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瑞
白大人……我多希望是碧鸾认错了人抑或是自己听错了。可小叔叔居然没有任何辩驳,只是用命令的语气道:“起来吧,带我们去漠北。”
碧鸾起膝,背却依旧弓着,转眼化身为一只巨大的火凤凰,羽毛仿佛像束汹涌燃烧的火焰微微抖动着,雪花在离它身体尚有一段距离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就是朱雀的真身?我从山凹中钻出来,吃惊的望着眼前景象,任由大片的雪落到脖子里去。
“走吧。”小叔叔沉默着将我拥上凤背。
碧鸾稳稳的飞起来,四周乌蒙蒙的辨不清方向。高空冷风鄹纵,如冰封的利刃一层层剥着皮肤,仿佛要将人骨头都生生劈开。
小叔叔坐在前面,留给我个后背,淡淡道:“感到冷的话就靠我近些。”
依旧是一惯的性子,从不向我主动解释什么,就连……白泽这样的身份被人讲出来也是这般若无其事。
白泽……白泽……
我喃喃自语道:“小叔叔如果是白泽,那我是谁?”
他反问我,“你希望自己是谁?”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如果他真是白泽,我倒情愿是被他捧在手心里的淮殊。可如果我是淮殊,那个毁了妖界和温雅白泽的人是谁?手持妖鼎一心想要封印百妖的人又是谁?
我摇摇头,将杂乱的念头全都甩开,小声道:“我希望自己是莫丁果,单纯的莫丁果。”
“那你就是莫丁果。”
我忍不住去抓他胳膊,“可如果我是莫丁果,那你又是谁?”
他说:“你是莫丁果,我便是莫旭,你的小叔叔。”
我注视他良久,拍着额头笑起来,“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一定又是在做梦了……”
小叔叔沉默了会儿,道“再忍忍,出了丽川便不会再冷了。”
我将脸贴在他后背上,贪婪吸食着他身上的气息,“我一点都不冷,只是有些困。”
他伸手拭了拭我额头,对碧鸾道:“能再快一些么,他现在有些发烧。”
碧鸾道:“抱歉白大人,这已经是他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速度了。”
我贴在小叔叔身后,感觉浑身渐渐软成一团棉花,懒洋洋的被火炉包围着,睡意渐渐袭来。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让我病的迷迷糊糊,待神智清醒时人已身在漠北。
睁开眼只见万里黄沙,一轮红日恰从东方升起,美丽到让令人不由紧屏呼吸。由于视线开阔的缘故,太阳比寻常时看到要大的多,周围环着几片金色流云,仿佛帷幔轻轻拉开预兆着新一天的开始。
我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置身此地的原因来,怎么我一个人,小叔叔去哪儿了?
“小叔叔!”我将手圈起来大声喊,再无心欣赏什么景色,爬起来四处找人,却只有地上影子跟我一起动作。
沙子又细又滑,每走一步都争向涌进鞋子里去,沉重的拨不起脚。
明明是这样可恶的地方,刚才怎么会觉得它漂亮?!我低咒着将鞋子脱下来,赤脚走在沙地上,感觉舒服多了。
焦急如焚的找了一圈后,小叔叔终于像救星一样出现在我的面前,背后拖着一棵巨大带刺的植物,叶子肥厚狭长像是仙人掌又像是芦荟。
“小叔叔,你去哪儿了?”我暗自松口气,感谢上帝我没有被抛弃!
“找吃的。”他走到一处丘陵背阴处坐下来,“身体好些了么?”
“嗯,好多了,碧鸾呢?”
小叔叔道:“暂时回到鼎中去了,在里面呆的时间太长,出来开始会不太适应。”
我默默坐下来,看他将那怪植物砍一节下来,把皮削掉后递给我。
方才喊了半天,倒是真有些渴了,不过这种长满白刺的家伙,真的能吃吗?我咬了两口,感觉它像长满硬筋的老山楂,味道又酸又苦涩,完全无法下咽。
小叔叔拿着一根倒是吃的津津有味,我怀疑的看着他,忍不住扯过来咬一口,差点就要吐出来。
“它的名字叫蛇兰,吃了它待会儿可以减少你体内的水份蒸发。”
见我实在吃不下,他便将蛇兰削成薄片,逐一递给我,“压舌头下含着,钩蛇依蛇兰而生,想必它就在附近了。”
钩蛇百妖中排行第五十四,神卷记载它身有六十尺长,浑身金黄体形庞大。长满银钩的舌头擅于模仿流水声响,所以时常隐匿在沙漠中以声**路人前去寻水,待靠近后再发猛烈起攻击。
我咀嚼着蛇兰犹豫道:“可是这里人烟罕见的,它又能袭击得了谁呢?要不要放过它?”
