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难道他就不怕自食恶果?
朱家没了,他将军权全部笼络在自己手中又能如何?他九五之尊还能亲自上阵杀敌?亦或者,他当真有可以放心到将这柄杀刃交付的信任之人?他就不怕养出一个狼子野心,等他死后,江山易主吗?
古朝安心中不由恶毒地想,他若真的这么做,那他就等着他从皇陵里气的活过来那一日!
朱振梁则比他,比老爷子和朱定北都冷静得多,在最初的惊愕之后,他便将此事前后想了想,自觉不对劲道:“陛下这是想推别人顶替我朱家?他能选谁,莫非是李家?他们还没有这个能耐和分量吧?……啧,难道他还有第二个司马御棋可用?”
古朝安愣了下,有些惊疑道:“主帅为何提起司马御棋?”
“那个司马御棋不是当初皇帝在当皇子时候的生死之交吗?按我们老粗人的话说,那就是可以把后背交出去的人。”朱振梁扯了扯胡子,“按说这样的人不多啊。何况咱们这个皇帝比一般人还多疑,当初怎么就偏偏信了司马御棋呢?怪哉,怪哉。”
他没看见军师大人方才一瞬扭曲了的神色,还在说道:“经过这一次,李家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诶,军师,你说我们只把李家二品将军和年轻一辈撸下去,是不是有点心慈手软?”
朱振梁元帅一向信奉斩草除根,如今更看清了李家的威胁,便觉得他们在李家军中做的手脚还不够,该将他们李氏那两个老将军也弄出个晚节不保,让李家彻底万劫不复才是。
古朝安定了定心神,道:“不必,主帅,李家这样不上不下正好。”
“此话何讲?”
“呵,放眼数过去,陛下真要挑人将顶下咱们,李家还是首选。而他们现在被咱们砍了根系……对陛下掌控有利,但同样对我们反手也有利。”
与其再让皇帝培养别人来对付他们,还不如李家。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李家好歹是他们已经看家的对手,换了其他人,他们反而没那么容易对付了。
朱振梁一想也是,“看来,咱们往后得对李家温和一些啊。”
否则把李家彻底打下去,在来个王家黄家,那他可真要耐心耗尽了。
第92章 生辰之礼
大靖朝早朝制,每三日一大朝会,在京七品以上官员都得参加。其余便是小朝会,三品百官于金銮殿中呈奏,君臣商讨决议。
虽则是年节时下,但贞元皇帝提前开朝后也没有怠慢。
正月十一的大朝会上,皇帝命董相等人拿出驻军罪判的拟议来,董相一行自然不敢怠慢,如此到了正月十四日的大朝会时,果真又不顾已经伤了的嗓子,将获罪将士的判处当廷逐一念出来。单是那份名单已经长的让人齿寒,而每个人的定罪都要以其罪轻重和身负的功勋而定,贞元皇帝给的三日期限着实仓促。
而金銮殿内的百官听着董相拟议的定罪折,竟是还坚持己见,尽数按律判处,让众臣们着实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当日陛下对董相所言按律论处已表示不满,话里话外已经明示有些人当重处。想到那些被抄家灭门的窦军罪臣,还有那条三族之内尽数革职的处置,臣子们无不心中惴惴,只盼着董相能够顶住皇帝陛下的威压,为他们某一条退路。
长长的论罪书读完,董相的声音已经哑的不能听,但还是高声道:“臣等拟议如是,请陛下定夺。”
他心中对自己的决定也没有多少信心,但还算镇定,陈阁老已经对他告诫过:适可而止,尽力而为。他相信恩师的眼光,陛下若在此时还步步紧逼,他势必要进言劝谏。
过犹不及,希望陛下又分寸,否则真逼得心怀畏怯的百官反抗起来,只会适得其反。
贞元皇帝静默地看着他跪在下方,因他的沉默而瑟缩的百官,嘴角微微一动,复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准奏。”
这一声,如同天籁。
百官们连声道陛下圣明,颇有些劫后余生的激动。
贞元皇帝没等他们多高兴一会儿,又继续道:“此等不赦之罪,朕第一次处置不曾重责,但若是谁敢再犯——刑部。”
刑部尚书陡然被喊道,顿时一颤,应了一声,就听皇帝陛下波澜不兴道:“在刑律中写明,此后犯此罪者,杀无赦。不论品级高低,不论功勋如何,他们敢做,自要敢当。呵,若是谁以为朕一辈子不会察觉,那朕便许他们荣华富贵概不追究。但若是无能被朕发现,那就做好九族株连的准备。李卿,你可听明白?”
