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走了,不用三天,他敢把家都输出去。好不容易支起的几间铺子。这进货,盘点,这都得我去。我妈也就是看下店儿,我就填了这一个志愿,我填的时候想过了,我哥要真在天有灵呢,就请他照看我。给弟弟个机会多学点东西。我就在本市!哪里都不去,我得看着我的家,看着我的父母,看着我那点子生意。我在,家里的主心骨就在……得了……说别的。”闵顺把翻身抓起一包果干,嘴巴里开始发出令人厌恶的咀嚼声。他一边吃一边扬起下巴对桌子上的BB机点点问赵学军:“王希怎么样了?”
赵学军恍惚了一下,嘴巴一撇:“就那样啊,那边的人现在一窝蜂的建厂。他海南的厂子又扩建了,地方报纸给他还出了个专访,叫啥‘昔日走私少年,今日青年企业家’什么的,那小子神经,剪了一摞子报纸寄来,我爸一边读,一边掉泪!他运气好,捡了一个随大流建厂,随大流赔本老板的地儿,才花了不到五分之一的钱。那边上个月已经开始赚钱了,我就说啊,开饮料厂没错啊。咱们以后去海南,那也是可以找到管饭的地儿了。”
徐步堂失落了,他看看赵学军,再看看闵顺,想下自己,觉得忒没出息。
闵顺没看他的伸出手在脑后猛抽一下:“想啥呢!跟我比,能比吗?你家有被嘎嘣的哥哥,随时犯抽的妈吗?惜福吧你,我都不知道多羡慕你呢!”
赵学军笑着摇摇头,站起来建议说:“走,买菜去。今晚就在我家吃,我下厨,最近我买了一本菜谱学了几个菜,咱三试试,好吃,吃不死人的话……明儿我给我奶做。”
闵顺与徐步堂立刻拒绝:“坚决不要,你爸问东问西的……”
“那你们说去哪?”赵学军想想自己老爹最近这个样子,不由愁得慌。上个星期,他们因为一个柜子摆放的位置吵了一架。这个星期,老妈纹了一对比蜡笔小新还要粗,还要黑的夜叉眉毛回来,这两人当着大家又大吵了一架,虽然第二天两人再次和好如初,可最近母亲进步的太快,爸爸有些失衡,虽能理解,实在是爱莫能助。
“整点羊肉,去你干爹那院子烧烤吧!”闵顺建议到。
赵学军想了一下,便答应了。那院子虽然现在没人住,倒是真的适合在墓碑当中,搞个聊天会什么的,情绪气氛都有了。
他们站起来,一起嘻嘻哈哈的下了楼,这才一出门口,一辆崭新的桑塔纳,很是嚣张的开进了三号院,一路没停的开到了赵学军家门口,嘎!的一声那车就停到了赵学军的面前。
赵学军眨巴下眼睛,支着脖子看下,不由抚额头疼。
高果园推开车门,先是四下看了眼,这才慢慢走下车。他自认姿态很潇洒的甩上车门,甩完又故作不在意的四下看看,看完大力的在喉咙里吸了一口痰,接着使劲对一边的花池吐出去:“嗯!嗯嗯!!啊呸!”
