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扫墓 by 吴沉水(下)【完结】(26)

2019-05-31  作者|标签:


  第 40 章

  “是林家传媳不传子的翡翠,你如果喜欢,我就拍回来给你。”

  夏兆柏说出句话的时候,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不得而知,但他的眼中,却透着说不出的温柔、隐约的期待、不知原因的执着,还有目标明确的坚定。这些糅杂在一起,令我瞬间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仿佛在这一刻,他借着句话,在说着另外一些什么。这另外一些什么,不仅是我想知道的,却也是他亟待我去明了的。

  我摇摇头,将这种奇怪的感觉排除出脑,它太危险,令我霎时有与夏兆柏惺惺相惜的错觉。我垂下头,继续将面前那本《神曲》翻得哗啦乱响,漫不经心地说:“谢谢,我不喜欢收藏女式首饰,也不懂鉴赏翡翠这种东西。”
  “去看看无妨,那挂翡翠项链,当年我见过林夫人戴过,颗颗翡翠都是极品货色,串在一块极为难得。也许你看了会喜欢呢?”夏兆柏又将手搭在我肩膀上,不动声色地揽住我,微笑着:“就算不看翡翠,也有很多其他东西看,对了,这一次有对明代的炕桌屏风,你不是很喜欢那种东西吗?”

  “喜欢不定要买,”我合上书,淡淡地:“不过我没去过拍卖行,会有很多人吗?”
  这听在夏兆柏耳里,立即被解释成我假装平淡,却掩盖不住内里的跃跃欲试。他笑了起来,揽紧了我,贴着我的耳朵说:“应该会,但没关系,我有专门的投资经纪,看中什么,让他举牌就行,我们只在一旁的贵宾室看就好。”
  我抿紧嘴唇,默不作声,任由他拉着我的手出门。九月底本港的阳光仍然很强,一出空调房,竟然有种瞬间皮肤被灼伤的错觉。门口他的助手保镖司机几人早已候着,见他出来,也不多话,立即有人训练有素地开车门。我不与他谦让,自己先坐上去,夏兆柏随后坐在我的旁边,仍旧拉了我的手,对司机微笑说:“走吧,去拍卖行。”

  他大概已安排人先行到地方,我们一停车,便从里面跑出西装革履几人过来殷勤迎接。夏兆柏先下车,在众目睽睽之下,风度翩翩地迎我下车。他虽与我未有肢体接触,但那样神情举止,再加上他向来狼藉的名声,由不得旁人不作迤逦联想。我瞪他一眼,抢先步,自行入内,拍卖行我以前来过好几次,自然熟门熟路,身后传来急促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夏兆柏赶了上来,果然不会便听见他低声说:“别走那么快。”
  我身形一顿,他闪身越过我,却冷不防伸手过来,牢牢攥紧我的,我一惊,这等公众场合,怎么夏兆柏竟然毫不顾及?
  他握着的我手,轻轻摩挲一番,忽然回头对我微微一笑,说:“这样拉着你才对。”
  我一呆,随即明白他话里意思,脸颊微热,却挣不开他的手,哑声说:“别这样,我不习惯。”

  “阿柏,你来了——”旁边忽然有人喊他,声音悠扬悦耳,人漂亮精致,只可惜美人却在看到我的瞬间变了脸,犹如金属擦过冷弦,刚刚动人如大提琴的音调骤然变得又冷又涩:“他,他怎么也来了?”
  我叹了口气,俊清啊俊清,我见你都没如见鬼,你又何必如此吝啬基本的礼貌,对我的嫌恶,竟然连掩饰都做不到?
  夏兆柏在瞬间身上有细微凝固,缓缓转过身,冷漠地说:“林先生,好像应该我问你,你怎么来了,更妥当些吧?”
  “我,我来看看……”
  林俊清脸颊那漂亮的弧线变得僵硬,胸口起伏,目光古怪地看着我,似乎暗含着复杂的情绪。我淡淡笑,这孩子,以前还懂得将对我的不爽深埋起来,怎么现在长大了,却越活越不如从前?我朝他微微点头,轻声说:“好久不见,林医师。”