刑部尚书李达深深深叩首:“……臣,定尽心修缮刑律,不负陛下嘱托。”
“吏部。”
吏部尚书高义朗声应道:“微臣在。”
“朕要尽快看到补缺的名录,你要替朕好好把关,莫让朕再费心,可知?”
高义惊声道:“微臣定当尽心竭力!”
让陛下再费心?
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啊!
这话不仅是说给吏部听的,更是说给心思各异的百官听的。那些不论是已经与吏部论交情人脉的,还是准备和吏部打通关节的臣子,听了这句话后忍不住四肢发软。
若不让他满意,这把军方的火说不定就烧到文臣身上来了!
没有人怀疑贞元皇帝的威胁只是威胁。
他真的敢!甚至期待他们真的做点什么,好成全他……一网打尽。
百官双股颤颤,莫不夹紧尾巴做人,这当口,谁出头谁死,这位可是最好株连的!
贞元皇帝露出一个笑来,在众人埋首间没有人发现这个笑容。
他心道,父皇,您可看见?
您没有做到的,朕,做到了。
最艰难的一日终于过去,中书拟指,下达刑部通报各州府,多少人的富贵,就此断送。
贞元二十二年的年节,因前朝缘故太后没有同往年一样在除夕当日召见命妇,十四日的大朝会过后,有诰命在身的命妇们便接到中宫懿旨,擢令十五上元之日进宫拜贺,紧接着便是陛下圣旨,令百官进宫同贺新春佳节。这道旨意仿佛拨云见日,让洛京世家们都听到了干戈止息的声音,千恩万谢就差没庆幸得泪满衣裳。
老夫人的病症已经去的干净,得了旨意后便开始检查年前原本准备在除夕呈送太后的庆礼,还有孙儿穿的衣服等一应事务,忙得不亦乐乎。
老侯爷也觉得松了一口气,朝局瞬息万变,牵一发而动全身,他驰骋沙场这么多年,却没想到才在洛京“荣养”了两年便见识到这许多比沙场上还要可怕的杀伐,也同身在其中的重臣们一样憋着一口气因皇帝陛下的手腕而紧绷,如今才算松了一口气。
他对朱定北说:“乖孙儿,阿爷现在好生后悔带你回这虎狼之地。”
沙场所见的血光只会比这里更多,但却没有这么多的y-in私,他的孙儿如此聪慧果敢,本该是万军之首,而今却……身陷洛京的困兽之斗。
朱定北笑了笑,神色柔和,语气却无比坚定:“阿爷,我不后悔。”
不是无知无畏,而是肺腑之言。
他不后悔。前世,他血战沙场为皇室,为大靖,为这天下苍生的存亡杀戮奔忙。这一次,容他自私,只愿以己之身,护佑他朱家儿郎x-ing命周全。
老侯爷愣住,半晌,才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忍下眼中的热意。
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他只盼着有生之年,还能做孙儿的盾牌,为他挡护。
元宵佳节,洛阳湖岸的灯会依旧热闹非凡,今次却少了许多富贵子弟的身影。
朱定北同去年一样,随祖父在席间坐听别人或夸赞或玩笑的话,不少人都惊于他的相貌,那些打量更多的却是因为他的体质,如此文弱是非将门之象。好在与镇北侯同桌的都是明白人,清楚这位老元帅的护犊x-ing子,没见远宁侯府从太傅大人到八百府兵都被这位杀神打得服服帖帖的吗,这大喜的日子他们可不想惹晦气。
席间有x-ing子疏狂的要灌他吃酒,镇北侯便说:“这孩子在服药,酒是不能喝的,你这老匹夫敢不敢和老子干一场?”
言语间对府中世孙的身体病弱却是没有隐瞒,几人闻言自然不敢再仗着身份“欺负”这三尺小娃娃,便都喝起酒来。
朱定北百无聊赖,不多时便有一个小太监找过来,言说长信侯爷有请,他赶忙丢了筷子和阿爷说了一声,就打算离开。才走两步便听见一个鬼祟的声音,他看去,却是秦奚在对他挤眉弄眼。
老侯爷卸下军务后,参加这类宫宴用的都是侯爵身份,因此与禁军统领自然不同席,秦奚这好动的孩子打从进来就盯着他了,此时见他要走,早就待不住的他赶紧给朱定北使了好几个眼色。朱定北好笑地睨了他一眼,对他招了招手,后者大喜,匆忙告罪一声,朝朱定北跑过来时还不忘拐了两个弯把贾家铭和楼家双胞胎也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