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情缘 by 卫风【完结】(4)

2019-05-31  作者|标签:


  子锐脸上的表情慢慢柔和下来,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我看看。」
  我一脸正经把剑递给他。剑鞘精美非常,镂花盘丝,上面两个青铜凹字:子锐。
  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仔细赏鉴过了剑鞘,将剑拔了出来。
  我专注的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剑刚出鞘,寒光已透。他脸上露出惊艳和赞叹来。
  第一个字出来了……第二个,第三个……
  字符串越来越长,他的脸也越拉越长。等看到最后一个字,剑已经完全拔出来了。
  我忍着笑说:「别致吧?」
  他从牙缝里一个一个挤出字来:「相、当、别、致!」
  哈哈,要不是怕他恼羞成怒,我真想大笑三声以示我得意之情。一向稳重沉着的莫子锐让我气成这样,真是太有成就感了!
  一抬眼,却看到楚江的脸色铁青,两眼如深潭般看不见情绪。
  怎么……
  我愣了下,他怎么了?
  「一剑。」
  「嗯?」我连忙回头。
  子锐皮笑肉不笑的说:「真是辛苦你了。」
  我摇摇手,说话时因为忍笑而显得阴阳怪气:「不辛苦,只要你用着合适就行。记得一定要人不离剑,剑不离人,让旁人也见识见识全服最好的神剑是什么样的!」
  忽然楚江重重冷哼一声,他今天脾气好像特别大,没等我们再问,转身就走过了传送阵里。
  我奇怪的问:「他怎么了?被人抢了?」
  子锐一笑,还剑入鞘,拉住我说:「来,陪我去试试剑。」
  我一听,立刻来了兴头:「好,一起去。」
  
  
  
  一开始玩上仿真游戏,是因为悦朋。
  那时候他行走不便,所以常常在屋子里玩游戏,在仿真游戏里的跑步虽然不是真的,但是毕竟又找到了跑的感觉。后来他手术成功,双腿可以行走之后,游戏就不玩了。
  我当时陪他消遣了一阵,渐渐觉得有趣,于是自己找了几个游戏尝试,大多是国外的,最后还是觉得幻剑合胃口,到底我的审美还没那么西化。
  「你的脸憔悴了好多。」
  「是吗?」我微笑着摸摸脸颊:「嗯,回来买点元气丹吃。」
  子锐摇摇头:「不是,你这些天工作忙吗?」
  我懒懒坐下伸直腿:「不算忙。」大事有律超顶着,小事有助理在做,我的位置其实是可有可无,偏偏律超又不肯放我自在。
  况且,在他身边,我真不知道是烦闷多,还是压抑比较多。
  从那一次我记不清楚的事故之后,律超似乎总像母鸡护小鸡一样的看护我。
  可是我想要的,却并不是一份爱护。
  子锐试了一会儿剑,尽挑僻静没人的所在。我心里窃笑,也不去说他。反正他总有和人动手过招的时候,这周末擂台赛,我就看他去不去。
  其实剑一挥起来一团雪花似的,看不见上面密密的像雕花一样的字迹。
  我看他在一边拿一只红夜叉试剑,坐下来理理靴子,又平一平袖口:「你先忙,我回城去了。」
  他答应了一声,说:「等一下,我马上好。」
  我顺口问:「楚江的门派建了么?」
  子锐将夜叉放倒,转身走回来:「已经建了,现在也有三、四十个人了,正在忙着做门武吧。」
  「不知道他要设什么样的属性。」
  子锐一笑:「他比较适合钝重的功夫。」
  我们回到城里,本来想告诉子锐我开了一家店,但是他有急事下线,没有来得及说。
  我站在街口看他在安全区里消失,走进药房去买了一瓶元气丹。
  蓝光点闪了一闪,飞信进来。
  楚江说:「他走了么?」
  我说:「是啊。」
  这么明显的事情不需要问吧,他的好友栏里应该可以看到子锐下线。
  「你来太极村,我有事找你。」
  太极村我是第一次来,东南西北都搞不清。不过这里十分整洁干净,白墙青砖翠瓦,麻石道两旁种着许多翠竹,人也不多,和其他城里镇里乱糟糟的不一样。
  太极村里有太极道长,他是做门武的NPC,楚江在做什么门武呢?