  他并不作答,却只看着我,似乎欲言又止,我心里奇怪,旧日对他的情愫即便荡然无存,但那情分却还在,几乎下意识的,我就要上前一步,问他怎么了。却觉手上一紧,一回头,夏兆柏一身寒气地看着林俊清,斜睨了我一眼,满眼不悦。
  我楞了楞,便没再上前,倒是林俊清咬下嘴唇,似乎终于下定决心,说:“阿柏,我想跟这位简先生,单独几句话,可以吗?”
  “不行。”夏兆柏冷声回绝,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补充了一句:“小逸还小,不习惯跟陌生人打交道,有什么话跟我说也一样。”

  我确实也不想跟俊清多说话,顺水推舟地点了点头:“对不起了,林医师。”
  林俊清没有多大失望,只是苦笑下,说:“阿柏,你又何必做到这一步?我不会对他做什么……”
  “但我不能保证你不会说什么。”夏兆柏看着我,温言说:“小逸是个敏感的孩子,我不想他因为些无谓的事不开心。”
  林俊清有些凄然地笑笑,喃喃地说:“我从没想过,你可以对一个人到这种程度。”
  “这是我的事。”夏兆柏微微一笑,说:“拍卖会已经开始了,你若没事,该先进去,不然等下喜欢的东西被别人拍走,可得不偿失。”
  林俊清冷哼一声,盯着他说:“不劳费心,我这个人很念旧,该我们林家的,我不会让它落到外姓人手里。”
  “是吗?那先预祝你得偿所愿。”夏兆柏不再多话,轻视一笑,柔声对我说:“小逸,我们进去吧。”

  我默不作声跟着夏兆柏走入为他备好的贵宾室内,那里有舒适沙发,高清屏幕,播放拍卖厅的现场状况。我们进去的时候,拍卖其实已经开始,只是前面的那些东西我并不感兴趣,夏兆柏仿佛也不是很在意,只陪着我坐在那说笑谈天。我一瞥过去,却看到屏幕上抹窈窕的性身影,竟然是那日撞见的萨琳娜,这倒是没有想过的。我尚有狐疑,却见林俊清施施然走了进去,他与萨琳娜分明已经相互碰面,却彼此一扭头,假装不认识。我“咦”了一声,在记忆中,我与萨琳娜相识多年,后又订婚,俊清自小长在我身边,以前大家聚会过不知多少次,从来也没觉得这两人关系差到等程度,难道我死后,又发生什么事么?

  “怎么了?”我面前搁上一杯热腾腾的饮品,我一看,竟然是热可可。夏兆柏走过来坐我旁边,一瞥那个屏幕,冷哼了一声:“今天倒是人齐。”
  我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夏兆柏冲我温良一笑,拍拍我的手背,说:“别担心,就凭他们几个,不算什么。你若看上什么东西,我一定能替你拍下来。”
  “我没什么喜欢的。”我淡淡地翻着那本画册,说:“我是穷人家的孩子,多了件贵重玩意,反倒多份风险,你没听过怀璧其罪吗?”

  “你这傻孩子。”夏兆柏呵呵低笑起来,却柔声说:“我给你的,你只管收下,不一定放家里,放我那或是保险箱都行。这样,如果哪一天我不能照顾你了,你也不会心里没底。”
  我莫名一惊,抬头看他,夏兆柏揉揉我的头发,说:“人有旦夕祸福,今日不知明日事,但未雨绸缪,什么时候都是必要的。”
  我心里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夏兆柏伸手搂住我,眷恋地摩挲着我的臂膀,柔声说:“不过你不用操心,一切我都给你安排好了。这一辈子,你只要好好生活,快乐无忧就行。不要拒绝我的好意,好吗?”

