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馄饨店
紧紧蜷起身体,呼吸间寒冷吸进肺腑。甘想终于被冻醒,一睁眼下意识地扭过头去,刺眼的光线射进来。翻个身把脸埋进臂弯中,楼下大妈攀谈的声音渐渐清晰,意识也逐渐清醒。
睁开眼睛,正对着电视机旁摆放的台历,上头的23号被红笔圈了起来。台历是两年前的,落满了灰尘。
窗开着,寒风嗖嗖刮进来,将暖气带来的温暖吹散,搭在身上的羽绒服早就跌落在地上。甘想伸了个懒腰坐起身,猛地叮当一声响,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又睡在了客厅的沙发上,脚边是刚被踢倒的酒瓶。
他揉揉脸颊,抓过一旁的牛仔裤蹬上,关紧窗,俯身拿起昨夜喝光的四个酒瓶走到阳台,将它们加入那绿色大军的行列里。烧上水一拉壁橱,里面空空如也,这才记起了最后一个方便面昨晚已经吃了。
手机没电了,换了电池后铺天盖地是久宁和樱桃等人的短信。胡乱洗漱完毕,带着一脸的水珠,他对着镜子用刮胡刀把胡茬儿仔细地刮掉,镜子里五官英挺的青年肩宽体阔,只面容上还有少许青涩的学生气。他对着镜子做了个凶恶的表情,揉了揉咕咕叫的肚子。
摸起茶几上的钥匙和手机出了门,冬日冷风无孔不入,湿淋淋的脸陡然紧绷了起来。甘想竖起羽绒服的衣领,两手抄在口袋里急步往小区外不远处的馄饨店走去。一辆出租车疾驰而过,他在小区铁门前陡然站住脚,眼前一恍惚,是那个人上车前决绝的背影。
馄饨店的玻璃门被热气笼住,朦胧一片。叮咚一声,甘想拉开门,热气和香气直扑在脸上,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贪婪地猛吸了几口。
周末,这一觉睡到中午,正是饭点儿,馄饨店里坐满了人,吸溜、吸溜喝汤的声音**着嘴里的涎水直往外流。
“一碗馄饨,两个火烧,四串烤鸡心。”甘想走到窗口,掏出钱付了,开始找座位。张望了一圈儿,只有角落里一个两人桌还有个空位。
馄饨店打工的小姑娘,脸蛋红扑扑,热情地说:“您是拼个桌还是等一会儿?马上就有吃完的了。”她正说着,窗口后一个大碗捧出来,碗底是黄色的蛋皮丝儿,黑色的紫菜丝儿,榨菜丝儿和鸡肉丝儿细细码着,洒着绿色的芫荽沫儿。带着馄饨的热汤浇下去,五颜六色翻腾,香气扑鼻。
“我拼桌!”甘想咽了口唾液,端起碗来走向那张两人桌。坐在桌前的男人嘴里正塞着一个馄饨,连忙把桌上的黑色夹包和手提纸袋挪到一边。甘想随口说声谢谢,低头先喝了一口汤。热汤顺着喉咙流下去,熨贴了五脏六腑,整个人活了起来。他拿起一旁的胡椒调味瓶对着自己的碗猛洒。
对面的男人看他碗上飘着的褐色粉末越来越多,不由得抬起脸,眼镜滑到鼻尖上,被馄饨的热气糊住的眼镜片上方,是一双因为吃惊,睁得圆溜溜濡湿的眼睛。
甘想冲他示意了一下手中的胡椒瓶,说:“来点?”男人赶紧摇头,眼镜险些脱落,他忙用手指推了推,意识到镜片的雾气太重,他摘下来放在桌下,像是撩起衣服擦了擦,重又带上。这么看上去,眼睛比刚才小了许多,眼中也没了湿润的水气,长相普通。
甘想吸哩呼噜连喝带吃,火烧、烤鸡心和大半碗馄饨进了肚子,胡椒粉的辛辣把鼻涕都催了出来。他正欢快地吸溜着鼻子,一张餐巾纸递了过来,男人的笑容温和,牙齿很白。
“谢谢。”甘想擦了擦鼻子,肚子半饱身上也暖了,这才慢慢喝着汤,装作不经意,打量着对面的男人。
刚才被擦亮的镜片又薄薄蒙上了一层雾气,男人低垂着头默默地喝汤,面目有些模糊不清,眼角有淡淡的皱纹,脸颊、鼻头被室内温度暖的有些发红,皮肤却很好,透着糯米一样的白。发型像是出自五元理发的产品,后脑处的一撮头发眼看着是直愣愣地翘了一上午,中间能看到几根白发。拿着勺子的手指很细,骨节不明显,指甲修剪得很短,右手中指上有些顽固的钢笔墨渍。身上深蓝色的羽绒服洗得挺干净却到处窜毛,里面一件黑色高领毛衣领口严严实实地堆到了下巴。
他手边放着的黑色夹包勉强算五成新,边角已经磨损了,露出了不是真皮的证据,手提纸袋上印着“晨安便民报”的字样,表面的磨损说明已经用了很久。最近比较迷推理小说的甘想用勺子搅着馄饨汤,猜测男人的年纪大约三十岁,性格保守又传统,收入很一般,再深入些就猜不出什么来了。
男人捧起碗来,馄饨碗几乎把他的脸罩住。把最后一口汤喝掉,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用纸巾擦了擦嘴,冲甘想笑了笑,拿起夹包和纸袋向门口走去。甘想下意识地跟着回头看,忍不住笑了,男人一条裤腿的后半部分塞在袜筒里,样子很可笑。
难道就这副滑稽的模样儿过了一上午?甘想忍不住出声:“哎!”