  远远看到他站在太极门的外面那块试心石上,像个呆子。我忍不住好笑,早知道做门武的都得过这一关,可是真看到了还是觉得很滑稽。
  「你要站足六个小时吗?」
  他点点头。
  我仰起头看他:「早说的话,我从城里给你带点消遣的东西来。」
  他脸上没表情,嘴巴也有些僵硬:「你知道不知道这是试心石啊?」
  我点头:「当然知道。」
  他额上青筋都跳出来了:「试心石上怎么能做别的事。」
  我微笑着说:「那你好好站着,我陪你聊会儿天。」
  旁边有巨石桩,我随便拣了一根坐着:「真奇怪的规定,做门武为什么还要人在这里罚站呢?」
  拿出元气丹吃了一颗,问他:「你要不要?」
  他转开眼不搭理我。
  不理就不理吧。我从腰里摸出一本裁缝技能书,二级,书名《天衣无缝》。照我说练什么技能都不能单一,光做兵器也很无聊,得空儿学学裁缝也是用得着的。
  不过……腰包始终装的东西不算太多。
  而且总给人一种不太上档次的感觉。
  我低头琢磨着,是不是能做出神器级别的储物带来。
  比如,空间手镯……
  但那又需要去研究首饰学问了。
  风吹过满院的竹子,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忽然说:「莫子锐那把剑,你很花了功夫的吧。」
  我点点头:「算是吧。」
  因为没经验,糟蹋了不少材料,但是成剑的时候真的很开心。
  以后就算做出更好的兵器来,第一次这种又惊又喜的心情,却不会再有了。
  「我想要。」
  我想了想:「好,回来我先找材料,找齐了就给你做。」
  却没想到他说:「我就想要他那把。」
  我愣了下,笑出来:「那可由不得我,剑他已经拿去了。你想要,就去他手里抢吧,抢来算你本事,抢不来就认命好了。」
  他哼一声,声音不大善,继续站直了不说话。
  我怔了片刻,低头继续看书。可是一篇天仙虹衣的制作办法,看了半天却没看进去一行。
  
  
  第四章
  
  我摘掉头盔,并没有特别不舒服的感觉,只是觉得些微的疲倦。
  查看过手机和录音机,再看过邮箱。没有,空的。没人找过我。
  悦朋究竟是跑到哪儿去了?
  以往就算对别人不会说的话,对我也会说。可是这一次,似乎连我也走不近他。
  翻了半天抽屉,找出半包烟来,幸好还没受潮。
  律超自己不抽也限制我抽,这一包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历史遗留。
  找着了烟又没有打火机,最后我在厨房的灶上点着了烟,深深吸了一大口,可以感觉到烟尘的颗粒无微不至附在黏膜上和肺腔里。
  就是喜欢上这种慢性自杀的感觉。
  我和悦朋一起住过很长一段时间,他的各种生活习惯好的没话说,一样不许我抽烟。理由很充分,他是病人。他有很长一段时间站不起来。
  那段时间我们整日在一起,他说秦浩,我说律超。他总是说,要不是该死倒霉的出车祸,他早在德国,和他的浩子勾肩搭背继续同居了。
  我很不厚道的泼他凉水:同居?还真是很贴切,共同居住而已,没别的。
  他翻白眼,近水楼台总可以先得月的,你懂不懂。
  我不懂。如果说近,我和律超是最近的。
  那时候我开玩笑跟他说,要说近水楼台,你老姐和秦浩才是近水楼台呢。
  他呆了下,然后笑起来,拿枕头砸我。
  如果知道今天会变成这样,那句话我绝对不会说的。
  他很努力,很努力的想念着他姐姐和秦浩,拼命做复健,以致病情又倒退。
  轮椅,拐杖,拐杖,轮椅。
  我掐掉烟,觉得胸口的烦躁无法排遣。
  少了些东西……那段我想不起来的时间,还有,和悦朋到底是怎么认识的,我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喝醉酒跌进湖里的……
  一切都像是被一把牢固的锁扣住,我怎么也看不到。
  悦朋有时候会偷偷看我,在我发觉时又转过头去装若无其事。
  但是他没说过。
  屋里一股烟味,律超回来肯定要骂人。我推开窗子,拿过空气清新剂喷了两下。
  悦朋会去哪里?总不会去做什么傻事,他不是那样的人。
  风吹进屋里来,烟味被驱散了,但温度也降下来了。我伸手去关窗,一眼看到律超的车已经开进来了。
  近水楼台先得月吗?这句话,真是个噩梦。
  悦朋曾经说过,什么是爱呢?