小叔叔指着不远处的一堵沙墙,道:“你去那里看看,再回来告诉我决定不迟。”
我将手中最后一片蛇兰吞下,跳起来走向沙墙。短短十几分钟,太阳已褪去了方才的温柔开始变的毒辣,脚踩在沙子上有点湿热的烫,不再如先前舒服。
走了约两百米,到了墙外面,我用手推了推,很牢固,不像是自然形成的。小叔叔到底让我来看什么呢?我不解的绕到它背后去,看到真相后几乎要停止心跳。
被墙遮挡的另一面,摆满了零乱的骨架,有骆驼的,也有人的,衣服已经被烂成破布,绕着骨头旗帜一样迎风招展着。
一、二、三、四……我数了数,整整十五具人类骸骨。其中几具像是才死没多久,黑压压的蚂蚁在上面剧烈的涌动着啃噬残肉。
准备离开的时候,我感觉脚下像踩到了什么,用脚尖一顶,一个塑胶婴儿奶瓶从沙子中间跳了出来。
我又忍不住回头看了遍,终于在角落一幅弯曲骨架下看到探出来一只小小的手。
重新回到歇息的地方,我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小叔叔平静道:“就算是在这荒凉无垠的沙漠,也阻止不了人类探索的脚步。如今这世界,根本没有妖怪生存的空间,封印妖怪或颠覆人类统治,两者只能选其一而不能共存。”
我颤声道:“不是还有妖界吗?”那个月雪松林有伏波宫有妖怪家园的妖界……
他垂下眼睛,以至于我看不到里面是不是装了悲伤,“妖界几千年就已经灭了,伏波宫那些建筑……不过是群妖集体用法力创造起来的空间,早也一并消失了。”
我手禁不住颤抖,下意识在衣服上擦了下,感觉上面像沾满了看不到的粘稠血液。
“对不起,对不起……”抱歉小叔叔,除了这三个字外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什么。
他嗤笑道:“是我的错,跟你没什么关系。”
不,是我的错,如果我不执意在丽川爬树,晚上便不会做那怪梦。如果我不是淮殊,或许妖界便是另一种结局……
越想越觉得自责,羞愧欲死便狠狠甩了自己两个耳光。
小叔叔靠在丘陵上,对着阳光微微眯起眼睛,懒懒道:“莫丁果,你有时间胡思乱想还不如去找点食物来。”
食物?我望望四周一片白茫茫犯了愁,野外生存技能自己可是半点也不具备,更何况这里也不像能找到食物的样子。
下意识在口袋里摸索一番,没成想居然真掏出一个皱巴巴的锦囊来。我兴奋的放在手心里倒,居然还真倒出五六颗谷子来。
在绿河时墓元送我御风谷,它曾助我度过最困难的时候。后来有了钱便被我抛在脑后,在这个时候翻出来无疑是雪中送炭!
我在沙地里挖出一个小坑,取一颗种子放进去,然后将蛇兰叶子用力搅出汁来滴上去。
片刻后小芽便破土而出,只是此刻风不大,成长速度远不如从前,耐心等了十多分钟,才长有一棵盆景树大小。不过对两个来说,却是已经够吃的了。
我掰下稻穗,将谷皮剥掉,每颗也有花生米大小,白嫩细润,看起来水份十足。
剥好一把自己先尝了颗,然后讨好的将剩下的全部送到小叔叔面前,“给你吃。”
他接过去,慢悠悠道:“此刻总算有点长辈的感觉了。”
我怔住,半天才呢喃道:“我保证以后都对你这样好,行不?”
他扬了扬嘴角,手指勾了下,待我靠近用扣住我后脑勺。
就在以为他几乎要吻我的时候,他却道:“疼不疼?”
我心立刻又沉下去,摇头,“不疼。”是我活该,我罪有应得,比起犯下的过错,这两巴掌又算得了什么?!