男人在门口下意识地回头。甘想伸出左腿,指了指自己牛仔裤裤脚的后面,男人茫然地低头看,恍然大悟般连忙把裤腿揪了出来,再次冲甘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个转身……
“哎!”甘想刚吐出半个音节,只听“砰”一声响,男人已经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馄饨店的玻璃门上。馄饨店里响起了笑声,倒没多少恶意。男人眼镜歪斜,鼻孔流血,眼神却有些茫然,一副搞不清状况的样子,甘想拿起一叠餐巾纸冲过去,卷了一个纸卷儿,仗着身高的优势,居高临下托起男人的下巴。
殷红的血流过略有些薄,没多少血色的嘴唇,男人用手背抹了一把,这才流露出些吃惊的神色。甘想用纸卷儿塞住他流血的鼻孔,男人的样子更狼狈。很诚恳地道谢后,有些灰溜溜地走了。
看着他低头快步走的背影,甘想忍不住想笑心情大好,回家的路上走很远把一个空饮料瓶捡起来扔进了垃圾桶。
……
一个人懒得做饭,甘想时不时到馄饨店解决晚饭,那天的印象太深刻,以至于他每次到馄饨店总能一眼看到那个男人,即便不是周末的晚上也常能见到他。他的衣服就那几身,甘想对他的推理又加了一条“离异或独身”。
男人一开始看到甘想,表情有些窘,笑一笑后就低下头。看到他发窘,甘想的心情莫名得好,放着空桌也不坐,专坐在他对面,慢条斯理地吃东西。
见了几次后,甘想主动开口随意闲聊了几句,来验证自己的推测。没想到这个叫田天的男人已经三十六岁了,更让甘想吃惊的是,他居然和自己同一所大学毕业,就住在自己的楼下。
二、
师兄弟加邻居,两人的距离感登时拉近,甘想感慨说:“师兄你吧,其实挺适合做杀手的,真的,扔人堆里找不着,你说你搬到这儿快五年了,我怎么压根儿没见过你呢?”
田天握着勺子,用细细的手指推了推眼镜,笑说:“我经常和你走个对脸儿,有几回晚上扔垃圾还遇上过,不过你走路风风火火的。”
甘想实在回忆不起来,也懒得回忆,随口说:“你怎么总在这儿吃馄饨,一个人住?”田天抿了抿嘴,低头喝汤,嗓子眼里“嗯”了一声。
甘想总算猜对了一条,有点儿得意,半个身子倾过去,在田天耳边毫不放松地低声问:“还没结婚?不会吧?还是……掰了?”
