心全是汗,想了又想,终於把门打开。
  一个时辰前拿来的灯烛已经燃尽,屋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秋儿提著灯笼往里走,只看见一张空荡荡的床。他的心脏一下蹦到嗓子眼,差点儿没喊出来。
  地上红红白白一条黏糊糊的湿迹,顺著一路找下去,终於在桌後墙角看见蜷成一团的林占祥,他用胳膊笼著一堆碎纸片,慢慢数了一遍又一遍,听到响动便紧张地竖起耳朵,像个害怕被人抢走糖果的孩子。
  林占祥额上都是血,流了满脸,身上青青紫紫全是伤,股间淌出的黏液从屋这头扯到那头,像条丑陋的长蛇。两道血泪的点染下,他的眼珠很黑。
  那是一种盲人的黑。
  秋儿手中的灯笼扑通一下砸到地上,烛火点燃大红纸罩,腾地窜起一束明豔的火舌,照亮了他惨白的脸。那簇火焰兀自翻腾跳跃了一会儿,渐渐熄灭了。
  关成章没有回阿强家,而是直接叩开隔壁赵叔家的院门。
  贾清和严志新还没睡,坐在床上大眼瞪小眼,空气压抑得能挤出水。关成章走进去跟他们坐在一块儿,无意识地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燃叼在嘴上,吸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贾清不喜欢烟味儿,忙歉意地笑了笑,把火掐了。
  他说话了,嗓子有点哑:"我刚才跟其中一只人鱼聊了聊,知道了些事儿。我长久以来的预感实现了,事情比咱们想象的还要麻烦。"
  严志新皱著眉:"你发现了什麽?"
  关成章的眸子闪了闪,表情出奇的严肃,慢慢说:"你们听过蠋女的故事麽?"
  严志新张大嘴:"那,那是......"
  "对,"关成章点点头,注意到贾清一脸疑惑,便解释说,"蠋的意思是毛毛虫。蠋女传说来自於日本七十年代都市传闻。大意是讲,一对在巴黎度蜜月的新婚夫妇去服装店试衣,妻子无故失踪在试衣间里,丈夫多方查找都没有线索,只好收拾了东西回日本,过著颠沛流离的颓废生活。"
  "数年後,他到某间破旧的屋子参观一出畸形秀,看到一只肮脏的铁笼,里面关著一个女人,你猜怎麽著?"
  "怎麽了?"贾清已经恢复平静,紧张地问。
  "那女人的四肢全被人砍了,只剩光秃秃一截身体,在地上扭曲挣扎,像条毛毛虫一样,被当成展品观赏。那女人脸上有块胎记,赫然就是男人数年前失踪的妻子。"
  贾清背上一凉,寒毛都炸起来了。
  "这一类故事後来在世界范围内广为流传,出现了不同版本。"关成章继续说,"甚至相传民国时曾有小孩儿被拐卖,砍掉四肢,插上鸡毛和鸡脚,当成人鸡的异形展品供人观赏。"
  "其实我国早在汉代就有了类似故事。吕後将戚夫人剁去四肢,割掉鼻子,挖出眼珠,用铜灌进耳朵使其失聪,再割掉舌头,用哑药破坏声带,最後扔进厕所里,起名为人彘。不同的是,蠋女被用作观赏展品,人彘却成了一种刑法,之间倒有异曲同工之处。"
  关成章将"异曲同工之妙"换成"异曲同工之处",也著实觉得这种行为残忍之极,令人发指。
  严志新突然明白了什麽,脸一下子板起来:"成哥,你直说吧,发现了啥。"
  关成章望著天花板好一会儿,终於悠悠吐了口长气:"传说终究只是流言,历史也早就成了中华五千年岁月长河中的一枚石子。我从没想过,有生之年,这种无法被见证的残忍故事会发生在自己身边,离得这麽近,伸手就能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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