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想把人留住,怎么反倒招他说出走人的话来?
这个时候,刘罗新幽灵一样的出现,手里提着一个黄梨木食盒子。
食盒子上的浮雕繁复精致,一看便知是王府的老物件。果然刘罗新解释说,“这是贝子爷差人送来的,特别吩咐要我亲手交给你。乔先生你看……”
乔正僧示意他放桌子上,却并不打开来看。而是继续刚才的谈话,“要走?你跟了我六年,还是第一次听你提这个。”
这话带了哀沉的调子,说的很是伤感。前路已经走完,后路一片未知,两人此时的心境俱是茫茫。倒像极了这个刚刚统一的国家,不知道该如何开拓和建设了。
满月的夜,是不是特别容易心潮波动?面对眼前这个人的沉默无言,乔正僧生出一种不破不立的冲动。他放任自己的不沉着,冷酷放出伤人的言语,“这么急着走,莫非是找到了新东家?”
“别忘了是谁,是谁把你从南京带出来的。”
“如果不是我,你还要在那个女支院子里呆多久?现在又能干什么,你自己好好想想。”
今天是疯了,乔正僧从来都是隐藏恩惠,施舍的很彻底。就算真的存了施恩求报的心,也不会放到台面上说出来那么露骨,那么咄咄逼人。
杨满的脸色红了又白。这个样子是不能好好谈话了,他不得不站起来告辞,尽早逃离这个已经打不破了的僵局。
乔正僧的动作比他快,两三步赶上来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拽回来,强迫他面对自己。“我说过让你走了么?”
杨满挣脱不得,抬起头来问他,“那么我是不是卖给你了?”
第25章
乔正僧又被问的噎住,万般不甘心的松了手。但同时心底里涌上一个答案,如果可以的话,他当然要买下杨满。可笑的是他留洋数载,在当今最文明的国度接受教育,到了这个时候,竟还能生出禁锢他人自由的想法。
人内心的欲望是多么可怕,而要直面它,就更成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既然对方放手,那么自己可以逃得体面些。但离开的时候,杨满没有感到一丝丝解脱。
门外的月,大的不真切。就这么明晃晃的挂在天上,倒不如平日里被浮云半遮半掩来的动人。
但终究有这么一天,恰逢晴朗的夜,它要曝露出自己的全貌来。原始的不容残缺的快要满溢的,以不可抵挡之势,出现在你面前。
人们对它寄托情思,又投射到自己身上,撩起一波又一波的情潮。
所以对于中秋,秋雁是心怀期待的。最近杨满太忙,又碰上时局动荡,在乔正僧家窝了了一段时间,他们已经很久没亲近了。
得知干儿不能回家吃饭,就算是被乔正僧赎的身,又住着他送的房子,秋雁也不能不心存抱怨。好在杨满回来不算晚,她随口问了几句便腻歪上了。
杨满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他干娘。
曾经因为自身的缺陷,杨满想过要不要帮干娘找个人。直接说出来怕伤了她的心,于是他小心的试探,结果发现,秋雁完全没这个意思。慢慢的他也就死了心,想着彼此是唯一的亲人,总是要陪她一辈子的,包括在床上伺候她,也算是应尽的义务了。
脱了衣服,手臂上被紧抓的红印已经消退,但对方掌心的灼热似乎还在残留。
永远是这样不进不退的状态,秋雁含着他半硬的男木艮,心里也是忧喜参半。想着总比以往好些吧,又担心他老是这个样子,没进步。
剩下一个人闷坐,乔正僧后悔自己放人放早了。这个时间回去,他何尝猜不到那个人要做什么。想到这是个花好月圆的中秋,他就觉得……格外不能忍受。但他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资格抱怨?
乔正僧看到了桌子上的食盒。
打开来,里面的小碟子上码的整整齐齐,是几个式样各异的苏式月饼。他拿起一个咬了一口,里面是枣泥,面皮又酥又香,做的很地道。
岚熙曾经吹嘘他家厨子白案了得,什么点心都做得来,看来所言不假。
难得岚熙还能记得他的家乡口味,但乔正僧却咽的异常艰难。他喝了几大口酒,才将这口饼送了下去。
放在平时,乔正僧是不喜欢酒的。他要控制别人,更要掌握自己,对于那种思维飘忽,情绪失控的状态,他向来都很抗拒。但是今天,他破天荒想要喝点酒,好让自己不要那么清醒。
因为就在仙月林,老板一个人在包厢间里喝闷酒,这个消息马上传到吴丽环耳朵里。想到乔正僧是和杨满一起吃的饭,而杨满又先走了,那么可想而知,两个人肯定吵翻了。
真不让人省心!吴丽环心想。大过节的,老板在这里,她又怎么能自己先走?于是她留下一位会开车的,做好了半夜扛人回家的打算。
转眼凌晨一点,舞厅的生意差不多尽了。门外霓虹灯闪的再耀眼,也掩不住夜深时人气散去后的寥落。
乔正僧已经醉的昏昏沉沉,吴丽环与一名门卫架着他往外走。上了车之后,她伸手到醉汉口袋里拿钥匙,摸了半天没找到,于是招呼门卫折回到包厢间里去找。
说实在的,吴丽环在仙月林的时日不少,从没见过乔正僧这个样子。以前她跟乔正僧说不上话,偶尔看到他,都是一副不好亲近的样子。后来她接杨满的班,当上了仙月林的经理,与乔正僧的接触就多起来。一开始觉得他彬彬有礼绅士风度,后来才发现,原来这个人表面上客客气气,骨子里依然是疏离的,少有温度的。
这个过程倒有点见山见水的境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