赵学军皱皱眉头,没吭气。自己姥姥家,这几年算是坐了直升机一般的飞速上升,简直是越来越有钱,越来越活的夸张。以前是包果园,后来就贷款开矿,最初本来是想挖铁矿,结果挖了几个月后,挖出了石膏矿。这世上的事儿,难说是幸运还是不幸运,石膏这东西,水泥厂大量的要,目前比起开铁矿煤矿强多了。现如今倒爷们弄点上等煤简单得很,可是你得运的出去啊!弄车皮计划比挖个矿都难,啥钱也不好赚,最好赚的那是铁道部。
现在好了,老赵家彻底抖起来了,赚了钱不说先还国家贷款,把新盖的房子一推,两兄弟照一人二十间那么大的面积来盖。
家里那三千块,早就还完了,赵学军记得母亲高橘子接过那钱,数都没数的就丢到了抽屉里,雪中送炭的时间早就过了。那钱还完后,高橘子还是不提跟娘家和好,反倒走得更加远了。
“军军。”高果园看到赵学军,倒是真的很高兴。他走过来,搂住军军抱了一下,伸出手捏捏他的脸蛋,又在他脸颊上扯扯肉。扯完,咳嗽了一声,取出皮夹子,数也不数的就拿出很厚一叠子钱甩给赵学军后问他:“拿去零花儿么,你妈呢?”。
赵学军将钱推了回去:“舅,我妈不叫我随便拿人钱,她去省里了。”
“又去省里?军军,大舅跟你说,叫你妈赶紧把工作辞了!回老家,舅舅的矿上就缺个会计,我跟你小舅商量了,一月给你妈开五百!”高果园很是牛皮哄哄的说。这话确实牛逼,如今好厂的工人一月工资加奖金一百五十元上下。
赵学军苦笑,橘子妈妈心伤太重,做生意这事半句都没跟娘家吐口。良良跟月月那边更是封的严实,说起来,这几年他家与大姨家都不跟姥姥家来往了。
“你爸呢?”高果园在赵家家门口探头探脑的看了一会,就是没敢进。上一次,赵老太太拿拐棍敲人,那是真敲,没给亲戚半分面子。高苹果那事儿,老太太最先当故事听的,后来是越听越气,连带着根本看不上姥姥家那群人。
“我爸办公室呢。”赵学军说完想走,又被高果园一把拉住:“军军,你姥爷七十大寿,我跟你小舅请了市里的剧团,摆了大宴,一呢,咱家那新房不是盖好了吗,算是暖房。这二一个,你姥姥说了,你们都好些年没回去了,叫我都接回去热闹热闹。”高果园说这话的时候,露出一丝丝哀求,其实富裕了,钱多了再想起以前的事儿,为那么点子钱,搞得大姐累死了,二姐不跟娘家走动,高家兄弟觉得实在不值。
“舅,这事儿你跟我妈说去,我没法做主。”赵学军挣脱了几下,还是甩开了高果园的手。
高果园的手,停在半空中好半天才放下,他无奈的叹息,眼见着外甥跟着他的小朋友一溜烟的跑了,却毫无办法。
赵学军跟闵顺他们买了肉,还买了几捆毛衣针穿肉,从南关借了一个烧烤架子,在干爹常誉的旧宅连吃带玩的耍到夜里九点。常誉出国很久了,他的侄儿侄女说什么也不放他回来,他自己的两个哥哥也是这个意思,说一家人必须守在一起。赵学军每次接到干爹的来信,从字里行间里,他能感觉到,干爹对强行被扣下这件事,很是生气。可是那边下的都是软刀子,疼,又说不出什么。
夜里十点,赵学军回到家里,一到家门口,吓一跳,自己家的门口,除了大舅高果园的车,还来了两辆崭新的桑塔纳。看这架势,难不成家里出事了?急走几步,赵学军推开家门,一惊。这一屋子乌烟瘴气的,家里坐了一堆子人。
老高家这次是倾巢出动了,姥姥,小姨高雪梨一家,小舅,小妗子,大舅一家。谭月月有些尴尬的冲自己弟弟笑笑,接着冲他轻微的摇头。
“呦,军军回来了!”屋子里的边缘,小姨高雪梨从沙发上站起来,快走几步走到赵学军面前,先是上下打量,接着拉着他的手,来到沙发一边,对着正在抹泪的母亲说:“妈,您看啊,这军军都长这么大了。”说完,高雪梨抹下眼角的眼泪,这是真哭了,大概刚才还哭过一回,她眼泡都是肿的。
“军军……都这么大了!”姥姥张嘴呼喊,声音越来越大,刚想嚎啕,奶奶那根黄山旅游的拐杖对着地面就是一下:“三儿!过来么!”赵学军立刻乖乖的跑过去,坐到自己奶奶身边。
赵建国在给自己媳妇打电话,一边打,一边解释现在家里坐了多少人。老高家新房建好了,高橘子父亲现在要过大寿……
屋子里的人,因为想听到高橘子的意见,都小心的压低声音,赵建国也故意把听筒对着屋子里,奈何,那电话那边哇啦,哇啦的,高橘子说什么也听不清。
过了一会,赵建国对着电话嗯嗯了几声,扭身对赵学军说:“军军……你妈喊你。”
赵学军惊讶的指指自己,忙站起来接起电话,高橘子的声音从那边传来:“三儿?”
“哎,妈!”
“明儿,你回去住几天,你姥爷不是过寿吗,你去万林酒店后厨找你李叔,说我说的,要七十六个寿馍,你叫你爸帮你定五十斤宽寿面儿,要是寿面买不到,你就去买两袋五十斤的面粉带回去。你再去肉铺跟卖肉的说,你要一刀肉,别说斤两啊,就说你要一刀肉,随便他怎么切那一刀!这是规矩。还有……你姥爷寿礼……你就上三千块吧,帮妈给你姥爷磕头。”
赵学军看□后那些紧张的人,小心的问到:“妈?那您呢?”