  爱就是想放手的时候,却无论如何发现自己没法放开。
  我把这句话想了又想,那一瞬间真的很深的感受到,他很爱秦浩,非常爱。
  而且他的心里也不是不痛苦的。
  以前陪他玩过一阵子国外的拟真网游,他在游戏中的名字叫重爱。
  很奇怪的一个名字。不知道他现在还玩不玩那个游戏了。
  律超买了吃的回来,两个男人都不想做饭,所以一般都会带点吃的回家来。
  律超很奇怪,不下厨,但也不喜欢在外面吃饭。即使是饭菜点齐,也一定要打包拿回家来吃。他就是不喜欢在公共场合吃东西。
  吃完还是他去洗的碗,我晃着鼠标,看看一边的头盔。
  从箱子里翻出一个比较早一些的头盔来,然后进入游戏。
  
  
  
  那是个欧洲中世纪风格的游戏,美国公司出品,但是美国公司出的却是欧洲味道的游戏。说到底,美国是个没有厚重历史的国家,没有历史背景,当然要去借鉴别人的。
  很久没进游戏了,金发白翅的小精灵笑容可掬,说的却是纯正普通话:「您的账号因为超过六个月未登录已被保护,请您选择曾经的联系人,要两位朋友同时担保,才可以重新启动账号。」
  这个游戏就是这样,泡友好度是很困难的,所以一般做什么重要的事,都会要求你的朋友替你担保。
  我站在等待页面,向游戏里发送讯息。和我达到友好度的只有三、四个人,悦朋是一其中一个。当时就是陪他才玩这个游戏。
  我发了两条讯息出去,那两个人都不在在线。第三个人倒是在,先是劈头痛骂我一番,指责我走时都没打个招呼,就算不打招呼,也该把装备和钱什么的转给他再走。
  我笑着和他调侃,可是只有一个人是不行的。
  他说,小重在啊,我们两个给系统做担保你不就进来了么。
  我一愣。
  小重就是悦朋。他在游戏里有人叫他小重有人叫他小爱,主要是他选的职业是个小矮人精灵,可爱的不得了。
  「他在?」我马上回消息。
  「在的,我呼他试试。」
  过了大概五分钟,忽然刚刚那个小天使跳出来:「您好,您的账号因为朋友的担保已经启动,欢迎进入摩斯大陆……」
  我没耐心再听他说,直接迈出房间。
  房间外全是欧式建筑,整齐的街道,华丽的圆柱尖顶房屋……
  我急急的发出消息:「小朋是你么?」
  过了几秒,叮一声响,他的消息飞回来:「是。」
  松一口气,就开始冒火:「你现在在哪里?」
  他迅速回答:「在沙城广场。」
  我磨着牙逼问:「别打马虎眼,我问你人在哪里?」
  他过了几秒回答:「我回老家了。」
  我讶然又意外:「你没有出国?」
  「出什么国?我的鸟语说这么差,出国怎么过啊。」他甩过来一句:「你呢,你现在住律超那里?」
  「是。」
  「原来我还想去投奔你来着,你都不给我机会。」
  我沉默了下来。为什么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他总是能那样的对我付出。可是我现在却连怎么安慰他都不知道。
  心情很差的时候,被他调侃安慰,通常心情都会好起来。
  可是我现在却找不到什么话来安慰他。
  秦浩要和孙悦兮结婚,太残酷了。
  等于同一时间,悦朋同时失去他们两个,他最看重的两个人,一起都失去了。
  他以后还能够再站到这两个人面前吗?
  「你现在玩什么游戏了?」
  「幻剑。」
  回答的时候觉得很心酸,我和他,竟然只能聊这种肤浅的表面话题了?
  为什么我没办法慰藉他的孤寂和悲伤?