  我不知道说什么,这样的夏兆柏太过温情,温情到宛若脉脉春水,即便其中蕴含着跋扈专横,但在这一刻,也让那温情中流淌着的淡淡忧伤所冲散。我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的事,经历与经历重叠在一起,记忆与记忆又能相互弥合,我忽然感到,那些原本的恨意和隔阂,竟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浓厚深重,竟然也能在霎时间渐渐消散。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熟悉之人的由衷感叹。是啊,我们都经历过生死,都知道什么是朝不保夕,都没有安全感,我们除去那些纠葛、仇恨、爱与不爱的羁勒、罪与救赎的原宥,我们其实,还曾经是朋友,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人,是彼此久到你已经无法忽略的熟人。
  对着这样一个熟人,我原本准备好说的话,那些严词拒绝,那些彰显自我的话,忽然说不出口。

  他目光柔柔地看着我,眼中竟然有隐忍和祈求。这一刻,我知道,他心里在怕,他实在怕我再说出“我跟你什么关系,我不用你瞎操心”之类的话。他实在怕我拒绝,他夏兆柏,也并非神人,他也会疼,会受伤,他将心底柔软的部分展现给我,他祈求我,至少在这一刻,不要那么没有顾虑地伤害。

  “他也许,没有我们看到的那么刀枪不入。”
  黎笙的话骤然间闪现在我脑海,我叹了口气,在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什么之前,却已经埋首靠在他的肩膀上。
  夏兆柏欣喜若狂,小心翼翼地捧起我的脸,轻轻地亲吻我的脸颊,辗转着触及我的唇,只蜻蜓水,随后把我抱紧,埋头在我的肩膀处微微喘息,我闭上眼,又睁开,夏兆柏身上的热量,那克制和压抑清晰传达给我。我又叹了一口气,推推他:“你说的那挂东西开始拍了。”

  夏兆柏迅速起来,与我一道注视荧屏。那挂翡翠项链,在黑色鹅绒衬托下,在射灯光线的照射下璀璨莹润,不可方物。它一出现,便吸引在场大多数人的目光。而拍卖价格,也从三百万一路飙升,我看见坐在前排的俊清和萨琳娜相互竞拍,俊清脸上虽然云淡风轻,但那举牌的手,却分明青筋凸起。在我的角度,可以看到他微微耸肩,这是他的习惯动作,从小他若是紧张便会如此。蹙眉看着两人,一挂项链会引来夏兆柏的注意本就在意料之中,但俊清和萨琳娜却是为何?他二人虽然现在也算有钱人,但几百万甚至上千万,对陈成涵样的世家子弟都不是件小事,何况对他们二人?这挂翡翠项链就么重要?重要到为它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大概看到我眼中的疑惑,夏兆柏轻笑道:“原来,林医师出手么阔绰,莫非当年林氏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资产,偷偷转到他名下了?”
  我转头看他,夏兆柏微笑说:“有也不奇怪,依着林俊清的本性,恐怕世东在的时候,他就开始偷偷给自己弄钱。”
  我心里微微酸痛,半响才说:“这个,林先生,以前很疼爱这个堂弟,要钱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又何必……”
  “你不懂。”夏兆柏说:“自己的钱和世东给的钱是两回事。”他盯着屏幕,忽然一笑,说:“有趣,有人在跟他们抢。”
  我抬起头,果然,大厅内有专职的代理人频频举牌,与他们二人一道竞拍,翡翠项链的价格已经飙升至八百万,这个价位,萨琳娜已经难以维持风雅姿态,恶狠狠地如同被人激怒的母老虎一般。林俊清也无法再风轻云淡,一脸铁青,却犹如赌徒一样目光疯狂专注。

  我皱了眉头,我的本意可不是为了将这两人弄到破产。我转头看看夏兆柏,问:“你不买?”
  “你没说要不要啊。”夏兆柏淡笑着说:“你如果要,我才买。”
  我不能说出这样的话,只能继续盯着屏幕,那个神秘的竞拍者已经将价格抬到九百万,萨琳娜咒骂一句,愤愤然举起牌子,大声道:“一千万!”
  大厅内全场哗然,我大惑不解,说:“萨琳娜疯了?就算喜欢这个东西,也犯不着啊。”
  “这有什么奇怪的,”夏兆柏摸摸领结,笑着说:“她想当林家媳妇想疯了,可没那个福气,现在把个信物拍回去,没事哄自个玩也好。”