“我?哦……我一打工的,请不出假来。就……不回去了。”高橘子的声音压低,有些哽咽。
“那……那就我一人回?”
“对,我不许你爸去……军,不是妈心狠,家长里短的事情没个道理。可我就是气,我气我们这些闺女的命不值钱,我气我自己没处理好那些事情。我就是想不开,没人跟我说句明白话,就那么含含糊糊的过了?必须给我个说法!一天没说法,这家……我不回,你爸也不许回。
那不是还了钱就没事儿的事情,你去问月月,当年都把你大姨逼成啥了?还有……”高橘子在电话听筒那边压低声音说:“军军,你爸爸是市委领导,你舅舅那边贷了国家好些钱。我叫人打听了,没还呢,据说要赖呢……这赖了闺女的钱,接着要赖国家的呢。你去意思下,我跟你爸爸就避避嫌,家里的事儿我管不了,可我不能连累你爸爸也折进去。你在寿礼单上写我的名儿,别添你爸的,记住了没?!”
“哎,妈,我记住了,您要保重身体。”
“妈知道,变天了,你自己看着点自己啊!跟你爸说。他要是敢心软,我饶不了他。”
赵学军挂了电话,扭头看着眼巴巴的姥姥家人摇摇头:“我妈请不出假来。“
一直没说话的谭月月站起来,带着笑:“可不是,我跟二姨那个南方老板,做事可狠了。我们家就叫良良回去吧,我也请不出假。”
高果园有些生气,大声说:“我说月月,舅舅不是说了吗,你们回去,舅舅一人给你们每月开二百。”
谭月月微微一笑:“舅,这话你去跟我那个满大街告状的爹说去。我们姐几个,婚丧嫁娶,材米油盐,这不是你开多钱的问题,我们才刚安定下来,今儿这个病了,明儿那个老师叫的。舅……您要是真当我是外甥女,我就说句,你们这么喧腾,有钱的明儿出去了,这国家的钱,咱不能欠……”
“现在不都是这样吗,贷款的那么多,为什么就得咱家还……”小舅觉得外甥女管的宽了,不由张嘴抱怨,小妗子拉拉丈夫的衣角,摇摇头。小舅点起烟,一副你们不识抬举的样子不吭气了,姥姥想说点什么,奈何被自己大媳妇看了一眼后,也闭了嘴。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正在YY跟吴沉水,十二互发好物,玩的正哈皮。家中突然断电,我跟十二要了网址,还拿手机上了一会。
今儿早上起来,全院子都有电就我家没有,丈夫出去把电闸推上去,全家的电器都没事,就电脑开不了。
于是!滚来滚去!俺家电脑被雷劈了!
46
46、第四十六章 ...
高橘子的故乡磨盘庄离万林市以前是远的。坐运输公司的客车五个多小时下车,还要步行四十分钟。现在,万林市的19路车每天一小时发车一次,两个半小时直达那里附近的国道站点,下车只需走十多分钟就可以了。
早上五点多,赵学军就被父亲赵建国叫了起来。他们把准备好的寿面放好,又将各种蒸好的面塑馒头,六个一份的放置在大盘子里,盘子最上面盖了剪得很喜庆的红色拉花剪纸。面塑馍馍是传统的老面食师傅做的,有兔、鸡、鸭、鱼、羊葡萄、石榴、茄子、等造型。那些馍馍个头很大,面质雪白,造型更是细巧精美。
上午八点,谭良良雇了一辆三轮车,拉了一百斤机器面条,其他的却是一概没有。
“我家就这条件,二姨夫,咱能不去吗?”谭良良对自己姐姐的安排并不满意,一下三轮就低声抱怨起来。
“老人们做事就是不对!他也是老人,没他你们打哪来?一辈人做事,下一辈看。该走的礼数那必须走,那是你家教的表现。你二姨叫你怎么做,你听着就好了。”赵建国拍着衣服上的面灰小声教训着。
“知道了二姨夫,我一会去随便买点馒头,数字够了就成。”谭良良语气很恭敬,依旧没将自己姥爷过寿的事儿放在心上。他根本就不想去!
