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红杏的目光落在了楼宇宁的灵柩上,低低声音道:“我想,宇宁他也一直在等你回来。”
楼辕看了看灵柩,又看了看手上裹着人头的布包:“我回来的有些晚了……对不起。”他说,却又想到,该说对不起的却也不应该是他。
陆红杏又是那样的善解人意,又一次猜到了楼辕在想什么,却垂眸道:
“我不恨她。”
楼辕有些惊讶,微微张着嘴看陆红杏。陆红杏抬起头来,看着楼宇宁的灵位:“宇宁也不会希望我恨的,而且,我知道的,她比我更爱宇宁。”
楼辕微微蹙着眉,咬了咬下唇,继而仍然是摇头:
“她的爱不是我们不恨的理由。”
的确不是,也不可能是。陆红杏依然看着楼宇宁的灵位,声音低低的:
“自从出事之后,大家都怕在我面前提起这些,我会伤心,所以很多事情都在瞒着我……其实,我没有你们想的那么柔弱。”
她微微停顿了片刻,却是摇着头看向棺木——
“那么久以来,我怎么会不明白宇宁的心思?他始终不肯到我家提亲,怕的就是有这么一天。他怕误了我的终身。其实我很羡慕温妹,至少不能同生,还可以和他共死……”
“四嫂!”楼辕闻言一惊,怕陆红杏会想不开。陆红杏却摇了摇头:
“我不会寻短见的。宇宁怕我会这样,他这么怜惜我,我怎么能辜负他?”说罢,又向楼辕淡淡一笑,“死很容易,活着的人才最难过,因为要永远记住他们。从小就是宇宁帮我做了最难的事情,这一次,轮到我了。”
第四十五章:我怀郁塞何由开
楼辕回家,是楼府最大的事情,远比什么谁的皇位谁在造反来的重要。于是热热闹闹的家宴,少不了给楼辕灌酒。谁让楼辕说自己的身子已经好了呢?席间楼止至和楼轩竟然是十分默契地绝口不提楼宇昂的转变或楚风香为何突然站在楼家这边的事情,反而是跟着楼宇昂一起,调侃着楼辕的变化,以及给他灌酒。
霍湘震竟然也没有坐在楼辕身边,更没有帮楼辕挡酒,反而是悄无声息地就没有参与到楼府的家宴之中。很容易猜得到两人之间怕是有什么矛盾,但是并没有人多这一句嘴。有的是明智,有点是怕麻烦,也有的是根本没有想起霍湘震这个人来。
楼辕的小妹楼玉婧,今年十二岁,也算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了。女大十八变,她是真的比楼辕离家之前好看了不少,兴许是有了些打扮的缘故。两鬓头发网成鱼鳞辫子,璎珞首饰点缀的恰到好处。她生的不像楼止至,和楼玉晴楼玉清两姐妹也不像,兴许是随生母多一点,一双大眼睛倒是灵动。
既然说是家宴,楼玉晴便也从陆府回了楼家,陆六孤和陆红杏也在席上,都算家眷了。只差了楼玉清远在苗地一时无法回来,楼家便算得上是团圆了。
一桌菜,离楼辕最近的就是他最爱吃的那“玉笛谁家听落梅”。楼夫人亲自下厨给楼辕煮了一碗面条,上马饺子下马面。楼夫人是唯一一个看见楼辕脸上留了疤痕,直说心疼的人。母亲和父亲是不一样的,父亲只会说,孩子你是个男子汉;而母亲却会说,孩子,疼吗?
而哥哥们则是想,他一定不希望别人提起这件事,所以全都选择闭口不言。
然而事实上,楼辕是真的没有那么在意,至少没有别人想象的那么在意。如果他想,自然也能把这条疤痕去掉,只是他还不想而已。
两年分别,每个人都在想念楼辕,却也想不出有什么话要对楼辕说。今日的楼辕已经不是当年的弱气公子了,虽然笑得依然文质彬彬,可是脸上的疤痕本就是他已经与往日不同的明证。
他早就不是,也不可能是以前的他。
楼家私酿的烈酒,一杯接着一杯。没人再劝楼辕少喝,也没人再问他空腹喝酒会不会胃痛。有的,只是父亲和两个哥哥,以及陆六孤与他一起。女眷们没有等到他们喝完,就先离了席,直到外面打更人打了三声梆子三声锣,这几个大男人才惊觉了已经是三更半夜,该散席了。
楼轩和陆六孤本来就住在一起,互相扶一把便一起回去了。楼止至年纪有些大了,楼宇昂送他回房。楼辕也喝得有些多,傻笑着摆摆手,说自己走没关系,便也起身就走。脚步不是很稳,踉踉跄跄的,但还好很快就稳住了,微微扶着一点墙,身形很快就隐没在了回廊的拐弯之处。
夜风吹面,有些醒酒也有点催得酒气上头。楼辕走了半天没有看见目的地,才想起自己不是在剑南路的节度副使官邸,现在应该回的是自己的小院子,而不是官邸里的正房。
半嘲半笑,楼辕竟然一时找不到路了,转悠进了花园。墙头有他们楼家的暗卫看了见,想下来帮他一把,被他摆摆手阻止了:
“我……歇会儿。歇会儿就是。”说着,顺势就坐到了地上,倚着萧萧的修竹,眼睛都微微闭了上。
那暗卫见他这样,知道他是喝多了,却不知道他是醉到了什么地步。若是背楼辕回去吧,万一楼辕没喝的那么多,肯定不让;可若是把楼辕留在这里,也的确不是个事。现在毕竟是多事之秋,万一赵元桢那边的人趁夜到府里……正为难的时候,突然就听花径另一边的黑暗里,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
“什么人!?”暗卫一时紧张,胳膊一甩,峨眉刺就反握在了手上。胳膊突然一沉,一看,是楼辕伸手搭在他腕子上,往下压了压他的手,眼睛依然是闭着的,却有些老神在在地开了口:
“不必紧张。”
他说完这句话,话音未落地,来人便停在了他们面前。花园里没有灯笼,到了晚上就是全靠月光,这人也没有打灯笼。暗卫看见他,一时觉得眼熟,只是脑子好死不死卡了壳,一时想不起这人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