  我在沙城广场找到他,他正蹲在地上卖东西,都是他穿过和用过的东西,垂着头坐在那里的姿势好像一个老人,可是其实他比我还要小三岁。
  我在他的摊子上翻翻,看到他很喜欢的一条腰带,只卖一千五百索,简直就是一个放弃一切的价格。
  「反正不玩了,半卖半送,白搁着太可惜了。」
  我没说话,默默的把身上穿的装备什么的都脱下来,又开了仓库,开始和他一起摆摊。
  「你也不玩了?」
  「对。」
  这是个游戏中的沙漠之城,大风吹过脸颊,干热得像粗糙的砂纸一样,那种微麻的痛感是这个城的特色所在。
  我和悦朋都没有说话,根本找不出什么话可以安慰开解他。
  更何况,他的样子,也并不需要人去安慰。
  他从来没有钻过牛角尖,纯澈的笑容下是比任何人都淡泊坦然的心。
  「幻剑好玩吗?」
  「挺好的。」
  「唔,」他拉拉我袖子,小声说:「其实我也申请过幻剑的账号,不过一直没有玩。你现在是不是练得很好?我去跟你混好了。」
  我意外而惊喜:「好呀,你过来,我包钱包药包练级。你叫什么?」
  他嘻嘻一笑:「叫小迷。」
  他在这个游戏里没有做任何美化,所以显得特别文瘦,手臂细细的,手腕更是像一用力就会断掉一样。
  「对了,下个月他们结婚,我就不去了。你帮我送件礼物吧。」他忽然说:「替我……说恭喜。」
  我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心口像压了块石头一样,沉沉的喘不过气来,很艰难的答应了一声:「……好。」
  他痛快地把曾经珍爱的装备都卖掉了,然后到系统的银行那里去把金币兑成现实币。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始终带着恬淡的微笑,我却觉得呼吸困难。
  也许……悦朋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了。
  律超也会恋爱,也会结婚,到时候,我可能没有悦朋这么潇洒,这么坦然接受。
  「一笔小财。」他看着转账单子笑:「能买样不错的礼物。你觉得金表好不好?」
  我揉揉他的头:「钻表更好。」
  他做个鬼脸:「钻表啊……这点钱大概够买表带吧……」
  我陪他走到王宫后的刑场拱门下头。
  他笑:「好了,我要去自杀了。你也来吗?」
  我说:「好兄弟么,当然是同生共死了。」
  他笑着走到刑架下头去,我看着那巨大的锋刃朝他劈下去,缓缓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他的身体已经倒在了地上。再过一分钟,他就会完全在这游戏里消失。
  我走过去看他。很多的血,从被斩成两段的身体里流出来。
  缓缓流淌的深红液体迅速被沙地吸干,只留下一片暗红的涸渍。
  在现实中流不出的眼泪,现在全部化做鲜红从他的身体里倾泻出来。
  头顶寒意冲下,我抬起头来,巨大的砍刀朝我落了下来。
  悦朋,我们是一样的。
  怀抱着世俗不容的爱情,在一个没有人的角落把自己杀死埋葬。
  身体似乎感觉不到痛,但是一瞬间就从游戏中弹了出来。
  GAMEOVER。
  
  
  
  我摘下头盔,端起一边的水杯喝了两口水,律超站在一旁看着我:「怎么了?」
  我觉得有点脱力:「没什么。」
  他的手忽然伸过来,在我眼下面擦了一下,然后伸给我看:「你哭了。」
  我愣愣的看着他,还有他指尖的水光。
  是么?我哭什么呢?
  这应该是悦朋的眼泪,只是他没有流出来,而我替他哭了……是这样吧?