  我心下大惊,脱口而出:“不可能,她和林世东不是……”
  “不是情侣关系?”夏兆柏笑了起来:“那是林世东一厢情愿的想法,人家女孩子到底怎么想,那是另一回事。”
  我思绪纷乱,在这个时候,却忽然想起萨琳娜虽然出身名家,可家道早已中落,当年是一股泼辣精明被林夫人相中,才与林世东订婚。可林家破产,她一个女孩子,本事再大,也不可能短短几年,家底殷实到可以一掷千金的地步。若是只为当年那么一个不爱她的男人,那么一段荒唐的关系,硬要拍下这件贵重首饰,实在没有必要,更何况这个首饰,还是我抛出的诱饵。刹那之间,我主意已定,转过头对夏兆柏说:“我不想看他们买到这个东西。”

  “好。”夏兆柏温柔一笑,又微微叹气,嘀咕说:“你啊,还是心软。”
  我不怎么听清,反问一句:“什么?”
  “没什么,我终归如所愿就是。”他转过身,拿了对话机,打开说:“给我竞拍那挂项链,对,不管多少钱。”
  夏兆柏出手,那些人自然不能与之匹敌,再加上他雇佣的代理人颇有竞拍经验和技巧,不一会,就以一千八百万的高价将挂项链拍了下来。在一锤定音之后,夏兆柏踌躇满志地笑了起来,端起酒杯碰碰我的可可杯,笑说:“恭喜你。”
  “不,是恭喜你。”我低头喝了口杯里的东西,说:“你是项链的主人,不是我。”
  “那是为你买的。”夏兆柏看着我,目光深沉:“别拒绝我,这个东西,我非送你不可。”
  我不想再跟他多说,正好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响起,我道了歉,走出房间接听,却原来是陈成涵。

  “简简,很抱歉,我没竞拍到那挂项链,不过,总算为你争取到一个更好的价钱。”
  我笑了,说:“别这么说,我你很感谢所做的一切。”
  “那你现在在哪?我想见你。我们去庆祝一下小简简也成了千万富翁。”
  “不了,我,”我想了下,说:“我有事,改天吧。”
  陈成涵在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下,随即说:“那好吧。过两天我给你过数,扣除税金和拍卖行的费用,这些你都知道的吧?”
  “知道。”我说:“谢谢。”
  “真要谢我,就不要拒绝我的邀请。”他笑了起来,说:“算,不为难你,那过两天再约。”
  “好。”我说:“再见。”
  “再见。”陈成涵迟疑了一下,补充说:“自己当心点。”

  我收了线,走了回去,却近到门口,便听得里面一阵吵闹,一个女人尖利的声音响起:“夏先生,求你了,把项链转给我好不好,钱不够,我最多去抵押房产,好不好……”
  “张女士,”夏兆柏的声音无比阴沉:“这挂项链过了此刻,全港都知道被我夏兆柏拍下,你不要强人所难。”
  “你才不要强人所难!夏兆柏,你要一件女人的首饰有什么用?那是世东留给我的,留给我的啊。求你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就剩这点念想……”
  “不知所谓!”夏兆柏冷喝一声:“还有脸在我面前提世东的名字!阿彪,把她请出去。”
  “等下,夏兆柏,那是林家传媳的信物,你要来干嘛啊,你让给我,多少钱好商量……”
  “传媳,”夏兆柏古怪地笑了起来,冷冷地说:“你自己照照镜子,你配当林家的媳妇吗?你配得上世东吗?我警告你,别惹你惹不起的人,世东死了这么久,我已经没必要看他的面子对你手下留情了!”