内疚像幽灵一样浮出头,未留意间小叔叔又靠近了些,“莫丁果。”
“嗯?”
“你既然选择了我,就没有任何退路了。”
这话他曾说过,只是此刻意思我仍是不懂,只得困惑的望着他。
小叔叔问:“封印了百妖后……你想做什么?”
在绿河时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这个问题,如果成功封印了百妖后,自己会过什么样的生活呢?
是同小叔叔在江城买套僻静的房子,安静回归正常人的生活?还是回到青宛去陪祖母?还去国外探望教授跟肖纯……
可这种种的假设,都被小叔叔如今的身份打破。
他是白泽,是百妖之首的白泽。
我用力咬了下嘴唇,将妖鼎取出来远远丢开,抓住小叔叔的手道:“咱们走,回江城去青宛都好,再也不些妖怪有牵扯,好不好?”
他却执意不动,“不,我要你继续做下去。”
“为什么?”
他露出似很无奈的表情,道:“你可以封印九十九个,留我一人逍遥就好了么。”
“小叔叔说的是真话吗?”
他随意道:“决定权在你不在我。”
我思考了会儿,最终又将妖鼎又捡了回来,道:“那好吧,听人铁,不过打死我也不会封印你的。”
他笑了下,恍惚间我似从中看出一丝白泽的影子,不过很快就消失了,小叔叔终归跟白泽是有所不同的。
对于妖界爆发的最后一场战争,其实我还有许多疑惑,譬如四圣兽紧要关头去了什么地方?为什么最后都平安无恙的自请封印于鼎中?而景炎,他灭天界的目的又是什么?可惜这些问题,我是不敢去揭小叔叔伤疤的,看来只能日后有机会询问神卷了。
我们守在原地等到傍晚,钩蛇也没有出现。如果有出现的话,那么大体形没有理由会被我们忽视。小叔叔又去断墙那里观察尸骸,回来说:“难道它找到了更好的住处?我们先在附近找找看。”
月光皎洁,将辽阔沙漠照的跟白天一样明亮。没有食物跟水,没有代步的工具,两人只身夜里行走无疑是很危险的。不过有小叔叔在,我不怕。
走了约两三个小时,我着实累到抬不起腿了,小叔叔脸上也有了疲色。
我提议道:“休息会儿吧。”
却不想被小叔叔一口拒绝,“不行,在大风到来之前,我们要找一个合适的藏身处。”
“大风?”
小叔叔示意我看月亮,只见方才还清晰如镜的月亮此刻暗淡许多,周围还泛着一圈雾蒙蒙内紫外红毛葺葺的光圈,令人毛骨悚然。
“月晕预兆要刮大风。”
我不得不打起精神,努力追上小叔叔脚步。
又过了半个小时,小叔叔终于在一座丘陵前停了下来。那个丘陵很奇特,明明是自然形成的沙堆,却被人收拾的有门有窗。
小叔叔敲了敲门,无人回应,将窗子下方的厚沙拨开,竟然找出一串铁链拴住的钥匙来。
进了门后,发现里面摆了张藤条编织的床,上面还放了摞破棉被。床头摆了个瓦罐,盖子里粘着半根蜡烛,里面还有一坛清水。
我奇道:“原来真有人住在丘陵里!”
小叔叔翻了翻棉被,又在床下察看了一遍,才放心道:“应该是提供给路人的临时住处。”
我抱住棉被扑倒在床,藤条硌的我骨头疼,不过能在沙漠里睡上床,这实在是件奢侈的事情,不能再苛求更多了。
我们走了半夜都有些累了,偏那床小的可怜,两人躺上去都要缩着手脚。
睡意渐渐袭上来时,我听到外面传来带着哨子的风声,不时还伴有扑通扑通的闷响。最让我担心的是,这房顶竟然开始扑簌扑簌的往下掉砂粒!
“小叔叔,这房子……”
他飞快捂住我嘴巴,“嘘,你只要不说话就不会有事。”
我只得将已到嘴边的话复咽回去,他察觉出我的不安,将手搭在我腰上轻拍后背,“不会有事的,睡吧。”
他的话对我似乎有股神奇的磨力,听过后我竟真的一点也不再担心,枕着他胳膊酣然入眠。
次日醒来不得了,推门后竟然看到一大片现代建筑交错的绿洲!我几乎误以为自己睡的不是丘陵而是万能的诺亚方舟!
