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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赵建国带着妻子与孩子们一起到市郊区的博物馆,来这边的时候一家人很奢侈的在饭店吃了一顿。一份红烧肉五毛钱,海米烧豆腐九毛,大葱炒肉片八毛钱。四碗米饭,饭店不经营饮料。
看着孩子们吃的满嘴流油,赵建国跟妻子一阵心酸,这三个孩子来到世界上,还从未这样吃过东西,这样奢侈的吃大块的猪肉。赵建国没吃几口,只是就着汤和下米饭,配着孩子们的香,他吃了两碗饭。
万林市博物馆,位于万林市郊区。博物馆的房子是过去的城隍庙。看那残破的墙壁,城隍庙门口掉了脑袋的背碑的老鳖,任何人都无法想象,这是这个城市的博物馆。
赵建国在博物馆大门口迟疑的张望了一下,大约一分钟左右,门洞靠墙的一个小槅扇窗缓缓推开,一个带着只有一条腿眼镜的老大爷支着脑袋问他:“找谁!?家去找,没人上班。”
一家人呆了一下,相互看看,赵学军惦着脚尖,趴在比他高出很多的隔扇窗口前说:“老大爷好。”
老大爷愣了一下,大概是很久没人问他好了,他迟疑的说了句回答:“好。”又反应了一下夸了句:“好孩子。”
“大爷,我们老师叫我们写作文,我想写我们这里的博物馆。”赵学军眼巴巴的看着老大爷,一脸孩子的求知欲以及对知识的哀求。
那窗户慢慢的关闭起来,过了片刻,博物馆厚重的大木门缓缓打开,老大爷站在门里招呼他们:“进来。”
赵建国迟疑了下:“没买票呢,大爷。”
老头笑了下,带着一丝讥讽:“买个屁的票,没地儿印去。”
赵学军动下父亲的手臂,他握住它,赵建国低头看下小儿子,弯腰抱起他,确定的对家里人点头:“走,进去。”
高橘子愣了下,扭头颠颠的跑到附近的供销社,买了一盒凤凰香烟塞进老大爷的手里:“您拿着,要不然,我们不敢进,添麻烦了。”
老大爷退让了几下,终于还是把香烟装进了口袋里,他看看博物馆的大门外,又看看四周,很小心的将大门关闭,反插起来。
博物馆的大院很空,过去画着古代壁画的墙壁,如今涂满了标语,一些来自文化大革命贴大字报的面板上,很多纸屑在风中飘逸。所有的房间都上了锁,那些锁上的灰烬,大概已经有一个世纪没有被打开了。
“那屋是石器时代留下的东西,那屋是上秦的……那屋是唐朝……嗯,清朝,你们要看那里?”老大爷指着院子里那一排低矮的房子问询这一家人。
赵建国一家互相看看,完全不知道要看什么,赵建国看下小儿子:“你们老师叫你写那个朝代?”
赵学军看下四周对老大爷说:“大爷,咱这地儿出过诗人吗?大将军有吗?”
老爷子看看那张小脸,又摸摸口袋里的香烟,再看看这对一脸茫然的年轻夫妻,摆摆手:“得了,跟我来吧,说了你们也不知道,还不如孩子呢。”
一扇很久不开的木门,缓缓打开,落满尘土的玻璃柜,老爷子拿着毛巾擦了几下,唠叨着:“以前,也是有导游的,接待个外宾什么的,外宾来了,领导给的烟是装在罐子里的。现在,别说外国人,老鼠都不来一只,上面总是说拨款修,要了很多次了,都不给。”他唠叨着,很认真的带着珍惜一扇一扇的擦拭。
玻璃终于被擦好,老爷子指着玻璃柜那边的石刀,石斧,石臼问这一家人:“知道,你们生活在啥地儿吗?”
