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草匆匆看了一遍文牍,便问楼辕:
“大人是要搜捕盗贼吗?白疑的事情还没了结,城里捕快的力量可能……”
楼辕只是摆了摆手:
“盗非所由通容,则不能为。若不是剑南路里以往的官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些贼人也不至于有这么大规模。真是深究细查,牵连就太广了。”
甘草不解。楼辕都说了自己是酷吏,怎么这就又不深究了?却听楼辕道:
“我赵宋律条明文规定,若包庇盗贼之属、同流合污,是要夷灭一脉血亲的。如无必要,本官也不想多造杀孽。”
甘草这就更不明白楼辕了。不是不明白他不愿多造杀孽的想法,是不明白他之前的作为。罢免了前任的节度判官,又处决过几个奸猾官吏,这样的情形下,那些官吏的家人不也是没了依托吗?
楼辕似乎明白甘草在想什么,只是开口:
“夫蟊莠不除,则嘉禾鲜实;奸宄不剪,则善类靡宁。善为政者,操发摘之奇,迅风雷之断,不令魍魉辈侥幸漏网也。”
而后微微一停,继续道:
“惩处有罪之人,是为了保护无辜之人。但是如果杀一人却要牵连数十人,那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甘草忽然觉得,眼前这位节度副使大人,完全不像只有二十岁。是因为妖比人看得更透彻么?这位大人年纪虽轻,可是说话办事,却全然老练厚道。
甘草服了,只问楼辕:“大人,缉盗檄文要写什么?”
楼辕淡而慢道:“告捕一盗,赏钱五百贯。侣者告捕,释其罪,赏同平人。”
这就是说,有能告发并逮捕一个盗贼的,赏钱五百贯。而盗贼不可能独自一个行窃,必定有同伙,若同伙告发,可以释免他的罪,和平常人一样领赏。
甘草写完,便问楼辕何时张贴。楼辕却是冷声一笑:
“甘判官,衙门若是不拿出钱来,谁信府衙真的会出这五百贯呢?”
甘草点点头,却听楼辕继续道:
“而且还不能只拿出来五百贯出来。檄文贴在三处,每处都放两千贯。”
“可是……”甘草想说,府衙动用这么一大笔钱财,会不会有些不妥?就听楼辕继续道:
“这钱也不是咱们出。”
甘草一头雾水,还有哪个冤大头出钱替朝廷抓贼吗?
就听楼辕慢慢道:“三日期限已到,该去问候一下白疑了。”
白疑!
不仅甘草,堂下其他几位官吏也是眼睛一亮。白疑作奸犯科早就可以抓他了,而且抓了之后,这家产也要处置的。这抓贼的钱,自然就要从这最有钱的地方出啊!
然而正要动身,却见外面捕快卡文急急忙忙放声大喊道:
“——大人!!不好了大人!!”
楼辕心里一沉,第一反应就是,难道霍湘震他负气走了?!
当年他负气离开,那么霍湘震一样也可以……不,绝对,绝对不行!
还有比这个更糟糕的,是霍湘震不仅气他一个,还跟师父烛九阴动怒……万一两人打起来就更糟了!霍湘震怎么可能打得过烛九阴!
看见楼辕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堂上众人无不是后背发凉,只觉得楼辕浑身上下都在冒着寒气。
但卡文却并不知情,只风风火火冲进了公堂,上气不接下气道:
“大、大人……不、不好了……”
“你大人我没事!”楼辕可能是平生头一次如此暴躁,“发生什么事了你说!是不是霍湘震——”
“白疑——”
两个人名同时出口,然后就是同时断电一样的沉默。
楼辕是在愣,怎么脱口而出就是霍湘震了?真是……
而卡文是在捯气。他从白疑府上一路玩命跑回副使司,进门就是楼辕这急火攻心的模样。说完“白疑”二字之后,就真是没了力气,也管不得什么礼节不礼节了,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楼辕这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低头佯作咳嗽一声掩饰尴尬,摆了摆手让两边当值的衙役上前,扶卡文一把,让他坐到一边的椅子上歇歇。又让人送了杯茶水给卡文,又是平日里那副处变不惊的样子:
“卡捕头别急,慢慢说就是。”
底下一干人等真是满心的吐槽化作一腔无语。卡文刚进来的时候你丫火烧尾巴了一样,一听见白疑俩字就“慢慢说就是”了……同时,迟钝的甘草也终于发现了,难怪今天怎么看怎么别扭,原来平日里总跟在大人左右的霍湘震不见了啊!
等卡文顺过了一口气来,才喘了一下,道:
“大人,白疑死了!”
死了?!——
堂内众人一惊,楼辕却并不十分意外,只是皱眉:
“怎么死的?”
又是那个波澜不惊、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卡文摇着头叹气道:
“大人,情形实在复杂得很,您还是亲自去白府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