  第 41 章
 
  空调忽然变得很冷,冷得人皮肤紧缩,眼睛干涩。我闭上眼,那一刻,许多原本遗忘的片段,忽然间想了起来:当年初遇时,那穿着红色蓬蓬裙,打扮精致如人偶,一张嘴却泼辣尖刻若市井刁妇的女孩;订婚宴上,一袭红色软绸晚礼服,艳光四射,几欲灼伤人的眼睛,萨琳娜,似乎在我记忆当中,总是偏爱红色,也只有她能将种颜色穿得妩媚入骨,婀娜多姿。我深深吸了口气,肺部隐隐作痛,那是我曾经疼爱的妹妹,想要共度一生的女人啊。我心里茫然,盯着那扇门,扣在门把上的手迟迟不能按下去。

  就在此时,那扇门突如其来被打开,阿彪与另一个保镖一人一边,架着萨琳娜。她鬓发纷乱,粉颊晕染,正挣扎间,反手一板,一个回旋腿,竟然将那人高马大的保镖踢了一个踉跄。她正待补上几脚,冷不防一转头看到我,不禁呆住,不仅是她,室内几人,个个因为我的突然出现,而呈现不同程度的错愕。我的视线缓缓扫过他们,最后停驻在夏兆柏脸上,我没有看错,那张万年胸有成竹的脸上,此刻竟然有些许慌张。但他掩饰极好,随即那丝慌乱便如水痕掠过。夏兆柏微笑起来,朝我伸出手,温言说:“回来了?正好我们要走,想吃什么?我们去庆祝拍下想要的东西。”
  
  我一言不发,转过脸去,定定看着萨琳娜。有些疑惑在心里产生,有些答案,其实已经昭然若揭。它们就如滋生的毒草藤蔓一般,疯狂要将我缠绕绞死,骤然之间,我自觉呼吸艰难,有我不知道的东西在不远处触手可及,可我不想伸出手去,若伸手揭开,我怕那仅存的一点华美记忆,一揭开,全是腐肉白蛆。

  “小逸,”夏兆柏语气中透着担忧,大踏步上前,伸手揽住我,笑说:“张小姐只是有点私事跟我意见不合,没什么的,走吧,我们先出去。”

  他拥着我,就要往外带,我微微叹口气,拂开他的手,走近萨琳娜,从身上掏出手绢,递给她,淡淡地说:“妆都花了。”

  她愣愣地看着我,忽然醒悟过来,接过手绢擦脸,用完后又有些尴尬,迟疑着要不要对我说谢谢。她从小到大都是样,看着凶巴巴,但其实本性豪爽,心地不坏,还很念旧。我在她中五送的个奥地利音乐风车,她一直留到大学毕业还爱若珍宝。这样的一个孩,这样的一个美好的女孩,我悲悯地看着她,终究还是将那些不堪的怀疑和揣测压了下去,吁出一口气,冲她微微一笑:“不用还我了。”
  “小逸,走吧。”夏兆柏强势地握紧我的手,拉着往外走去,边走边作交代:“阿彪,送张小姐好好出去。”

  “等下!”萨琳娜如梦初醒一般,在我们后面尖声喊道:“夏兆柏,你还没答应我!”
  夏兆柏头也不回,冷笑:“张小姐,不是所有男人都像以前的林少一样,你说什么,就答应什么的。”
  “不行!”萨琳娜冲过来,一把扯住夏兆柏的袖子,红色蔻丹的尖尖指甲几欲抠断一般,哀求道:“让给我吧,把那个项链让给我好不好?夏总裁,夏氏要什么没有,何必要跟我一个女人争一串项链呢?”