赵学兵很认真的回答:“山西省万林市。”他说完,全家人鄙视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肯定这么回答是不对的。
老大爷笑笑,指指那些古物:“你生活在太行山脉,你们应该骄傲。这中华民族现在很了不起,我们的国家也是伟大的。但是最早先的时候,咱中华民族的足迹是从这些山脉开始的……”
夜幕降临,老大爷送这一家人出博物馆大门,他对赵建国倒是没搭理,只是蹲下带着一丝珍惜抚摸着赵学军脑袋说:“下次老师再叫写作文,就来找爷爷,爷爷带你随便看。”
赵学军羞答答的笑笑,并不说话。他拽下父亲的手臂:“爸,脚疼。”
赵建国蹲下,背起小儿子,冲老大爷点点头,一家人慢慢顺着郊区的马路慢慢走十里地回家,赵学军没有加入大哥与二哥的争吵辩论,他只是想他的目的达到了。
但凡不爱说话的人,有这样几个情形:
第一、天性木讷,少言寡语。
第二、肚子里没有东西,不知道说什么。
第三、肚子里有东西,不知道如何叙述。
第四、胆怯交流。
赵建国的性格跟他的成长有很大关系,生于农村,受的教育属于一般教育,别人经历的他也经历过。他性格无趣,别人推一步,他走一步,离开领导他一步都不会走。他不会将一件事情用充满人格魅力的方式叙述出来,在别人热热闹闹的说笑话的时候,他也没有什么社会能量得到那么多趣闻。办公室的工作很有趣,交流是重中之重,说白了,赵建国做办公室主任,完全不合适。这人,除了老实,基本什么都不会。
赵学军并不知道自己那么做到底是不是正确的,改变父亲的性格更加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在很久很久之前,他没有工作,靠那个人养活,每天无事的时候,他就满城市溜达,什么博物馆,湿地公园,战役纪念馆,他去了无数次。说来奇怪,到达那些地儿之后,赵学军觉得,自己真的是长了见识的,因为人这类动物,很容易忽略一个东西,那就是你生活在那里,这地儿发生过什么事儿?为什么这里会有这样的丧葬习俗?为什么这里人喜欢吃酸?为什么这里的人喜欢跟着小儿子过活?这些东西,是历史,是城市历史,是人最最应该掌握的见识。但是,大部分人对这东西,到死都不愿意去了解,糊里糊涂的一辈子也就那么过去了。
赵学军懂得的东西不多,但是他知道的却很想告诉父亲,今天来到这里,他觉得对全家都是一份福缘,那位老大爷,却真的是个隐士,真正有学问的大隐士。
星期一,欢送办公室老主任,全办公楼的人都被召集出来,一起照相,一起相互留影。老主任是荣升了,去省委办公厅上班,这次省里来接他的人也很有趣,是老主任的连襟,省委组织部副部长褚晨南。
褚部长是以私人的名义,陪着省委办公厅的工作人员以及司机下来的,万林市这地儿,那是他的故乡,他也有许多事情要回来安排。
省里来了人,市里的几位领导都要作陪,作为新走马上任的赵建国,压力不可谓不大。星期一早上上班的时候,他到老主任的办公室,放下三十斤玉米面,很憨厚的说:“这是老家新磨的。”说完,一言不发的怵在那里。
办公室老主任常沛看着赵建国,内心叹息一下。这人并不适合自己的这个职位。他提拔他,只是因为,这人眼里有自己,住在大院那么多年了,要说贴心,赵建国两口子是真的贴心。他想着,这人从来没求过自己,儿子结婚,家里的电影票,都是欠了人情的。他推荐他只是顺水人情,没想到的是,这人就那么过了,顺风顺水的过了,由下到上竟没一句反对的声音。
常沛拍拍赵建国的肩膀,嘱咐了几句,将连襟胃不好,怎么安排领导的座次,办公室采购东西是谁的关系,他说了一会,叹息了下:“也罢。”说完,从办公室内拿出一本工作日志指指:“你就按照这里面做,招待费多少,找谁批,先给那个供销社报销,都按成例……”说完,他拍拍赵建国的肩膀:“建国啊,老哥我就送到你这里。”
一句话说完,赵建国泪流满面,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澎湃的感激之情。不知道如何表达,他只好继续站着。
傍晚,招待欢送餐就设在政府食堂,市委书记,市长,还有市里的重要领导都过来了,那个时候,市里的机构不算臃肿,市委很多机关权利也很集中。一桌子围起来,十四个人。
领导们坐好,一直在食堂门口站着的赵建国连忙指挥服务员上菜。随着一溜烟的忙活,六个大菜,四个凉菜便满满的上了桌。
老主任常沛看下赵建国,他当然知道现在办公室还剩下多少招待费,于是他语气里带了一丝责怪:“这个赵建国啊,以后不过了。”说完又笑笑,补救了一句:“建国啊,最懂得情谊,感情丰富的汉子呢!”
