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未愈 上
镜子中的男人□着上身,精瘦的身体上有些许伤痕,最深的一条在脖颈右侧。粗陋的像是一条毒虫盘在脖子上一样,凹凸不平的警告着自己有毒。男人用手指抚摸过那恶心的伤疤,有一丝自虐的笑在嘴角。
一边的日历上显示着现在的时间是2012年9月。日历下的柜子上摆着一个玻璃花瓶,里面用水养着绿色的大叶植物。男人喜欢这种路边买来的植物,无名,但是生命力旺盛,下面的叶子枯萎了,上面又长出了新芽。生死同在。就像自己一样。
蒋杰把衬衫的最上面一粒纽扣系好。一切准备就绪。一天的工作又开始了。
说不上是什么体面的事。不过他们这样的人也已经与体面没什么关系了。只要能活得下去,不算辛苦已经是万幸。
这家超市是一个大哥在出狱后开的营生。蒋杰出来后一直在这里做事。他有大学文凭,所以大哥让他做管理事宜。说是管理人员,但也要经常和工人一起搬货,清点。这里的人大多有刑罚经历,但是每个人都惩罚之后努力的活下去。这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不值得被任何人赞扬或贬低。蒋杰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不被其他人认为他们是特别的。
他过得还不坏。只要不去想那个人,想他坐牢的原因,想他在监狱里的经历。现在的一切都让他心满意足。
但是他们必定是要再见的。
2012年的9月29号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只是第二天会是中秋。超市里的顾客忙忙碌碌、热热闹闹的采购着第二天过节的东西。因为中秋是家人团员的日子,必定需要很多的食物。这给超市增加了工作量。忙碌的空白中蒋杰微微想起了不知现在在干嘛的家人。
在他被羁押后,他就联系了家里。但是得到的只是一纸断绝关系的声明书。
也许他们现在也在某个超市买着明天的食材。会不会买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呢?哪怕只是有过这种念头。自己终究还是会有点想念,就算只是因为骨血。蒋杰捏捏被眼镜压痛的鼻梁。突然就看见了那个站在大冰柜前的男人。
还是很帅气的样子,而且更加成熟了。英俊的侧脸有着冷漠的线条。看他穿得一副银行白领精英的样子,很难想象这个人曾经是时尚杂志的摄影师。但都是一样的优秀。光是站在那里就已经光彩照人。根本无需赘述。
蒋杰带好眼睛,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去。他的位置在那里。他珍惜现在的宁静日
子,这比什么都重要。脖子上的伤疤撕裂般疼痛,仿佛有血又流了出来。他疑惑的伸手去摸,只摸到干燥的衣领。但是感到灼热的伤口仿佛还未愈合。血液好似随时会因为一个稍大的动作而从破裂的伤口里喷溅而出。
保持着小心的姿态。蒋杰一直工作到下班。他主动要求留下来加班。下班时已经晚上十点半了。秋夜风寒,他穿着单薄立刻一阵寒颤。
一只手递给他一件外套。
他侧目,一张曾经每晚出现在恶梦中的俊脸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他的面前。有些戏剧化的效果。内心应该剧烈起伏,但有感觉的地方只有脖子上的伤疤。他用手摸了把以确定是否真的没在流血。
男人似乎有些局促。伸着的手一直没被接受。只能僵硬的放下。
“乔秀智。”蒋杰说出这三个字。其实他们不算熟悉。在一起的时间都抵不上他和狱友呆的久。然而这个并不熟的男人却改变了自己的一生。
“好久不见。你最近怎样?我们找个地方坐坐。”
“再见。”再见是再也不见。蒋杰现在只想早点回去睡觉。没走两步就被人跟上来。乔秀智拉住他的胳膊,用一种接近真挚的眼光看着他。
所谓真理都是无限接近的,因为根本不存在所谓的真理。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地址的?”语气冷淡带着警觉的质问。乔秀智愣了愣,还未反应蒋杰继续问:“埋伏在这里有什么阴谋?”乔秀智刚要开口,蒋杰又抢在前头,这次的语气是有些自嘲的辛讽:“我还得罪了你的哪位吗?”
“不。不。我是通过一些方法找到的你。但是我并无恶意。”
“你的善意和恶意都是你的事。与我无关。我现在很忙。不希望别人打扰。尤其是你。”蒋杰看着乔秀智,没有一丝退让。这个曾经将他踩在脚底践踏的男人,说一点不怕是假的,但是现在有一种绝对厌恶形成的力量让他支撑着站在这个曾经畏惧的男人面前,挺直脊梁。
“抱歉。这是我的名片。有空和我联系好吗?”