然而,这还不足以最让我意外的事,最最让我讶然的是,小叔叔居然从口袋中掏出了钱包,钱包!
行李不全都丢在丽川了么?他是什么时候将这些东西带在身上的,我怎么不知道?
落魄贵族优雅的在服装店刷着卡,冲像呆头鹅一样的我提醒道:“喜欢哪件就快点拿,我们赶时间。”
旅店中泡了个热水澡再换上干净的衣服后,我在心理上还有些无法接受,这座沙漠之城虽然比不得江城,但经济水平绝对要绿河、丽川要好太多。
我点了一大堆菜疯狂进补,快饱的时候才想起发问:“小叔叔确定钩蛇在这里吗?”
小叔叔道:“不确定。”
我差点噎住,“那咱们来这里做什么?”
他敲敲桌子,“跟我走你就知道了。”
吃完饭后小叔叔又带我去了白事一条龙,买了香、祭品跟蜡烛还有纸钱。
“咱们在这儿有亲戚吗?”我越发感觉不对劲儿,怎么感觉像是去上坟呢?
小叔叔将东西丢给我,“没有。”
我感觉问不出什么,索性闭了嘴跟他走。
叫了辆计程车,小叔叔道:“去东方冢。”
司机先是怔了下,片刻后反应过来笑问:“您们是外地来的吧?”
我说:“你怎么知道?”
司机从后视镜中瞄我手中袋子,“只有外地人才像你们这么叫,我们管它叫县衙。”
“县衙?”
“哈,那地方,邪乎的很。虽然从未出过什么事儿,可天一黑,谁都不敢从那条路上过,都要绕着走。”
“闹鬼?”我小心翼翼的猜测。
“不好说,反正谁也没见过。”他收敛了笑,一本正经道:“好像是三十年前吧,上头规划下来要修路,刚好划到一座不起眼的小荒坟上。有些老人便说这坟有些年头了,谁都不让动,政.府不得不派人来迁坟,结果您猜怎么着?没看到棺材,竟然从中挖出一块方石来,上面还刻了一首打油诗:要想富先修路,他日想必到此处,请念在下恋故土,一定为我让两步。”
我不禁笑起来,“谁搞的恶作剧吧?”
“可不是!字还是近代的字体,当时大家也都这么想。可人专家鉴定说起码有上千年了,您说邪不邪?”
我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对那些所谓的专家有些不以为然,“那结果怎么样,路修没修?”
司机道:“我们老县长也是个豁达的人物,鉴定结果一出来便道,既然是先人提出来的,让你几步又何妨?路就生生绕过去了,哎,看到了没?就是前面那个拐弯的地方!这么笔直一条路就因为它给活生生绕弯了……”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果然如此,忍不住又问:“可它为什么叫县衙呢?”
“这个啊,虽说是没见棺材,倒是挖出来几本书来,是我们这里很有名的一个复姓术士,所以官方便定为东方冢。漠北是古时候一个县令建起来的,这说法你们想必也曾听过吧?民间说他们两个是这个,”司机像怕我听不懂似的,上手两手拇指比了下,“所以便管它叫县衙了。”
虽然有点荒诞,不过倒是个有趣的小故事。
我们很快到了目的地,小叔叔坐在车中道:“我在这里等着,你自己过去吧。”
我犹豫道:“小叔叔,这个东方不会是指东方磊吧?”那个曾给我卜过一卦的温雅术士?
不待小叔叔开口,司机便抢先肯定道:“正是他,史上第一术士。”
如果是他的话,我倒真应该去拜上一拜。
虽然是尽人皆知的地方,小土坟却依旧寒酸连个像样的墓碑都没有,周围也光秃秃的不长寸草。
我将香点上后拜拜,然后将它们插进泥土中去。又将纸拿点来烧了,此刻想起他曾经给我的三句赠言,不由低声道:“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我现在终于懂您的意思了,虽然有些晚,不过还算来得及。”
纸钱快要燃尽时,突然刮起一阵大风,尘土烟灰飞扑向眼睛鼻子,呛的我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我揉揉眼睛,发现面前矮坟消失了。再揉,方才感觉到不对来,慌忙看身后,只见一片雾气笼罩,哪里还再见小叔叔影子?!