市里的领导笑笑,并不发表意见,大家只是端起赵建国给斟满的酒杯一起碰碰含含蓄蓄的便开了菜。
“建国,这菜稀罕,咱们食堂什么时候学会的?”马市长指指面前的六个菜,这六个大菜一水的是放在汤碗里的,没有炒菜,是统一的汤菜。
赵建国连忙放下手里的酒壶,走到领导们面前,他的脚有些发软,咬咬牙,站直了:“马市长,这是咱万林的传统菜。”他走到那些菜面前一个个指过了:“老豆腐,肠子汤,夹馅子,羊肉丸子汤,肚肺汤,红焖羊肉。这凉菜是凉拌羊鼻涕(一种菌类),酱香羊肉,拌粉条,凉拌兔肉。”
他说完,一桌子人奇怪的看着他,说实话,这些热菜,以前真的还就知道,很久之前万林市的传统菜是很出名的,号称万林八大碗。不过,解放后,这些菜好像没人再做了。
说了一番话的赵建国,看看一脸感动,觉得赵建国很给他面子的老主任,他咬咬牙低声说:“老领导,没花什么钱,您带着后勤一直养猪,养羊,每次那些东西都贴补了咱办公室招待费里,这么些年了,您总要吃一次咱后勤养的羊。再说,羊肉都是养胃的,您说……您说褚部长的胃一直不好。”
赵建国说这话的时候,没动半分心眼,他只是觉得,这功绩都是老主任的,他可不能得去,必须告诉老主任这些功劳不是自己的。
褚部长看看自己的连襟,不由感动,他举起酒杯与自己的连襟碰了一下:“宋沛啊,咱们也是不容易,文化大革命那会,我以为自己会死了。现在那,每一天活的都是赚来的。现在,每一天都要好好工作,报答组织的信任。什么胃不胃的,也就是你……一直惦记我。”宋沛与连襟一饮而尽,没有说话。
赵建国过去,帮他们倒满酒杯,觉得气氛悲伤,连忙说:“老主任给咱万林做了那么多事,要走了,怎么也要吃传统菜的,这些羊鼻涕是清早我家三儿上山采的,回来的时候还买了一只兔子,咱这地儿,土产便宜,一只兔儿三块五。老豆腐是厨师长磨得,丸子,粉条,还有这些肉菜都是咱那一只羊出的……老主任,我知道您怕我把您存起来的家底儿花了,没花,都是咱政府自己后勤的东西。也就是调料,这顿加上酒没到七块钱。”
马市长笑了下,先敬了一杯,接着夸奖赵建国:“以前没看出来,咱建国也是个能够的呢。”
大家哈哈一笑,这话题便奇迹一般的从传统菜自然而然的转到了万林市的历史。说到历史,赵建国那一刻简直是虎躯一震,历史,他知道啊,除了课本的,他最知道的就是这万林市的历史了,昨儿刚学的。当话题一扯,他的话匣子在推杯换盏之间,很奇妙的转到了万林市。
那个岁月,人人都读着有限的课本,数的上的书报,听的是很少几个台的收音机。除了国家灌输的国际大问题,还有新的精神。这本地儿的历史,知道的自然是少的可怜。
赵建国从附近的老爷山住的原始人,说到山西本地人法家的荀子,过去万林市叫什么名字,有啥名人来过,万林市在军事上的作用,古代出了几员著名的大将军,历史上考了多少举人。
这坐着的,大部分都是万林本地人,即使不是万林本地人,那血统里都有万林周边的印记。听听,就不知道,这贫寒的地方,过去也是书香门第,他们就不知道中华民族起源,黄河流域跟自己出生的地儿有那么大的关系。中国人,天生就带着一种大国的民族自豪感,话题便这么打开了。