蒋杰没有回答也没有接受。乔秀智蹙着眉头将名片塞进蒋杰口袋里。转身离去。
蒋杰全身绷紧的神经立刻放松了警惕。握紧的拳头张开,里面有自己的指印。
在回到家里,洗完澡躺在床上时,那种倦怠的厌倦从里而外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厌
倦,即是对他人,也是对自己。因为厌倦所以具有肆无忌惮的力量——最多不过是死。活着才是可怕。无可奈何的活在这个孤零零的世界上。他就像是随时会被人一笔勾销的账目一样,微弱又渺小。
当蒋杰在床上辗转反则的时候,他的楼下一辆银色的汽车熄了车灯将自己隐没在黑暗中。乔秀智坐在车里,默默地燃起一支烟。
☆、伤口未愈 下
小时候,乔秀智只想过一种正常的人生而已。不多不少,不用艳羡他人,也不用自我怜悯,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曾经他将这希望寄托在了叶菁英身上,然而还来不及茁壮即已毁灭。
那个毁灭他希望的男人,终于也被他毁灭。
站在叶菁英的墓前他却开不了口。被扼住脖子一般窒息。我为你报仇了这句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这时他才意识到有什么事情他做错了。做错了,但是根本没有改过的机会。
2012年的9月30日是中秋。乔秀智看着天上的月亮想不知蒋杰现在在做什么。
蒋杰看着门庭冷清的超市感到一种有里而外的轻松自在。在广播里放了自己喜欢的歌,算是一点小小的福利安慰。
童年时的一点调皮劲又在身体里缓缓涌动。无忧无虑的童年。现在想来当时觉得烦恼的事情根本不值一提。整个超市都可以听到salyu的グライド,歌曲里反复唱到:i wanna be……
超市其实不算很大。但是足以让他在音乐的伴奏下将此地变成一个缓慢的游乐园。他仿佛化身为牵着气球的小丑漫步在夜晚无人的游乐园。享受着无人的惬意,这一刻小丑就是国王。
只是当音乐变成gabriela robin的some other time时,一个意外的身影闯入他的视线。也闯入了他的难得的静谧。
视线对上的一瞬他的听到吧嗒一声,就像是平静无波的水面被一块石子砸破宁静,涟漪阵阵。
“我只是想试试看。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意外来客开始滔滔不绝:“真是太好了。你还在这里工作。我还真怕你一声不吭就这样走掉。”
“即使我躲到天边,你也有办法找到吧。而且我也不需要躲避什么。我不欠任何人的了。”
“我这次是找到了你。但我不是万能的。我不确定如果还有下次或者下下次,我是不是还能找到你。”
看他越说越动情,蒋杰忍不住打断:“我不想见到你。”
乔秀智住了口。只是看着他,似乎有无尽的话语都化作了**的目光。蒋杰皱着眉头的说道:“别这样看着我!”他随手整理起手边的货架。“现在是我上班时间,如果你想谈私事还是回去吧。我要工作了。”
乔秀智依旧没有离开。他走上前,凑到蒋杰身边,手臂伸向货架,
形成一个极**的姿势将蒋杰围在怀里。乔秀智深深呼吸了几下,像是要把蒋杰的气味记住。
“我要这个。多少钱?”在蒋杰挣开之前,乔秀智先抽身后退。手上抓着随手从货架上拿的商品。
“我不知道……你还有这种癖好。或者是卖给女人用的?”
乔秀智终于看清楚了手里拿的是一包卫生巾。此时这简直就是冷笑话。他无奈的把卫生巾放回货架。看着蒋杰说了最真心的一句话:“在你面前我从来做不好一件事。”
蒋杰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开但是身体的微微颤抖出卖了他表面掩饰的平静。乔秀智没有跟上来。也好,否则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会再犯一次故意伤害罪。到了现在那个人竟然还以为可以用虚情假意来打动自己。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是他一时兴起或者是有意为之,蒋杰都已经不能再忍受了。他以为自己还会上当受骗?
颈上的伤疤又开始热胀的疼痛。他用手隔着衣领抚摸它,有一种发自心扉的疼惜。这世上还有谁在乎自己是个人呢。除了他自己他是个一无所有的人。不能再叫乔秀智给祸害了。他就是再厌恶这个世界,厌恶他自己,自己把自己作践的一文不值也不给其他人机会。
牙齿咬在嘴唇上出了血。然而他还不知痛觉的继续辗动。血的味道反而让他感到一阵释放。
蒋杰下班回到家后并没有立刻开灯。他走到窗前,看着楼下停住的汽车。他感觉到那个人也在车里看着他。嘴唇上的血痂又被他咬破了。这次却痛得心里一颤。他带着一股戾气地转身下楼。
车里的人看到他又下来了。立刻从车里出来,关心地问道:“怎么了?没有带钥匙吗?”