转了一圈后,我才确定自己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像是个巨大的地下宫殿,黑森森不见一点阳光。松油灯悬挂在墙壁上剧烈的燃烧着,青烟直窜却是愈发增加几分恐怖阴森。
正头痛如何出去时,一白衣人影从雾气中走出来,我怔了下,立刻拱手行古礼,“东方先生好。”
来人潇洒自若的挥挥衣袖,“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
我问:“东方先生请我来有事吗?”
“还记得我赠你的三句话么?务必时刻谨记。”
事情不是已经过去了么,为什么还要时刻谨记?我心不由一颤,“先生什么意思?”
东方磊却道:“没什么意思,你伸手过来。”
我伸出手,只见他用食指在我手掌心轻画,妖鼎便自行脱离出来。
他将掌心摊开,数道白光人倾刻间飞入鼎中,他又在鼎上虚划满圈,鼎耳处便逐渐多出几道花纹来。
我不解道:“东方先生这是……”
“赠你二十五妖,是为先辈的一点心意。”
我难以置信的细看鼎身,果然多出许多诡奇兽纹,忙道:“谢谢东方先生。”
“你不必谢我,这些妖怪是别人托我交给你的。”
“是谁?”
他望着我的身后但笑不语。
我慢慢回头,看到了一个年轻斯文的男子,“是我。”
这下我真的激动到说不出话了,好半天才挤出两个字,“祖父……”
祖父点点头,“我知你难处,但身为莫家人,抓妖除魔便是职责所在,你明白么?”
“我明白……可是,小叔叔他……”
祖父道:“白泽是个有担当的人,日后去留你可自行权衡,但是其余妖类皆不能与人共存。你可知曾放过的那只猫狐,如今给江城造成多大的危害?二十条人命,只因果果你一时之仁。”
我脑袋轰然一声炸开,难以消化这个残忍的现实:苗吉回了江城,而且还闯了大祸!那个黄毛柔软叫我爸爸的孩子……怎么会杀人呢?
他摇了摇头,道:“我要走了,以后你要好自为之。”
我心中有些异样,总感觉此后一别再难相见,便上前两步追问他,“祖父要去哪里?”
“去该去的地方。”他头也不回,留个背影与我,轻叹一声,“你日后如若有时间,便回青莞去看看祖母……”
我急道:“祖父!”
伸手抓到一缕淡烟,待回过神来再看眼前,依旧是那矮秃的低坟。而身后司机已经在忍不住大喊,“小伙子发什么愣呢?”
我揉着发麻的腿站起来,瘸着走向计程车。
回到城中后我对小叔叔道:“我看到祖父了,他同我道别……”
小叔叔面色平静道:“他终归是要回到他该去的地方。”
又是这几个字,我转头问他,“那该去的地方又是什么地方?”
他认真的说:“每个人要走的路都不同,去的地方也自然不同。”
“那我以后会去什么地方?你又会去什么地方呢?”
小叔叔揉揉我的头,“不要想太多没用的。”
因为东方磊莫名的提点和祖父的离开我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小叔叔便将日程计划再推迟一天。
这夜凌晨时分,一个熟人敲响了旅店的门。
打开门后我有些错愕,不过这些天意外频发,在这里看能到墓元反倒也不算什么稀奇事了。
他眉间有些忧愁,眼中却带着丝解脱的愉快,整个人看起来很矛盾。
我请墓元进房间,他很客气的道谢。
我诚恳道:“先生请不要客气,当时在绿河若不是承蒙照顾,我怕早已经死了。”
他强笑着用手拨腰间谷穗,才要同我说什么眼睛却瞟到了小叔叔,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小妖墓元见过白大人。”
小叔叔靠在床上假寐休息,眼皮未抬只简单的摆了下手,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墓元神情忐忑不安起来,语气也愈发客气,“莫先生,我此番前来……是想回到鼎中去。”
我问:“是因为祖父的事么?”