田天偏过头去,脸上的表情略有些尴尬,小声说:“嗯……分开了。”然后用很明显打岔的口气问:“阿想你在哪儿上班?工作很累吧,我看你黑眼圈挺重的。”
甘想的黑眼圈儿是熬夜玩游戏练级弄得。最近他没工作,刚辞了。毕业后他已经换了两家公司。第一家公司规模发展都不错,可有一次他工作的部门出了点小纰漏,经理欺负他是新人,就把责任直接推到了他头上。若是搁别人身上,忍也就忍了,说不定经理回头还能良心发现,给点好处。可阿想当时是忍了,一下班就把经理堵在停车场,连人带车砸了个落花流水。
秋天的时候找了第二家,是私人公司,从老板到经理从会计到司机,扒拉下来都沾亲带故,甘想忙活几个月辛苦跑回来的客户,老板哼哈一声就让他让出来给七大姑八大姨的一个亲戚算了业绩。那小子说话舌头都捋不直,甘想一气之下把老板揍了一顿,直接炒了老板鱿鱼。
“……我前几天和同学一起去面试了一家什么传播公司,他收到复试通知了,我黄了。”阿想一路比划说着,田天一路听。
上到四楼,田天掏钥匙开家门,语重心长地说:“你得多磨练磨练,先把心踏实下来。其实哪儿都这样,到最后你揍人都嫌烦,只要有能力总会有机会的。你也别担心,我帮你留意着有什么合适的工作。”
甘想没告诉田天自己在家玩儿游戏,升级练号卖装备加倒腾基金、股票,一个月也不少挣钱。看他一脸真诚的样子,阿想就点头说:“那,师兄,我可等你好消息了,我都没钱吃饭了。哎,对了,我就住你头顶上!”
田天笑了笑推开门说:“我知道,好几回天花板被跺得咚咚响,我还想上去找你呢。”
“那为什么不找?”正要上楼梯的甘想站住脚问。
田天半边身子进了门,一脸包容说:“算了,都是小孩儿,爱热闹。”
甘想扬起拳头恐吓说:“什么小孩儿、小孩儿!叫我阿想!”说完自己也笑了,挥拳头改成挥手:“白白,我回家了。”
……
过了没两天,阿想正叼着烟在电脑前奋战,房间里烟雾缭绕。门铃叮咚响了。“来了!”他眼睛紧盯着电脑喊了一嗓子,可正打着怪兽舍不得停下。门铃又响了起来。“妈的来了,别按了!”嘴里喊着,过了五分钟才跑出去开门。
门一开,田天嘴里呵着白气,哆嗦着站在门口,上身只穿了件半旧的灰色套头毛衣。
“是你啊,怎么不喊一声!快进来!”阿想拉着他的手臂。他的毛衣冻透了,浑身带着一股寒气,瞬间吸走了掌心的温度。
屋里门窗关的严实,一股子烟味。田天一进门就皱紧眉头,小声咳了两下。阿想拎起暖瓶,空的,四处看了看,跑到卫生间,好在热水器里还有些热水,弄湿了一条毛巾走出来。把热气腾腾的毛巾递给田天说:“先擦擦脸,可别感冒了。”
“谢……阿嚏!”田天的脸一下子埋进了毛巾里。
阿想觉得他总是能作出些滑稽的动作。起身拿出电水壶烧上水,歪头看他摘了眼镜低头用毛衣擦着,耷拉着脑袋,窝在沙发上只占了一丁点的地方。
田天戴上眼镜四处看了看,冲着空气耸了耸鼻子说:“晚上你吃的方便面?”
阿想答应着走过来说:“嗯,懒得下楼。”
田天略微迷糊的神色严肃起来,说:“方便面都是防腐剂,还有抽这么多烟对身体不好。对了,有份工作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阿想没想到他真的去给自己张罗找工作,而且还要和自己做同事。
田天在《晨安便民报》上班,报社最近在论坛上贴出来招人。田天的意思,新闻口上多少能学点东西,要是能找找关系转正最好,就算不行,以后出去找别的工作履历上也好看,再说,虽然工资不高可福利还不错。
甘想在答应之前其实是犹豫的,倒不是挑三拣四,他是怕自己万一去不了几天,再把哪个头儿揍一顿,可有点对不住田天。不过眼前的男人认真的样子让甘想不好意思拒绝。心里一琢磨,闲着也是闲着,送上门来的,先干了再说。
他一点头,田天满脸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行,那你今晚别熬夜,早点睡,明早我来叫你!别送我了,外头挺冷的。”
阿想站在门口,看着他挥手下楼梯,身影刚没,就听到“啊呀”和滚动的声音。
“哎!”甘想窜出去,室内外的温差让人瑟缩了一下,田天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没……事儿,我没事儿,踩空了。”阿想还是跑了下去,把扭了脚脖子的田天一把抱起来,没想到他看着瘦,还挺沉。
田天背靠着自己家门口,连连催促阿想上楼。“你脚没事儿?真没事儿?”阿想看他蹙着眉头隐忍的样子有些怀疑。
“没事儿没事儿,真的真的。”田天一迭声地说。阿想这才转身上楼,刚要推开自家半掩的门,就听到底下传来哆嗦的喊声。“阿想……”田天沮丧的脸出现在楼梯拐角:“我……出门忘带钥匙了。”
田天的意思是想借阿想的电话叫开锁的。阿想一问,原来他经常忘带钥匙,办公室里备着一套。阿想把他按在沙发上坐下说:“费那劲儿干嘛,在这儿过一夜,明天去办公室拿不就行了!”