蒋杰一脸戾气,二话不说,一拳直奔乔秀智面门。乔秀智被打得倒退几步,靠在汽车上捂着嘴看着蒋杰。
“你怎么可以这么无耻地再出现在我面前,打扰我的生活!”说着又是一拳打在乔秀智腹部。乔秀智弯着腰靠在车上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眼里不知是痛的还是伤心的竟然还泛着泪水。以他的长相身姿足以让人想到楚楚可怜四字。但蒋杰不但无心欣赏反而更加嫌弃。
“你不还手?”说着抓着乔秀智的头发就往车上撞。撞了几下,又用膝盖在腹部顶了几下。蒋杰才喘着气地放手。他一放手乔秀智就立刻摊在地上,脸上红的血流了一大滩。
他用手拨开乔秀智的头发,原本英
俊的脸只能用凄惨来形容了。他冷笑一下。“痛不痛?”说着手指在痛处用力一按。乔秀智立刻身体抽搐一下倒抽一口气。
“以后别来了。记住。我可是不要命的人。”用手拍了拍那张脸,蒋杰起身准备回家睡觉。管他之后是报警告他还是找人报复。
“蒋杰……”身后传来模糊的声音,他顿了顿但没有回头。“你有没有舒服一点?”
“你何必呢?再做出这幅深情的嘴脸只会叫我恶心罢了。”
“我知道。”乔秀智努力爬了起来。他直视蒋杰的背影,希望自己可以上去抱住这个鬼影一般虚幻的人。
“可我忍不住。如果我有勇气在四年前直视自己的错误,承认自己的感情。我们都不会是现在这样。是我错了。”
扑通一声。蒋杰忍不住回头,那个曾经高傲的不可一世的男人正对着他跪在了地上。连他都觉得不可置信。只是如此这般又何必当初呢?他这么容易就跪下了双膝,这么容易就认了错。那他这四年的痛苦折磨该怎么办呢?
他做不到放弃仇恨又也做不到轻易原谅。
“我对不起叶菁英。”他看着眼前跪着的男人不带一丝怜悯。乔秀智在听到叶菁英三个字时心里抽了一下。这已经注定要成为束缚他们二人一生的枷锁。无论对错。
“但是他不是我害死的。”
谁的生命能承担的了自己之外的生死?谁能不为此深感痛悔,谁能不为此内疚自责。谁的生命是在他人之下?谁能在负重罪之后原谅自己,保重自己,自尊自爱,不贪求不吝啬,对自己的生命负起兼顾他人之责。
乔秀智觉得蒋杰像是随时都会流下泪来。他知道这一刻到了。于是他点点头。用庄重肃穆的语调说:“你没有害死叶菁英。他是自杀的,不是你害死的。”
蒋杰深吸了一口气。中秋的月亮果然明亮圆满。这人月两团圆的时刻,这如释重负的时刻,这一刻他等了太久。也算是有个人陪他过节了不是?
乔秀智坐在车里想,他终于说出来了。这句噎了他多年的话。这句解放了他们俩的话。他终于在刚刚对着蒋杰说了出来。即使太晚,但他还是说了。
身体的痛在发作。蒋杰的房间依旧没有亮点灯光。看着看着眼睛竟然模糊起来,应该是头上的伤口流下的血。这样想着他随手一擦却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他是从不流泪的。就是叶菁英出事时他也只是咬着牙硬是把眼泪忍了回去。他认为眼泪是弱者的象征,是怯懦的手段。但是现在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流泪,他不是在哭泣,他没有呜咽的声音,只有眼泪在无声无息的流下。
混着自己脸上的血。像是血泪一样渗人。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是他能感觉得到。
那是一种叫人伤心又高兴的心情。会觉得思念、怜惜、担心、在意、会让人变得愚蠢可笑,也会让人变得强大可靠。
从小时候起,乔秀智想过的只是一种正常的人生而已。不多不少,不用艳羡他人,也不用自我怜悯,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爱人有自己的家,执手偕老直到百年之后。
☆、沉静如海
他养的植物即使常有新芽也终于走到了尽头。蒋杰把那完全死去的植物从花瓶里抽出,植物的茎干底部已经腐烂。没有根也没有土壤,只是插在花瓶里苟延残喘的植物,虽然有过一定的新生,但是注定无可避免要早死。
他想起了叶菁英,那个也同样早夭的生命。他想去看看他。在他墓前献上鲜花。于是他打了电话给乔秀智。
车上一直放着音乐,轻灵的女声唱着异国的歌,没有一个可以听懂的词,只有旋律在空气中飘扬缠绕。他突然笑了。想起第一次和乔秀智坐在车里是自己开车带他去爬山。那时的自己已经不知掉在哪里了。如今再坐在这个人的身边,竟然没有想要杀人的冲动,有的只是陌生的容颜。
乔秀智的侧脸其实比正面更加好看。大概因为五官太过端正,凑在一张脸上反而那人感到一种不协调。完美之外的一丝瑕疵。为什么自己以前没有发现呢?大概是因为自己之前根本没有这样平等的细看过对方。那当时所有的只是仰视产生的错觉吗?
“有什么问题吗?”乔秀智问。蒋杰不明所以。乔秀智只好解释:“你一直在看着我。”语气里透着些淡淡的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