他不说话,便算是默认了。早看出来他对祖父有意,不然也不会专守在他坟里,先是赠我墓元珠,又是送我御风谷……可惜祖父一生眼中只有祖母,临走时还交待让我去青宛呢,真不知此刻是该忧还是该喜。
墓元道:“这些年我墓也守的极累了,正好可以好好休息下,请莫先生满足我的心愿吧。”
他这话又促使我生出种对妖鼎的幻想,那里面会是什么样的境象,大家相处是不是也会同在妖界一样快乐随意呢?
无法得知,也不敢去问,我害怕得到一个令我更加愧疚的答案。
封印了墓元后,我们离开漠北城,重新进入沙漠。
连续找了两天后,终于又最初的断墙处找到了钩蛇。这家伙居然身裹黄沙伪装,伏在地上完全就是一道沙壑,难怪那天蹲等一天也不找不到它踪迹。想到它曾躲在暗处冲我们吞吐长长带钩的信子,我就会立刻竖起一层鸡皮疙瘩。
不过在它身份暴露时,想必是顾忌小叔叔身份,虽然眼中对我充满怨恨,表面却未做丝毫反抗便入了妖鼎。
出沙漠时又遇大风沙,在漠北累计耽误了半个月,我们才顺利去了陌春。
陌春是个四季如春的花城,但我们到达后住了七天,却是每天都刮西北风。烈吹的人头痛欲裂,各处医院诊所人满为患。
后在神卷的指引下,我们找了罪魁祸首——禺疆,一只人面鸟身耳朵上悬挂着青蛇的妖怪。
考虑到小叔叔心情我执意不肯让他现身,便用净莲咒、七杀咒、九字诀才将这只口吐厉风的妖怪收伏。
后果是自己被吹的也染了流感,在医院门口树旁输了两天的药水,不过我却觉得很值。
接下来我们又去了水坞和石林,依次收伏了英招、孟极、呲铁、山臊、冉遗、寓鸟六妖。
中途偶有一些小波折,但全都安然度过,时间安静的流淌,转眼便到了年底。
一夜睡梦中想起祖父临别前的话,便思念起祖母来。
醒后同小叔叔说了想法,两人决定一同回青宛。
记忆中那个新年:有祖母准备丰盛的年夜饭,有跃入掌中的鲤鱼,有追着我们疯狂跑的年兽跟童子,真是久违的欢乐。
不知道今年会是怎样的一番热闹情景。
带着美好幻想一路辗转颠簸,我们终于在大年三十早上赶到青宛。却只见莫府门口挂着白烛灯笼,蓝色底对联雪白色题福看的人触目惊心。
青宛还是那个青宛,莫府还是那个莫府,祖母却是已然不在了。
阿香婆婆迎出来,不待我张口便跪倒在地,“二少爷,小少爷……你们怎么才回来啊!”
我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却固执的不愿去相信,“祖母呢?”
阿香婆婆只是掩着嘴哭不停,管家在一旁搀扶不及也是跟着流泪。
进屋见了灵柩,我还是觉得恍惚如梦,不停道:“前两年不是一直好好的吗?也从来没生过什么病,怎么突然就走了呢?”
阿香婆婆缓了会儿,擦干眼泪反过来劝尉我,“一直好好的,前两天突然说要走,就让我去准备寿衣跟棺木,东西刚备好……人就倒下了。小少爷不用难过,小姐一辈子没生过什么病痛,走的舒坦安稳,是福寿,福寿。”
我红着眼睛问:“有什么话留下吗?”
阿香婆婆摇头,“之前倒是一直念叨着想您了,埋怨孙子跟儿子都不回来看看。走那天倒是不提了,喜气洋洋的……几十年没见她这么高兴过了。”
高兴吗?是因为能陪祖父了么?难怪他临行前让我回来看看……
我看着正堂上摆着的黑白照片,眼泪禁不住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跪下去重重跪几个响头,祖母,孙儿不孝,回来晚了……
祖母的去世并未给小叔叔造成什么影响,不过他依旧按旧青宛的风俗穿了孝送了葬,想必祖母泉下有知也该感到欣慰了吧?
祖母走了,莫府里每个人依旧忙碌,胖厨照样将菜烧的认真,阿香婆婆依旧每天让人打扫房间,送食物到祖母房间,不过对象却是由人变成了照片。
我看着她一人自言自语,不知道是真的看到了什么还是老糊涂了。
“小姐,今天的菜式您满意不?什么,味道太重了啊,好,我等下就跟胖厨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