“不用不用!我经常叫开锁的!很方便!”田天蹭地站起来,脚刚一落地,又哎呀一声坐回去。
按理说田天年长又是师兄,阿想应该尊敬些。可第一次见面的经历早让他没了做师兄的样子。阿想拍着他的肩膀没好脸色说:“老实呆着,我最烦人家逞能,大冷的天你要去哪儿?”一边说着,一边翻腾一旁的抽屉,摸出一瓶活络油来。仔细一看,过期了。
有比没有强。阿想拧开盖子说:“把袜子脱了!”
田天哆嗦着刚伸出手来要摆,阿想也不和他废话了,半跪在沙发前,把他的脚搁在膝盖上,一把扯掉他脚上黑色的袜子。往上撸着田天的裤腿,阿想愣了一下,说:“有没有搞错,你穿三条裤子?!”
田天有些不好意思,自己使劲儿把裤腿拽上来,小声说:“我怕冷……”
阿想“嗤”了一声,把活络油倒在手心,两只手搓了搓,握着他的脚踝揉起来。脚踝只是扭了一下,不太重。阿想揉得很用力,田天咬牙忍着,疼的脚趾动来动去。踩在阿想膝盖上的脚,被他小麦色的手和深蓝色牛仔裤一衬,糯米团子一样的白。
阿想轻佻地吹了声口哨,手在田天的小腿上摸了两把,一脸流氓样说:“师兄,你皮肤不错嘛,真是又白又滑又好摸!”
田天俯下身,大脚趾前后晃动了一下,说:“嗯,天冷了洗完澡后我偶尔会擦点儿乳液,要不然皮肤太干了。”
阿想抬起头,男人的眼镜滑到了鼻梁上,看着自己的脚趾正得意地眯眯笑,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被人**了。
三、酱骨头
甘想一边揉着一边笑,说:“我一哥们儿是我大学同学,叫久宁,皮肤也是好的让那些女同学嫉妒死。她们总爱掐他的脸,说能掐出水儿来。”
田天抿嘴笑说:“久宁?像女孩子的名字。”
甘想手底下揉着说:“哦,他是福利院长大的,二、三岁的时候被放在福利院的门口。自己很模糊地说自己叫‘久宁’。不过他们几个一块儿上学的时候福利院统一给起了名字,久宁的特别搞,叫爱民,还有爱党、爱国、爱人……”
“福利院长大的?自己考上大学真不容易,这孩子真不错。”
甘想看他听得忘了疼,就说些自己和久宁的事儿给他听。久宁和甘想是大学同学,两个人是好朋友,一块儿玩儿的关系很铁的还有一个女生叫翟樱桃。久宁长得显小,现在化装高中生依然有人信……他和樱桃还有另外一个朋友合开了一家西点店,搞得有声有色。
甘想伸个懒腰把一床被子和一个枕头扔在沙发上,屋子里除了烟味、泡面味又多了一股活络油的味道。他一边调手机闹钟一边说:“师兄你在沙发上委屈一夜吧。”
田天用力把枕头拍打蓬松,说:“谢谢,你不用招呼我,快去睡吧。”
甘想冲了澡抱着笔记本电脑回到卧室,躺在床上打开下载的电影看起来,刚摸出一支烟听到外头田天的咳声传来,就客气了一句:“哎,给你找片药吃吧?”
