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辕依然是冷笑,反而抱槊斜立:“你不问,我倒是还想说呢。”说罢,一挽妖槊,立在身侧,“我不过是要你看清楚,你这皇位只是我不屑,不是我得不到!如果我愿意,三千人我就能夺下你的江山!”
陆六孤闻言点点头:“那你就可以走了。你要的答案,就是这个。”
楼辕狠狠一皱眉,陆六孤便叹了口气:
“你真的不明白吗?小辕?”
说着,抬手,让楼轩放下胳膊,又提步,反而走到了楼辕面前:
“我知道你对这个皇位没有兴趣,可是你有让我坐不稳这个皇位的能力。这就是我唯一的理由。”
他微微抬起双手:“我穿着衮服来等你,因为我要告诉你,这身衮服,并不比你的马槊要轻。”说罢,放下双手,负手看着楼辕,“而且坐在这个位子上,我肩膀上扛得是天下间的一切,唯独……没有感情。”
楼辕看着他,竟然微微一扬眉:“哦?是么?那么……”他眸光一转,“我大哥呢?他对你来说,又是什么?”
陆六孤语塞,楼轩要出言阻止,楼辕却已经继续咄咄逼人:“你解散黑虎军的时候,我大哥替我出言劝阻,你是不是猜忌过我大哥?你是不是想过要他闭嘴?你是不是后悔过当年要和他在一起,还闹得人尽皆知?!”
“住口!”
“你现在纳了一个妃子,是不是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然后彻底和我大哥断掉?是不会还会像给我送点心一样给他一盘有毒的点心!”
“辕儿!”楼轩猛然出言,眼睛里红色的血丝密布,足以表示他的激动和恼怒,可是他的话偏偏是慢慢的,足够清楚:
“辕儿,如果他真的给我毒酒……那么我会喝下去,而不是来这里。”
他继续道:“今天你杀了他,那么死在这大殿里的一定还有我。还有,你杀了他,你能治理这天下吗?”
楼辕微微摇头,却是退后了一步。挽起马槊一阵厉风,楼轩大惊之下再度挡在陆六孤身前,却见楼辕是狠狠将马槊插进了大殿的地板。
碎石之声铿然,却不抵他一字一句:
“君恩难受,今日奉还!”
眼里是冷光森然——“陆六孤,我楼辕的确没有治天下之才,但你又真的有吗?今天我走,但我会一直一直盯着你。别让我看见你有半点对不起天下,对不起我楼家的地方!”
他终究只是来问了一句为什么那样对他。
他终究是没有伤这天下分毫。
残阳如血,受生父一槊的傲然半妖,再度飞身上马。楼家军为他们让开了路,三千精骑去势亦如风。
却听见领军之人,狂傲朗声——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莫云空碛时驱马,秋日平原好猎雕!兄弟们!雁门关外,千里沙场!猎雕去否?!”
第十二章:星沉碧落,大梦初醒千年
月色正好,滔滔江水东流,载着一叶扁舟。
江心月影斑驳,小舟飘荡在江面上,映出一片清辉碎影。船上一人仰面躺下,一条胳膊枕在脑后,一手扣舷而歌——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觳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唱罢,大笑坐起,从船上抓起一坛开了封的烈酒,仰脸痛饮。烈酒入豪肠,眼角却微微有几点泪光。
痛饮之后,楼辕仰脸看着天上一轮明月。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自那日离开京城之后,他便地解散了黑虎精骑,并没有真的去雁门关。他才不傻,谁知道陆六孤会不会突然又对他放不下心,再派人追捕他们?黑虎精骑三千人虽然显眼,但是就地解散、化整为零之后,想要把这三千人从几千万甚至几万万的天下人里找出来,那也是大海捞针的事情。
他呢?以后又怎么办?
他不知道黑虎精骑的兄弟们会去哪里,是各自归家,还是去雁门关,改个名姓再从军入伍?
但他却是没地方可去了。他已经不是九嶷弟子,没资格再上九嶷山。愧对楼玉清一家,也不能再去苗疆。剑南路?若是牵连甘草等人,他又于心何忍?陆六孤也知道他早年曾住渝州,回去渝州,似乎也不是很安全。
放眼天地浩大,竟无可去之处。呵,还不如他就这么跳进这江水里,淹死算了。
可是他要是想死,却也不必这么麻烦。
楼辕突然咳了起来,声音撕心裂。一手捂住嘴,却依然有血迹从指缝间渗了出来,带着酒气。
咳喘慢慢停息,楼辕移开手掌,手心一片血红。伸进江水里洗了洗,唇角一抹苦笑。
这一天还是快到了。
十六岁,中烬心之毒。一直用以毒攻毒的办法,服食“解药”强压。二十岁,中情蛊之毒。情蛊与烬心相冲,毒性不再发作,他的身体慢慢好了起来。
可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毒性对他身体造成的损伤依然还在,只是被他强压了下去而已。再加上连年征战,天雷劫杀……
他的身体早就不行了。只是因为早就知道活不久了,所以恣意放纵。可笑陆六孤反而没有觉得他有丝毫命不久矣的样子,居然还千里迢迢的送去那么个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