时间缓缓过去,最开始,市委领导那一桌给赵建国加了一把椅子,再后来,饭吃完,上了茶,大家开始在记忆力翻找历史的痕迹,后来食堂大师傅出来了,说起这地儿的老建筑,说起以前那是谁的房子。
那顿饭,一直吃到了晚上十一点,赵建国将意犹未尽的领导们一个一个的送回家。跟老主任分开的时候,那位省委的褚部长给他留了电话,家里的住址,对他说:小赵,去了省里,要来家里坐。
午夜,街边的路灯昏暗,赵建国慢慢走着,他走了一会,发现,这一晚,大家都在围绕在他身边,都在跟着他的语调起伏走,那一刻,这个憨厚的男人感觉自己找到了什么。那是一种节奏,挑动别人跟随自己走的节奏。这一刹,赵建国觉得自己找到了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奇妙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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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天气渐渐转热,学校要求学生们统一穿起白衬衣,蓝裤子,白球鞋。赵学军穿的是二哥赵学兵的旧衣服,白衬衣已说不上白,算是灰白,衬衣的后衣襟上还有墨水印。赵学军记得小时候,因为穿旧衣服总是跟父母闹脾气,谁不爱穿着崭新的衣衫?现在,他只是接过妈妈改好的白衬衣,笑笑,并不计较的上了身。
看到穿旧衣服的儿子,高橘子是心酸的,那份心酸却也只是停留了片刻后就丢到一边。丈夫提升了,家里的事情越来越多,人情往来也是越来越多。孩子满月要送六尺棉布,结婚要送脸盆暖壶,有朋友同事生病住院,还要送两包钙奶饼干。这些东西都要拿钱买的,即便是不想送,人家巴巴的来家请,不去,实在不好。需要钱的地儿越来越多,高橘子主动回家跟父亲要赵建国那三千元的复转军人费。那夜,她是哭着回来的,舍不得买三毛钱的车票,是走三十里地山路回来的。
赵建国最近很大度,也许是真的当了领导不一样,他知道妻子回了娘家要钱,也预料到了必定要不回来。却什么都没说,以前也许他真的会因为三千块跟妻子吵架,逼迫着妻子回娘家,即便是知道要不回这三千块,他总要出了这口气。现在,对于人生前途他有着太大的指望,隐约着他觉得那三千块并不是那么重要。他有很多事情需要做,未来他能预见自己的世界绝对不止三千块那么简单。每一天,每一天他都很忙,除了上班,还要抽空学习,他觉得自己几乎是无知的,对人无知,对活着无知。有时候,他会安静的坐在办公室思考,思考人为什么活着这样的奇妙问题,思考完,他会在下班时间拿着一副象棋子,蹬着自行车去市博物馆找老常下一把。
老常就是那个博物馆的门房,那人实在是个趣人,他的有趣在于他对人生,对世界有一份奇妙的解释,几乎每一个属于赵建国想不通的问题,他都有着自己充满人格魅力的解释,如历史,如单位,如家庭,如现在这个时代。大千世界,万变,不离其宗。