  「谁哭呢。」我懒懒的笑:「是用眼过度,有点疼。」
  他注视我一会儿,说:「少玩会儿吧,明天还有个谈判。别太晚睡。」
  我发了一会儿呆,重新把头盔戴上,登进幻剑游戏。
  登上游戏,就看到飞来的信息:「你在什么地方?」
  我笑着报了坐标过去。
  没等太久,就看到远远的一个瘦小子跑来,一跳跳上来抱住我的脖子:「呀,小剑小剑小剑……想死我了,你还是打扮得这么好看。」
  我把他托住,手摸上去简直是一把皮包着的骨头,不动声色的说:「你练的什么?法师?咒师?」
  他赖在我身上活像只猴子:「我是咒师。」
  我把他抓下来,他居然把相貌设定成这个样子,不要说找不出什么他的原来特点,简直就是面目全非……眼睛又圆又大,嘴巴却缩得黄豆似的一个小红点,再戴顶尖帽,就可以去马戏团扮猴子了。
  「啧,一看你现在就是有钱人。快点,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哥哥我今天要吃大户了!」
  我笑着拉起他:「好,放马过来吃吧。」
  他一副十足的新人样,呆呆的看什么都新鲜。我付了城费,领他进了苏州城。
  「饿吗?」
  「饿!」他老实不客气,指来指去:「我要吃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个也要,给我包一包。」
  我一边付钱一边笑话他:「你小心撑死。」
  他一皱鼻子:「这些东西算什么,了不起撑个半死。」
  他穿着件新人袍,头发乱糟糟的,居然还光着脚。我把食物买下来让他拎着,先拉他去后头的店面。
  「喂,去哪里?」
  「你不是要打劫吗?我这就去开门贡献,省你的事。」
  他笑着跟在我后头。
  我把店门关上一半,进柜台找东西:「你坐下歇会儿,吃点东西。那边桌上有水……」
  他左顾右盼:「啧,现在我知道你的钱都哪里去了。你真够投入,公寓都卖了,盘这么大的店。」
  我笑笑没说话。
  「位置不错啊,其实你眼光满准的,过一段时间可能这地段还要涨,你就算不开店,把门面全租掉,收入也很不错了。我早知道你不会做赔本生意。」
  他拿着个包子坐在椅子里,盘着腿大口咬下去,然后眉开眼笑:「咦,是蟹肉味的!我喜欢!」
  我拿了衣裳走到他跟前去,先递了袍子给他:「换上吧?」
  他咬着包子,把身上的破布扯下来,七手八脚把袍子往身上套。
  这个游戏很真实,进入游戏时候的扫描也很反映身体状况的。
  我站起身来帮他,他的手臂伸进袖管里,瘦得骨节看的清清楚楚,手腕更是细得像火柴棒。
  「悦朋。」
  「嗯?」
  他的头还罩在衣服里没有钻出来,我心里酸得厉害,一把将他抱进怀里。
  「唔唔……」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挣扎起来。
  我把衣裳向下拉,他的头从领口伸了出来,包子全塞进了嘴里,噎得直翻白眼。
  我倒了杯水给他,看他仰着脖子抻了好几下,才缓过气来。
  「喂……大哥,你是不是母鸡情节发作啊。」他白我一眼,那个大眼睛快要瞪出来,分外滑稽。
  游戏里的天黑了下来,屋里的四个角上都点着灯,小朋趴在桌上翻一本咒术进级书,一边喃喃自语的念咒。我只能听懂是火系咒语,但是却听不懂具体是哪一种咒术。
  手里的镯子渐渐成型,铜胚上面缠绕着金丝,刷上瓷釉,然后准备把琢好的蓝色水晶颗粒镶上去。
  那边念咒的声音突然停了,小朋趴在桌上不动。我轻轻喊了他一声,没应答。
  走过去低下头看他,手轻轻拂开他额上的头发:「小朋?」
  「唔……我没睡着。」他小声说:「只是看累了,歇一会儿。」
  他的声音里有浓重的不容忽视的鼻音,我当做没听到,拿了一瓶元气丹给他:「靠休息恢复体力太浪费时间了,吃药比较快,立竿见影。」
  他没抬头,含糊的说:「你也真有钱……一般人都是靠休息啊,虽然慢一点,但是很省钱的。」
  我揉揉他的头发:「好了,你不是说要跟我混吃我的用我的,那还客气什么。」
  我坐回去,重新开始对付那只镯子。
  忽然听他叹了口气:「剑平……」
  「嗯?」
  「相濡以沫到后来……是不是总会走到相忘江湖那一步呢……」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呵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剑平,你最渴望得到什么?」
  我笑笑,这问题可不好回答。
  「每个人都渴望得到幸福。」我淡淡的说:「但是这样东西常常求而不得,于是退一步,渴望得到有缺憾的幸福。虽然有缺憾,但毕竟还是可以尝到一点幸福的滋味的。」
  「有缺憾的幸福?」