  夏兆柏面色一变,眼如利剑,一把钳住的手腕,稍微用力,她脸上即现痛苦之色,却仍倔强地瞪着夏兆柏,美目里全是火焰,美得令人眩目。萨琳娜那点三脚猫功夫,对付一般软脚蟹还行,对付夏兆柏就差远。我想也没想,一把搭住夏兆柏的手背,冲他轻轻摇摇头说:“别对女士不礼貌。”

  夏兆柏嘴角上勾,仍抓着萨琳娜的手,透着阴寒慢慢:“看来,有人记忆很差,我不介意帮她回忆回忆。”

  萨琳娜面色一变,夏兆柏猛地甩开她的手,也不多话,拉着我就走,我回过头去,看看还呆若木鸡的萨琳娜,心里一软,叹了口气说;“萨琳娜,先回去吧,有些时候,人就是得有遗憾,没法避免。”

  我不知道听进去多少,但这句话,其实是对我自己所说。一个人活么多年,孤独着挣扎着在这个世界上保留呼吸的权利,有很多时候,为了什么去挣扎,或者说,为了什么要如此费劲地继续活下去,即便曾经有过答案,却也已经在漫长的时间内被遗忘脑后,留下来的,唯有还活着,还在呼吸,还能走动、吃饭、睡觉如此普通而难能的现实。这样泥沙俱下的人生,怎么可能纯粹一如白纸,怎么可能坚守非白即黑的简单原则?回来后的几日,我不断想起黎笙过的话,他说,谁不是满身罪孽?谁不是在祈求救赎?我伸出双手,难道就能坦言自己无辜吗?无论前世今生,难道我就能安然扮演一个受害者的角色,而一厢情愿将其他人认定为害人的人吗?

  所以,我忽然不想追究萨琳娜曾经对林世东做过什么了,真没意思啊,便是知道了又怎么样?难道我还能让林世东再从棺材里爬出来?难道我还能从简逸的身体抽离,又钻进林世东的躯体中?难道我真的下得手,让那个我曾经真心照顾着疼惜着的女孩,因为我,受伤落泪,悔恨交加?
  我越活着,便越明白,自己没有评判他人的权利。我不过也是一个人,没比谁高贵多少,无辜多少,也没比谁,理直气壮多少。

  “想什么?”夏兆柏问我,笑着说:“你的粥都没怎么吃。”

  我们再度驱车来到曾经我来过的山顶餐厅,点上次没吃成的海鲜粥,我心不在焉地喝着,想着我的事情,冷不防被他一问,淡淡地:“没什么。”

  夏兆柏凝视我的脸,伸过手来,搭在我手背上,正色:“别想把项链转给那个女人。”
  我诧异地说:“为什么你会么想?”
  “你一看就很心软。”夏兆柏微微一笑,缩回了手,唤来侍应生撤去食盘,换上咖啡。新鲜的咖啡冒着热气和诱人香气,奶油富足粘稠,在描金刻花的罐子中令人心满意足。夏兆柏却不加糖奶,只干喝了一口,放下杯子说:“小逸,那个女人,其实,不适合拥有那挂项链。我拍下来,也是为她好。”

  我勉强笑着:“这什么理由,张小姐是林先生生前的未婚妻,怎么没资格?”
  夏兆柏嗤之以鼻,说:“如果不是我拍下,我打赌不出三日,她就得被林家那些人烦死。”
  我诧异,夏兆柏看着我,接下去说:“你该不会以为,林俊清今天只是因为喜欢那挂项链才去竞拍的吧?”

  “他?”我皱眉头,说:“他自然不是,但是,林氏都破产,那也只是一挂项链而已。”
  “不只,”夏兆柏摇摇手指头,看着我,微笑说:“林氏虽然跨了,但毕竟百年基业,不容小觑,林夫人生前曾经将部分财产转移海外,成立信托基金,但那收益人却不是林世东,而是林世东的妻子。”

  我大惊,手中调羹没拿稳,哐当一声掉到地上,失声道:“我,我怎么不知道……”
  
  话音未落,我自觉失言,立即掩饰说:“我,我的意思是,林先生几乎跟我谈了所有的事,却从没听说这一出……”
  夏兆柏按住我的手,黑曜石般一的眼中深邃如井,却又温柔如水,他招来侍应,命将我的调羹换下,他拍拍我的手,说:“不奇怪,连世东自己都不知道,一直到他过身后,在一次痛心疾首的哀悼中,七婆才说了出来。现在一想,其实林夫人早有远见,知道自己儿子不是从商那块料,早早替他预备好了退路。她不让林世东受益,是怕林世东无力守护,她让儿媳受益,那就意味着,她笃定所挑选的儿媳人选,一定能力卓越,善于经营,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女人,一定会全心全意对自己儿子好,可惜啊,老太太厉害了一辈子,对于人心,终究是估计过善……”