“没事儿没事儿,别管我。”田天的声音闷闷地说。
甘想点上烟吸了一口,赤脚走到门口。背对着门口坐在沙发上的田天正撩起毛衣从脑袋上脱了下来。肩胛骨的动作让整个白生生的后背活了起来,暖黄的灯光下,皮肤显得很有光泽。他单脚站起身褪下三条裤子,一弯腰,臀部圆润更显得腰线窄瘦,只是……大红色的平脚内裤触目惊心。男人今年本命年。
内裤太恶俗,甘想摇摇头回身上床。
……
站在荒芜中孤独而绝望,眼看着冰河世纪到来,自己是地球上最后一个生命……甘想睁开眼睛,天色还暗着。他哆嗦着看了看四周,自己躺在床上身上唯一的东西是那条白色三角内裤,被子不见了。一翻身,身旁朦胧有个影子,拧开台灯弄出一点光线来仔细一看,田天严严实实裹着两床被子躺在身边,睡得正香。
甘想喷出一口寒气,起身打开柜子抽出一条好久不用的毯子,一股霉味扑鼻而来。他皱皱眉头扔回去,看着田天,爬上床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冰冷的身体一靠近,熟睡中的田天颤抖了一下,带着被子一拱一拱地逃离,眼看要掉下床。甘想一伸手抱住他,紧贴住他的后背抱紧。怀里突地拥有了温暖后就再也不想放开。
“唔唔……”田天哼唧了两声,往被子里缩了缩,无意识地挣扎想要逃开,却落入更紧的桎梏中。
甘想打着哈欠摸了两把,手底下的感觉火热又细腻,还有一阵阵清香钻入鼻孔中。怀里的人虽瘦却挺有肉,抱着很舒服。他玩了一天一夜的游戏太困,手在那细腰上掐了一把,眼皮就沉沉地合上了。
……
清早闹钟响了,甘想摸出手机,睁开眼睛一看,自己手藏在腋下蜷着身子,又是光着躺在床上。田天裹着被子卷得像个蛹一样,呼吸悠长,睡得不知道有多香。摘了眼镜的他熟睡中显得很年轻,可能因为被子盖得厚,脸颊有些微微泛红,上嘴唇噘着蹙着眉头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甘想狠狠打了个阿嚏,没好气地踹醒他:“哎,师兄你为什么爬我的床,还抢我被子?”
田天揉揉眼睛抱着被子坐起身,没开口先笑:“不好意思,半夜觉得有点儿冷,怕吵醒你,想着和你挤一挤暖和。”
“你这人睡品太差,太差!……阿嚏!”甘想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瞪了那个笑眯眯的男人一眼,穿上衣服走进卫生间。
男人在身后着急地喊:“感冒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怕冷。”他穿上衣服一瘸一拐地追到洗手间,说:“我试试!”嘴里说着,捧着甘想的脸颊,把自己的脑门贴了上去,认真地说:“没事儿,不热,还好还好。”
甘想举着牙刷愣住,脑子里嗡的一声,猛地扭头闪开,有些粗鲁地把男人拨到一旁。他手劲儿大,田天一下子磕到了墙上,脚一落地有些疼,嘴里“咝”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甘想知道自己反应有些过度,打开柜子拿出一个新牙刷走过来,笑了笑说:“哄小孩儿才用这一套。”
“用这个试挺管用的,真的。”田天一蹦一蹦跳到洗手盆前准备刷牙。
甘想翻出退烧药来,好在没过期,倒了热水守在一旁,等他咕噜噜漱了口,递给他说:“你自己的脑袋滚烫,怎么能试出我热不热,把药吃了!”田天道谢,把药吃了。甘想又拿出一件黑色羽绒服说:“先穿这个,天气预报说今天又降温了。晚上回来还给我!”
田天连忙点头说:“行,行。”他穿上甘想的羽绒服,又大又肥,袖子也长了很多,不由感叹一句:“现在的小孩儿吃得好,长得真高大!”说的甘想又皱起眉头。
两个人在路边早餐点随意吃了点东西。甘想叫了辆出租车,田天执意付出租车钱,到了报社门口等着找零钱的时候说:“我的车送去修了,等拿回来我拉你上班。”
“行。”甘想打开车门,让他扶着自己的手臂出来。
到了报社第一天上班,甘想才知道自己算是破格录用,人家都是从大学里直接招收所谓的实习生。填表的时候,那个貌似忠厚,头发烫得可卡一样的大妈就差把甘想的祖宗八代查清楚了。甘想刚走出门口就听到她打电话说,哎,我们这儿来了一个小伙子,长得好、个子高,名牌大学刚毕业,看样儿也有关系,介绍给你那老谁家的小谁谁吧……
甘想见了上级、上上级,走遍各个部门。他一表人才,口才也不错,加上态度格外收敛了,所到之处都得到了满意的微笑。甘想分到了便民板块的都市新闻组。这组一共五个人,田天就是其中一个。他一开始还好奇他怎么能做好记者的工作。一个老记者过来分了桌子,一介绍,甘想才知道田天专管第二天翻报纸,记录各个记者上的新闻条数,给提供线索的市民登记、发放信息费。
他熟悉了一天政治思想、岗位素质教育,不知不觉就到了下班。说好了请同组的同事吃饭,结果有俩人接了热线出现场了,一个早就约了人,另一个被老婆连环CALL回了岳母家。
甘想一边穿外套一边对正在收拾东西的田天说:“师兄,咱俩也别去海鲜城了,你给我省点钱,我请你去吃酱骨头得了!”