  「嗯,虽然最渴望的东西得不到,但是生活并不是特别的不幸运不顺利,还有许多朋友,还有事业,还有健康,还有美食……」
  他笑出声来,虽然嗓子依旧低哑:「对,还有健康,还有美食。」
  我爱怜的拍拍他的背:「城里开了一家满香楼,酒菜第一,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去。」
  他抹把脸,拾起头来,虽然眼睛微微发红,却已经绽开一个明亮的笑容:「好,我要吃穷吃怕你!看你下次还充有钱人!」
  满香楼的生意的确好,虽然是虚幻的拟真游戏,但是既可以满足口腹之欲,又不担心身材会因为摄入太多营养而发胖,实在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有许多人进入游戏,甚至就是为了吃些美食而已。
  味道当然不如现实真正的食物,可是色香俱全,还是可以接受的。
  小朋点了整整一桌的菜肴,还要了一小坛酒。
  我看他拿大碗倒酒,有些惊讶:「这个……没酒味的。」
  「我知道!」他说:「不过有菜不能没酒的。就算当样子,喝着玩也好。」
  游戏里的酒没有酒味也没有酒的效果,并不是游戏公司开发不出来,而是受到许多规则界定,痛感不许太真实,触感也不能太真实,当然酒这种会有麻醉或是快感效果的东西,根本就不能够存在。
  因为在拟真游戏刚上市的时候,就有毒品交易渗透进来,在游戏中让人得到吸毒的快感。当时这消息一爆出,所有仿真游戏都被下令停运接受审查和整顿。后来一系列的规定出炉,方方面面都做了约束。
  「来,干一杯!」
  我笑着和他碰杯。酒有些甜甜的味道,像是稀释果汁。
  「这个鱼……唔,鱼味儿还是很真实的!」他称赞那块鱼肉,然后整个吃下去:「嗯嗯,还有刺的感觉,不错不错,真的很仿真。」
  我笑着帮他夹菜。
  谁能说这一切全是仿真的呢?明明是如此真实,温度、香味、口感……
  现在沉迷于游戏的人越来越多,现实中的不满足,都到游戏中弥补。
  然而我和小朋,要找的东西,却是在这里也找不到的。
  我的空虚,他的失落。
  可是他正在猛吃的动作却停了下来,眼睛看着盘子里的鱼。像是突然失去了电源的电动玩具,极动和极静那么分明。
  我怔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他又在想那句话。
  水竭时相濡以沫,水满则相忘于江湖。
  他揉揉眼,又舀了一勺汤,汤的热气升腾起来,掩饰了他眼里在蕴集的水气。
  「剑平,你干么不吃?」
  我笑笑,冲香菇扒菜心伸出了筷子:「秦浩他们现在……到处在找你。」
  他哦了一声,把嘴里的汤咽下去,慢慢说:「我大概下周就回去。」
  我愣了下:「你不是不参加婚礼了吗?」
  他笑笑,可是那个笑容却让人心酸:「姐姐的婚礼,我怎么能缺席。就算没钱买礼物,人也还是得去的。你……帮我和他们说一声,就说我因为接个工作所以不得不离开,马上就可以回去了。」
  我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百感杂陈,叹了口气:「不想去的话,我可以替你和他们说……」
  「总不能一辈子再也不见面了。」他笑着,但是低下头去:「我收拾一下,明后天就动身。」
  说完这些话,饭菜再吃到嘴里也没有香味了。
  我看着他,只觉得无力,为什么人生有这么多无可奈何,走到哪里也避不开。悦朋把那没有酒味的酒喝了大半杯,脸上微微发红。应该不是因为酒。
  「我曾经想过,要是我没有出那次车祸,要是我追到德国去……又或者,他们没出国……一切可能不是现在这样。」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的一只手抓着桌上铺的绸缎桌布,指甲尖尖的陷进布料里面去。我轻轻握住他一只手,没有说话。
  「可是想一想,姐姐她和浩子情投意合,能相爱相亲,互相陪伴扶持,其实是件大好事。」他慢慢的连耳朵都红了,声音低低的说:「他们幸福就好。」
  他头埋在我胸口,气息有着明显压抑的哽咽。
  曾经相濡以沫,却终究不得不相忘于江湖。
  小朋的心里,现在该是一片什么样的光景?
  我甚至找不出一句话来安慰他这种失去一切的悲伤,只能无言的抱着他,希望可以给他一点,至少,还有一点温暖。
  忽然外面有人说:「就这里了。我们看到的。」
  仿古的半副绣帘一动,有人走了进来。
  我手没有松开,小朋已经听到声音,伸手抹了一把脸,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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