“就知道会这样,你二姨给你们备好了。装车了,大一点的寿字儿的盘子,都是你家的。”
赵建国看着那一车寿礼,心里叹息,却并不说什么。对于媳妇这种心里在流血,却抹一下眼泪,咬了牙咽了委屈也要硬气的表现,他无可奈何。
山西女人自古不同,她们做事很少依附在男人的羽翼之下,有着一套属于她们特有的脾性与方式。远在清末的时候,男人都去走西口,家里就剩下老婆孩子,一走十几二十年,这家放下就放下。只要坐堂媳妇在,就什么都不用担心。那坐堂媳妇也做惯主了。再往远古的时候走,从东晋著名女书法家。善隶书及正书。著有《笔阵图》的卫夫人至武则天,这些女人身上都有着特殊的刚烈与任性。她们不爱哭,也不娇弱,凡事自己儿有自己的大主意,属于中国内陆群体中比较特殊的一群。说来也怪,这山西男人,大部分也并不觉得有事问女人多丢人,遇到事情了,他们在外面能够很直白的就说出:“这事儿,要问你嫂子。”意思是,家里的事儿,我不做主。
赵建国对丈人家不是没意见,可是,人活在世,大礼数那是绝对不能亏的,军军那会子差点死了,后来手术没做好,他不是不气,可是,晚辈能对老辈子人跺着脚叫唤吗?这气儿只能硬生生憋着。
汽车一路颠簸,赵学军扭脸看着一直沉默的谭良良。良良手里拿着姐姐给的五百块钱,脸上气的几乎扭曲。
“你准备把自己气死啊?!”赵学军拍拍谭良良的脑袋顶。
谭良良抬起头,看着赵学军,越想越委屈,不由提高声音说:“哥,我不是不懂事儿,我不气,我就是想……我妈要活在现在就好了。”
赵学军伸出手,使劲在他的脑袋顶按按:“哪儿去买后悔药的?想自己吧,大姨要活着,肯定希望你过得好,人要活的豁达点。你看你大姐,她说过半句苦吗?你的任务啊,就是好好念书,以后对你姐好点,下面那三个小的还要指望你这个哥哥呢。姥姥家那边……日子久了,他们会想的。其实人离了谁都能过,最多分个过得好不好。我妈说的没错,甭管别人怎么做,你做的事儿,别给别人挑出理来,别叫别人想打你的脸的时候,你把脸面凑到人家巴掌前。记住没?”
谭良良想了下,大概依旧没想透,扭脸看着窗外。
“良良,他们现在是过得好,你觉得越来越气愤。那他们要是还那么穷,穷的饭都吃不上,要饭要到了你家门口,你是管?还是不管?管你会气死,不管也是气死。你选哪种气死?”
“不管,气死拉倒!”
“呵……喂!算了啊,事儿赶到门上,你就知道答案了,去了……少说话,别人说啥你应着就好。”
“恩。”
小时候,赵学军最爱去姥姥家,大概是姥姥家欠钱的缘故,每次赵学军去了,姥爷就提个大筐子去镇上给他买糖烧饼。他吃着,舅舅家儿子们看着。他记得在姥姥家那个村,一进村有个老碉楼,碉楼顶上有个磨坊,他闲了没事儿,就喜欢去碉楼看大石磨辗面儿。那时候,良良还小,跟在他屁股后面流着两管子鼻涕,一天到晚只会哭,实在烦人。这辈子真奇怪,他没见良良哭过几次,大姨去世他都不哭。自己橘子妈说起来,也是满心满脸的担忧:“大姐家的娃们,不哭,这可咋办?”
汽车晃晃悠悠的走了很久,终于……又看到老磨盘村了。赵学军摇开车窗,仰着脸看着那发生巨变的乡村。旧村那边还是老样子,老碉楼还在,大青石板的村路也还在。跟记忆不同的是,那村子另一半地方,盖了不少青砖大屋。那些大屋与老窑洞就像旧社会跟新社会的一个对比,而村子里的那条只能走驴车的旧石板路,将新旧村子界限分明的隔开了。
老高家的两排大屋子,在磨盘村最高的山坡上,而通往高坡的道路,也是老高家出资修的,那是整一条两里多地的硬土面子路。
冲天的二踢脚,最少三千头一挂的啄木鸟,电光炮,噼里啪啦的响着。赵学军他们在山坡下远远地就能听到山坡顶头巨大的鞭炮声,戏台子依依呀呀的鼓板声。抬起手腕,赵学军看看时间,十二点多了,看样子是晚了点。
车子行到坡顶,有人直接攀了汽车踏板,上来敲车门:“乡老?亲戚?还是矿上的朋友?”