田天笑眯眯地推了推眼镜说:“行,我什么都吃!”
搭出租车到了“酱骨王”,门口居然排队等号。甘想走来走去探头张望,一转头看到了田天。里头的热气腾腾加上外头等座人的不耐烦,显得田天愈发不起眼。他低头坐在角落里,肩膀略有些垮,膝盖紧并,手放在膝头上,手指你碰我我碰你。
甘想琢磨着今天从可卡大妈那儿打听来的消息。田天是已经退休的便民报原副总编辑的亲戚,据说大学毕业后就在这家报社干,快三十了才结婚,不到一年就离了,老婆还挺漂亮。
他又开始推测,能在报社干这么久,不用说,人家是看了那个退休副总编的面子。不过他长得还算可以人缘也不错,报社收入也还行,为什么结婚一年就离了?他正琢磨,空位有了。
两人守着面前一盆酱骨头,都听到了彼此咽口水的声音。田天带上一次性塑料手套,眼镜已经被热气笼上一层雾,滑到了鼻尖上。甘想一伸手给他摘了下来,田天有些吃惊,眼睛蓦地睁大紧接着眯起来,眼角出现两条浅浅的笑纹,眼神迷茫,透出点儿慌张小声说:“我……看不清了。”
“啃骨头还能啃到鼻子里?全都是热气,擦完了还得擦,快吃吧!”
田天两手捧着骨头慢慢凑到嘴巴上,耸了耸鼻子像是要把香气都吸光一样,满脸陶醉的一口咬了下去。甘想觉得他的样子有点儿像小狗。
牙齿把筋肉翻来覆去地咬来啃去,肉香在嘴里弥漫,满嘴往外冒油。甘想招手要了半斤松茸药酒,给他倒上一杯说:“师兄,谢了。以后是同事了,你可得罩着我,来,干一杯。”甘想知道自己能留下是田天帮的忙。
“不用谢我,正好招人,我又没做什么。”田天端起杯子说,“叮”的碰了一下,噘着嘴“滋溜”一声喝了一小口,辣的五官挤在了一起,惹得甘想又坏笑起来。
两个人连吃带啃,一盆骨头名副其实了。盆旁边放着食指粗的吸管,田天摸到吸管,把吸管插进骨头里,用力一吸,白嫩的骨髓“咻”的一声吸进了嘴里,满口香浓。
他咕噜咕噜吸得过瘾,甘想捧着骨头停住嘴,说:“师兄,嘴角……”
“哦?”田天抬起脸来。两杯酒下肚,他腮边醉红,迷蒙地眨了眨眼睛,伸出舌尖飞快地左边舔舔、右边舔舔,把嘴角奶白色的液体吃了回去。不知道是不是药酒的关系,甘想忽然觉得全身燥热,血往小腹下涌。
半斤药酒,两人对半分了。买单的时候,田天托着腮帮笑眯眯地坐着,已经有些醉了。甘想架着他的胳膊半拖半抱上了出租车,把他塞进去。
站在四楼门前,田天摇晃着靠在甘想身上,左摸右掏,嘴里念念有词:“咦?明明……怎么会……”翻遍了口袋,抬头看着甘想,眼神飘忽说:“不、不好意思,好像忘记拿备用钥匙了。”
四、浴室里
甘想身上挂着田天,一进门把他扔在沙发上。从寒冷的室外一进屋,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田天蜷缩在沙发上紧紧抱着靠垫,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脸颊在靠垫上蹭了蹭。甘想伸手解开腰带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脸:“喂,师兄,你要不要洗洗再睡?”
眼睛从镜框上方看着,田天含糊地说了一句:“哦。”
“那我给你脱衣服了。”把男人身上黑色的羽绒服脱下来,掀起他的毛衣连同手臂罩住脑袋,男人忽然醒悟似的开始挣扎,可是晕头晕脑被缚住。好歹脱下那三条裤子,把男人剥得只剩一条红裤衩。甘想伸手搂住他的腰,腰和臀之间起伏的地方正好嵌入一条手臂。臀部悬空,裤衩被一把扯了下来,田天淡茶色的乳珠小的让人想在齿缝间磨一磨,甘想忍不住从上看到下,挑着眉毛把眼神定在他腿间,心想,要是把稀疏卷曲的毛发剃掉,那才叫全身滑溜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