赵建国从不觉得与老常交往失了身份,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很认真的去学习老常的语调,尽力模仿那些有趣的语调,结合历史的人物,强迫自己记下一个又一个故事,历史总有它相似的地儿,老常会把现世与历史作比较,有时候这种比较常给予赵建国一种活着的明悟。一切豁然,不过如此。
对比爸爸的变化,赵学军依旧在过着与之前若相似,又不相同的日子,六一过去,老师把他与女班长彭娟放在了一起。假后第一天下午上学,彭娟梳了二十五条小辫子,就像小新疆人一般的来到了学校,刹那,成了风云人物。
临班的同学过来参观了,高年级的也过来参观了,最后老师们还把彭娟叫到办公室去欣赏了一会。彭娟美滋滋的,却不知道她的同桌用一种看外星人一般的眼光去打量她,想下啊,白衬衣,蓝裤子,红领巾外带二十五条非洲黑人惯梳的小辫子,真可谓是奇怪到了顶点。
“看什么看!没见过新疆人吗?”彭娟仰着骄傲的小下巴鄙视的撇一眼赵学军。她觉得她是美的,无与伦比的美。
我还真没见过,赵学军无语的低下头,对待女人,无论是这个女人有多大年纪,不计较可以少很多事。这是活了很多年的经验。赵学军低下头翻自己的课本,他这课本新的就像刚发的,很少有勾勾画画的东西出现在他的课本上。
见赵学军没说话,彭娟又开始找话了:“赵学军,你看《泉水叮咚》了吗?我妈带我六一节去看了。可好看了,我还学会唱里面的小海螺呢。”彭娟哼着电影里的调子,小样子可爱。
“你看一遍就学会了?”赵学军连忙巴结,要在一起坐一学期呢,这个丫头他见过她拿圆规尖尖扎同桌,那手不是一般的黑。
“那当然,什么歌儿,我听一遍就会了,我妈说我以后是要做歌唱家的。”彭娟很是自我感觉良好,她说完,轻蔑的看了一眼站在教室门口,拥挤着参观她的临班同学,美得几乎要飘。
赵学军很认真的在记忆力翻找彭娟后来的轨迹,奈何,他早就忘记这个人,甚至他跟这个骄傲的小姑娘几乎就是不认识的。他唯一能确定的是,现在万林市没有响彻全国的音乐家,今后几十年也不会有,这里面没她彭娟什么事儿。
一阵上课铃声响起,玩耍的孩子叽叽喳喳的冲进教室,这一堂是音乐课。在无趣的校园生活当中,几乎每一个孩子都是喜欢音乐课的。随着一阵杂乱,孩子们找出音乐课本,班上的值日生去老师办公室抬来了学校唯一的乐器,一台脚踏风琴,虽然这一部老式的乐器,孩子们会在五年的学习生活中无数次的看到它,但是,每次看到他们都是兴奋无比的。趁着老师没进来,会有“勇士”跑上讲台,打开琴盖子冷不丁的弹一下。
“我要报告老师!”彭娟大喊一声,蹦到讲台上对着“勇士”就是一阵死命的捶。“勇士”骂骂咧咧不服气的退下,并不敢做出太大的反抗。讲台那是什么地儿,那是神圣老师与课代表才能去的地儿,那是彩色粉笔呆着的地儿,一般人是不许上去的。
学校新来的音乐老师是漂亮时髦的,随着铃声结束后两三分钟,这位走在时代前沿师范毕业的音乐老师,穿着一条几乎盖了脚面的喇叭裤,格子的确良上衣,脖子上俏皮的围着嫩绿色的纱巾,夹着课本走了进来。
赵学军明显的能感觉到彭娟一阵颤抖,接着高高扬起了她的头。大声清脆的说了句:“起立!”
“老师好!” “同学们好!”