赵学军指指车后面的寿礼:“亲戚,大姑奶奶,二姑奶奶家的么……”
高橘子的爷爷家,人丁不旺,她爷那会子是个五十五岁生出的老生子,所以连带着后几辈子人在村里辈分大的很。赵学军小时候回磨盘村,六七十岁的老头,叫他小表叔儿。
“哎呀,小表叔儿么,咱去老屋子那头。”车外的人,脸盘黑黑的,牙齿黄黄的,耳朵上还夹着过滤嘴香烟。他笑的倒是真的好实在,好亲切。笑完,他故作潇洒的蹦下车,就像交通警察一样,一边走,一边很是威武的驱赶满地撒丫子乱野的村娃,来看戏的扛着条凳的外村子妇女们。工具车慢慢的跟在他身后,没一会就停好了车子,这乡亲大吼了一句后,自有帮衬的乡亲上来,抬了方桌,将面塑寿礼搬下去,从新摆了,两人一台的慢慢向坡上走。
高果园,高果林都穿了新西装,胳肢窝下夹着成条的高级香烟,见人就撒一根,帮着点了。打从早上起,这兄弟俩的心就颤颤悠悠的胆怯,生怕大姐家,二姐家最后不来,那脸就丢大了去了。当他们看到,远远地自己两个外甥跟着周到的寿礼慢慢行上坡之后,这兄弟俩顿时一脸喜色,忙迎过去,按道理,姥姥家舅舅地位是很高的,不该着迎外甥。
“哎呀,军军,良良,就担心你们误了席,快,新屋里头去么……”小舅笑眯眯的,破天荒的还递给自己外甥一支烟。赵学军接过去,尴尬的笑笑:“舅,我妈说新屋不去,今儿只走寿礼……嗯……不给你暖房了。”
“噗……”良良真的没想到,自己三哥毫不客气的在这里扫两位舅舅的面子。这可真是,遇到事儿,说事儿,他自己也就是话大点。
高果园,高果林两兄弟互相看看,一脸子尴尬的想了下,再次大笑起来,嘴巴里甚至还胡说八道的。
“你看你们,来就来了,还带这么多礼。账房……账房!!!!”小舅大喊了一声,没多久,村里的文书颠颠的过来笑眯眯的问啥事?高果林对他耳语一番后,文书点头,一脸羡慕的去了。
没过多久,有人搬了早就备好的两台案桌去新房。这两台案桌上每台上面隔着两个大盘子,盘子里是几叠子新钞票,账房一边走,一边喊:“大姐高苹果,礼金三千,二姐高橘子!礼金二千八……!”
赵学军扭脸,看着神色涨红的谭良良说:“你看到了吧!这世上自然有些事儿,不按照你的想法走,你敢喊,这不是你妈上的礼?!得了,吃饱咱回家!能有多大事儿!”
“哥,我不喊,你倒是喊啊?”谭良良无奈了。
赵学军笑眯眯的摇头,转身跟着寿礼走,一边走一边盯着脸色微红的小舅舅说:“哎,咱不喊,咱看大戏,吃东西,看热闹。人不要脸,皮厚无敌。”他说完扭头对良良说:“我挺后悔的。”
谭良良好奇,快走进步问:“后悔啥?”
赵学军冲他呲牙,大声说:“我咋就没准备一叠子磨砂纸,装盘子表表人面子呢!大小也是个礼数不是?”
高果园有些怒了,他扭头冲着赵学军瞪眼:“学军,姥姥家千不好,万不好,那也是你姥姥家。你妈都不说,你废话多!”
谭良良这次倒是真的放松了,他做出不懂事儿孩子的样子,大声喊着问:“舅啊!俺家没太多钱,礼小了些,那也不用这样欺负人啊!!俺家没有五千块给你上礼!!!!”
顿时,吵闹的人群不吭气了,乡亲都往这边看,都在小声儿议论发生了啥事?
高果园伸出大粗胳膊,一把夹起谭良良,扛在自己肩膀上也是笑:“看啥看呢,看啥呢!俺外甥舅舅闹着玩呢么,走着么,姥姥家去,开席了,开席了!!!!都吃去!哎呀,哎呀!外甥就是个狗!吃了!他就走!是个狗么!”他说完,对着谭良良屁股就是一巴掌,谭良良一声大叫,村民便笑了起来。
赵学军笑眯眯的跟在谭良良与舅舅身后,他看着无奈挣扎的谭良良,心说,该!不会看眉眼高低的,打人脸,还能被人捞到欺负,记吃不记打!