  我心中巨震,一片茫然,恍惚之间,似乎听见夏兆柏说到什么“翡翠项链”,我强打精神,勉力问:“那,跟翡翠项链有什么关系?”
  夏兆柏温柔地抚摩我的手背,手掌的温度传了过来,低声说:“那是凭证。林家长房儿媳的凭证。”

  那层我刻意不去揭开的温情面纱,如今却被撕裂,将内里如此丑陋的肝脏肥肠袒露阳光之下。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似乎在笑,却难听得紧:“所以,萨琳娜拼了命,想要拿回那挂项链?”
  “也许。”
  “那俊清,林医师,又为何……”
  “大概看不得,林家的东西,落入外姓人手里吧。”夏兆柏柔声:“小逸,别多想。你要明白,一个人姓什么,本来只是一件很偶然的事情。如果一个姓氏,成为做人的负担,成为今后你所做一切的必然选择,那个姓氏,就不如不要也罢。”
  “你懂什么?”我心里烦闷,脱口训斥道:“林氏商家,百年传承,其中又岂是一人之功?那是祖辈辛苦创业,父辈奋力拓展,点滴之间,全是辛劳艰苦,做子孙的,又怎能将这些轻易抹杀?姓林是一种荣耀,更是一种责任……”
  “是吗?”夏兆柏凉凉打断我:“据我所知,林世东的父亲只是入赘,他本来不该姓林吧?”
 
  我被他的话噎住,气闷难言,夏兆柏继而说:“你知道为什么林世东对林俊清那么好,结果却养个白眼狼吗?”

  我别过头默然不语。
  “就是这个姓氏作怪。”夏兆柏若无其事地给自己咖啡杯里加了奶和糖,缓缓搅拌,尝了一口,皱眉说:“难喝,我还是不习惯。”
  “你说姓氏作怪是什么意思?”我涩声问。
  “很简单,”夏兆柏搁下小勺,说:“如果你是林俊清,明明模样才能样样都出类拔萃,可一辈子被一个本不该姓林的堂哥压着,哪怕那个人对你再好,你也不会服气。更何况,”他冷笑一下:“那个人,还自作主张,替你安排生活,安排学业,不让你接触家族公司,不让你有机会掌权,甚至还,不是那么单纯喜欢你,你说,你会不会恶心?会不会怨恨?会不会想,老子终有一天,将你踩在脚下,让你后悔死那么对我?”
  我浑身颤抖,站起身,说:“你,你胡扯,我,我,对不起,我不想跟你进行任何的对话,就样吧。”

  我犹如逃难一般,朝餐厅门口跑去,腿脚疼痛剧烈,脚步踉跄之间,我似乎绊倒,一声巨大的碎裂声中,我看着满桌玻璃酒具器皿裂成碎片,就如韶华盛极之后绽放而亡的朵朵花儿,四周惊呼声、叫嚷声乍起,我茫然地盯着那些人投射到身上极度诧异或者奇怪的眼神,仿佛有听不见的尖叫刺破耳膜,我捂住耳朵,仓惶起身,逃出餐厅外。

  没出几步,有人在后面一把抓住我的臂膀,我回头,却是夏兆一柏张焦急万分的脸。我忽然剧烈挣扎起来,满身愁怨,无可发泄,却总是独自一人背负,独自一人踯躅,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些所谓的希望,我没敢祈求那些东西,我清晰地记得,我亲手挖了坑,将自己的情感深埋其中,亲手立碑,发誓绝不泄露分毫。然后,再一个人承受着孤独和折磨,对那个男孩好,对他再好,只是卑微地祈求,在他身边有一个合法观看的位置。我之所求不过如此而已,为什么却只能引起他的恶心和怨恨?为什么要恶心和怨恨我倾尽所有的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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