音乐课啊,音乐课,赵学军确定自己不喜欢音乐课,一来,这里每一首歌他都熟悉,都熟悉的他想哭,二来,一段一段的将一首在记忆里完全会的东西分解开,是一种折磨。三来,他是个音痴。
他倒是很佩服这个时代音乐老师的多才多艺,会弹琴,会画谱子,会指挥,会舞蹈,会教一些非常有用的知识。整一堂课,赵学军都不时的盯着老师那条时髦的喇叭裤,裤口的喇叭宽度几乎盖住的高跟皮鞋上下起伏着。他听着老师那故作优雅的夹杂着地方土话尾音的普通话清脆并充满韵律的哼唱。那只拿着课本,翘着一只小拇指的手有力的打着拍子,那鞋跟也不停的充满激情的合拍。不得不说,老师很美,很美好。这段童年,他觉得新鲜,虽已遗忘,他决定重温,他仔细看了老师的脸,这一次,他觉得他再也不会忘记她。
放学后,赵学军与彭娟带着红袖标站在校门口值日,他们检查放学队伍的整齐度,在小贩们的哀怨神色中阻止孩子们去买零食。彭娟是严肃认真的,她的新疆头是格外引人瞩目的,每个人都看她,这小丫头越发的认真,每一声响亮的呵斥都引得别人不得不看她。赵学军是无奈的,他躲得很远,站在阴凉的地儿,抬头看着天。
“学军,爸叫我带你去洗澡!”赵学文咋咋呼呼的骑着父亲的自行车来接弟弟。他上初中,初中部并不与小学部挨着,两个地儿隔了一条街。
“赵学军!你多大了?还叫你哥带你去洗澡,你可真是个小皇帝。”彭娟一顿讥讽,说完,看下四周。小皇帝,这不是一个好词儿,是被这个时代所有孩子们鄙视的。
赵学军坦然受之,并不搭理,他把书包挂在哥哥脖子上,伸手去摸哥哥的口袋。赵学文笑笑,看下弟弟拿出来的一斤全国粮票,外加五毛钱解释:“早饭吃了,我们同学请我的,一个糖烧饼呢。”
“真的?”赵学军看自己哥哥的身体,看的很紧。
“真,那小子爸爸是三运的,家里有钱,常请我吃东西。你吃啥,哥给你买。”赵学文弯腰抱起弟弟,把他放在自行车前梁上,兄弟俩一起等赵学兵,赵学兵今天值日,画板报,出来的比较迟,他一冲出校门第一句是:“哥,给我买个小豆冰糕!”这家伙骨子里的市侩也不知道像了谁。
赵学文看下四周,值日的学生已经散去,就悄悄花了六分钱,买了两根小豆冰糕给弟弟们,弟弟们啃着冰糕,他觉得比自己吃到嘴巴里甜。如此,兄弟三个便一起十分快乐的去政府洗澡堂洗澡。
要说过去这办公室主任,实在是没什么油水的,即便是有,这个时代去刮公家的便宜,那也是耻辱的。政府洗澡堂这边归赵建国管,可赵建国的孩子们洗澡,依旧得花钱,一位一毛钱。少了一分,看澡堂的阿姨也不会叫他们进去。赵家的孩子干净,每星期要洗两次澡,自从赵学军重生,这种潜移默化的卫生习惯早早的就把虱子从孩子们的身上驱赶走了。
一小捏洗衣粉,半块药皂,一块旧毛巾,一个破牙具杯子,是所有洗浴的工具。赵学文帮弟弟们脱好衣服,找了一张旧报纸铺好整齐的叠了衣服,卷到一个角落。三只光猪嘻嘻哈哈的互相击打着对方裸着的身体,“啪!”的一下子,“啪”一下子。
“哗,好多人啊!”赵学兵叹息着,看着洗澡堂里水汽缭绕当中的一只只人形,这是什么日子?政府机关的人集体洗澡吗?一个莲蓬下最少五个人在等待,洗澡堂一侧的水池里泡满了人。
“要不,咱等会?!”赵学文问弟弟们。
赵学军看下四周,摇摇头,他上前几步,使劲撑开坐在浴池边上的大人,缓缓下了池塘。他抬头看自己的哥哥们,那两个一起摇头,大概觉得不好意思。赵学军慢慢走到浴池中央,停了片刻蹲下,突然大喊一句:“哥!看我少林十八铜人屁!!!”
水池面上,突然咕嘟,咕嘟嘟的一阵阵的泛出屁泡。周围的大人悄悄后退两步。
又过了一会,赵学军又是一声大喊:“哥!哥!看我流星赶月屁!!!!!!!!”
水面又是一阵屁泡……
赵学军屁泡的花式是无穷的,什么海底捞月屁,醉屁,鹰爪屁等等之类,他放了一会,浴池里的大人尽数躲了个干净。
赵学军得意洋洋的冲着自己哥哥们招招手,赵学文,赵学兵迟疑了一下,捂着鼻子走过去,缓缓下了宽敞的池子。赵学文试探着闻了一下,空气中并无臭气,悄悄问:“三儿?你哪来那么多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