这一行人,表面上是一团和气的走到老高家新屋边上,人却一拐弯,去了老屋窑洞的院子。赵学军有些纳闷,看这样子,这姥爷,姥姥好像住在旧窑洞里。这大舅小舅在边上盖了这么大的屋子,咋就不叫老人去住呢?
高果园放下谭良良,对着他指着旧窑洞说:“你姥爷怕你妈找不到家,死也不去住新家。”
谭良良不吭气,他甚至充满仇恨的对着老屋吐了口吐沫,心想:现在说这些有用吗?我妈都死了。现在想起后悔了,你后悔就不会在我妈最难的时候,每天去我家说‘果园,果林没钱,这钱你家先还!’。
赵学军硬扯着谭良良进了老屋的院子,这一进门,四面一看,好家伙,姥爷家这朋友,亲戚啥时候多成这样了,这老院三面院墙上钉满了一水的红布,红布上全部裱着人民币贴成的寿子,还有各种对联,什么:“夏屋新迁莺出谷”、“花堂彩焕凤栖屋”等等之类。
老屋这边大概被当成了临时的厨房,院子的中间,荤案、面案、菜案等明确分工,村里的小媳妇们收拾的利利索索的,端着做好的菜肴往新房子那边送,那边现在已经开席了。
赵学军他们撩起门帘,进了中间的窑洞,很奇怪的是,这里出奇的安静,没任何村民在这里搞热闹。坐在屋子中间,穿着新衣服,新裤子,新皮鞋的姥姥见到赵学军,谭良良脸上一喜,忙扭脸对坐在炕上,穿着崭新中山装,嘴角不停流口水的姥爷说:“他姥爷,军军,良良来了,你看看,不要睡了……”
赵学军看着屋子一边放置的崭新新的轮椅,又与正惊讶的谭良良对望一眼,此时屋外的小媳妇拿来两个草垫子铺好。这兄弟俩跪了对依旧在流口水,打鼾的姥爷磕了三个头。
磕完头,姥姥过来拽起他们,指指炕边,忍着泪说:“坐会么,坐会么,我叫他们把席摆到咱屋里吃,成不成么?”
赵学军点点头,反正外面那股子划拳声,鞭炮声他也是不喜欢。
门帘外,大舅的声音传来:“妈,我去招待客人,你叫他们呆着别乱跑!”
“哎,我们不去,你们忙去吧。”姥姥应着,扭身端了一个搪瓷盘子过来,抓了大枣,糖块给赵学军他们吃。
祖孙相对无言,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偶尔花生壳落地的声音。屋子外喧闹的世界,就像不属于这里一般。不久,有村里的小媳妇摆了方桌子上炕,先端过两碗寿面,接着八碗八碟就上桌了。
赵学军拿了筷子,端起碗,在姥姥的目视下很自然的吃菜吃饭,大早上起得早,没吃好,早饿了。谭良良犹豫了下也吃了起来。看到外孙们终于端了姥姥家碗,姥姥长出一口气,坐到一边不吭气的不知道想什么。
那屋外,八音会的声音越来越远,院子里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少……随着时间推移……
“俺……啊,俺要是死了么,就好了么……俺……死了!你妈来么?!”
一句咬字不清,含含糊糊的说话声,突然在只有咀嚼声的屋子里响起,赵学军抬起头,发现姥爷不知道啥时候醒了,正呆呆的看着他。
“你姥爷,去年就瘫了……不叫我们告诉你妈。”姥姥叹息了下,又给姥爷擦擦口水,又给他加了一床被靠高点。
“俺么糊涂……清醒着呢,你妈……你妈生气了……俺都梦不到她,不孝,也不……也不……托个梦!”
姥爷的话有点多,一会跟没来的高橘子唠叨,一会跟死了的高苹果唠叨,这老爷子一辈子都向着儿子,上辈子就是那样,这辈子还是那样。他倒是对外甥们很好,至于外孙女,孙女们吗,就有点无所谓了。
赵学军听不清姥爷唠叨什么,大概的意思他也清楚,就是那时候难,顾不上他们,现在好了,他们却不来了。老爷子叽里咕噜的说着含糊话,可有一点非常清楚,世界上爹娘是一样的,他没觉得自己不对。他告诉赵学军,别叫高橘子寄钱了,不缺钱,叫橘子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