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辕微笑起来,如此唤了一声。
烛九阴的面色却是寒极:“你若真认我这个师父,今日便该下山回去!”
楼辕依然是笑意不改:“徒儿自然会回去的。只是,事情却不能不说。”
烛九阴直直看着他的眼睛:“你当真想好了?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楼辕便也看着他的眼睛,淡淡道:“天下大乱的时候,妖魔进入了人间。虽然时隔千年已成定局,可是这人界,说到底,也还是人的。”
“你真这么想?”烛九阴追问,他的目光便低低垂落。只是嘴上依然固执:
“还请师父成全不肖顽徒。”
烛九阴看着他,许久,冷笑一声:“若世间顽徒都如你这般不肖,当师父的却也该一死以谢天下了。”
楼辕的眸光微微颤动几分,却终究没有言语。烛九阴已经转身,不再看他:“从今日起,九嶷封山。其余妖界生灵,各自回返来处。十日为限,十日之后,我自会封死妖界。”
“楼暮皓……拜谢师父大恩。”楼辕说着,屈膝欲跪。
“免了!”一股气劲猛然脱住了他,而后一甩。楼辕踉跄两步站稳,烛九阴只冷冷道:
“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我九嶷弟子。”
“师父……”
“别叫我师父。”
“还有最后一事。”
烛九阴回头看他,眼神凌厉如刀。楼辕却是指了指肩头:
“这只鹦鹉,跟了我好些年头,送给师父,可好?”
第六章:仙山梦谷,虚名佛面道心
苗乡竹林中,鸟语阵阵,声音清脆可人。
阵阵的香烟气味飘散在空气中,又有木鱼声点点,在竹影掩映之外传来。飞檐精致,道曲不绝,原来是一间道观,在竹影重重之内。
苗乡之中,原本少见道观。这间道观却也是新近几年里起的,香火不多不少,正好够老道一人操持全观。
而这道观也确实不大,只小小一个大殿,后面两间房屋,一个是老道住的地方,一个给过往的路人暂住。
晴朗的天气里,便有个素衣的书生,踏进了道观的大门。老道见来了人,迎上前去,和书生略略聊了几句,便知书生是剑南路的节度副使甘草甘大人派来,到南诏来寻访当年剑南旧人的。
“当年剑南路的前任节度使楼暮皓楼大人,忧心故国李唐围攻剑南伤及百姓,便将剑南百姓迁往南诏。”
老道明知书生知道此事,却仍是慢慢叙说:“当年的百姓,也有在此安家落户的,便有村民筹资,建筑了小观。老道虽然不才,平素倒也能帮村民们驱驱邪气。”
“原来道长和我剑南路的旧人也有缘分。”书生笑着客客气气地回答,又问,“那不知道长有没有见过这样一人,喜着玄衣,不喜修饰,只一支楠木的男簪挽简单的发髻,生有阴阳妖瞳,一只眼睛是墨绿的。听闻现在,脸上还有一道贯穿的刀疤。”
老道和书生一同站在大殿前的庭院里,听了书生这话,抚须大笑:“小友说的这人,老道自然是知道。此人便是前任的旧朝剑南路节度使,本朝的武安君,楼家少将军,黑虎将军,玄命司玄命使,中书门下同平章事,楼辕楼暮皓大人。”
书生不由拊掌:“道长虽久居山野,消息却端的灵通!小生此次前来,正是要寻找这位大人的。”
老道便是纳罕模样:“这位大人早在年前便已辞官退隐,不知小友找他,却是为了何事?”
书生笑得轻松:“就不能是我家甘节度有妹子要嫁给他么?”
老道便也朗声大笑了起来:“那么小友便不要费心了!”
书生不解,老道便示意他看向大殿之内——
观内供奉的既非玄天,也非三清,乃是烛龙九阴。老道曾受过九嶷门下些许恩惠,立观塑像之时,也就定下了供奉烛九阴。
然而老道让书生看的,自然不是这个塑像,而是塑像下,长跪在蒲团之上的那个人。
一袭苎麻白道袍,不染点色,比书生的素布衣裳还要素上三分。因他长跪的姿态,衣摆垂地铺开,却不染杂尘。一头墨发披散垂下,不挽不簪,只两鬓乱发用一根发带系在脑后。除此之外,竟是身无长物。
而他身旁的俏小姐看到的可就更多了。阳光洒进室内,照耀在他长长翘翘的睫毛上,投下微微的阴影。而他闭合的双目,和虔诚的垂首,更带着一种神圣的光晕。
他若生的肃穆倒也罢了,可是他偏偏是眉清目秀。神色仿佛出尘的居士,可面貌又恰是尘世的公子。脸上有道吓人的疤痕,可是偏偏让人忍不住喜欢,忍不住多看两眼。只因这疤痕在别人脸上是吓人,在他脸上,却是男儿气概了。
当真是个蛊惑人心的冤家孽障。
这孽障却突然慢慢睁开了眼睛,唇角忽然泛起一丝笑意。小姐一时被他的笑意惑得捧心,他却只是起身,含笑回身,却是对着那书生开了金口——
“卡捕头,你扮书生不像。下次出来公干,还是扮做绿林侠客的好些。”
那书生一声短促的笑音,却是抱拳行了个公门之礼:“大人还未回头,就已经知道了是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