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玲珑微微张嘴,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你怀疑过她,你配她不起。”掌蓝说的有些绝情,下一刻,他右手一招,扬扬从虚无中奔了出来。掌蓝跨上坐骑,“玲珑姑娘,好自为之吧。”
夜玲珑知晓当下强辩也是无济于事,一切还是要等真正找到执红才能说事。垂下眉眼,礼貌道,“殿下,请。”
“瑶山事一定,我们再见,请。”
扬扬腾雾而去,碧波大潮一浪翻上一浪。有的浪花活泼起来的后似乎,可以跳跃到两个男子的高度,浪头白花,是‘卷雪’的姿态。轰然而下,又飘雪而散,沉浮心思,竟如女儿情梦一般,难以揣摩。
夜玲珑端着双手,逐渐走到那颗粗壮枝干的古榕树下。摸上纹理,感受掌心传来的微微湿意——第一夜初遇那端庄女子的记忆随着流萤法术的圈解和提示,已经慢慢在她心底重组还原。
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侧目低眉,或者柔情轻语,原来早就在心底扎了根。只是扎根或许好办了,大概什么时候,自己都没注意到——相思树已经结了爱恨果。
夜玲珑捏紧了手中那朵玫瑰花簪,轻声,“发誓再也不怀疑你,一定做到全心全意。”
“请再给玲珑一次机会。”夜玲珑抿紧了樱唇。
瑶山是万里长江最尾端,一山劈开乾坤大地,莽撞成为最结实的分界南与北的神山之边。人界以瑶山为根据,破开北昆与南秦两大疆土,瑶山长达八千里之阔,宽谷交错期间,亦有迢迢水道穿插山脚,纵横俯瞰,配合山腰的腾云袅绕,然是美不胜收的灵山仙境。
瑶山以柳家独具一格的御剑术闻名三界。柳家世代辅助天帝贵族,剑仙造化也各个都是奇葩神乎。唯一一点遗憾的是,柳家是灵狐修炼、化仙,所谓本物不纯,虽在天界地位牢固,但也不免时常遭三界白眼,而无法破格封神。
柳沉泓放出的话——是一争谁能当这‘活剑典’的名号。赤光武恢复成男儿打扮,更是用那奇丑的人皮面具盖住女儿容貌,摇身一变,又成了人见人逃的魔界妖孽。应邀好胜,她提前一日,偕同夫人,来到柳家的‘御剑山庄’。
可惜身娇体贵的光武夫人,一到山庄就病了个半死。养在房中咳嗽不止,那声音听起来倒跟病入膏肓一般。也有很多人来拍赤光武马屁,毕竟这场剑斗声势浩大,而且人魔神三界有实力者均可参加,当然人界商人不闲着,已经有人开始放出赌约,类似买马一般赌押赤光武和柳沉泓两人谁将夺取剑道之顶。可谓是江湖一团遭,大家均是唯恐天下不乱。
夜玲珑本打算见到赤光武后就活捉,或者连同金王、碧王等手下力量逼迫赤光武交出执红,可谁知道这赤光武竟还可以光天化日带了‘妻子’前来参加剑斗呢?有听闻那‘光武夫人’遮头盖脸,谁也不见,就更加觉得就是已经被弄得身败名裂的执红。
夜玲珑心中笃定如此,又想,若那光武夫人不是执红,赤光武此番深沉阴鸷的性子,能管谁叫妻子?必是执红无疑,这下不就省去不少弯路,可以直接找人,倾诉衷肠了。
终于寻了空档,趁着柳沉泓与赤光武两人兄弟长、兄弟短地的在院外寒暄,她自己翻进了‘仙访苑’,去寻那所谓的‘光武夫人’。
离那咳嗽声越近,她就越是心潮澎湃。想来执红确实失了元珠后状况不好,但总算那丑八怪真的把人救了!这样也好,无论如何,总比彻底失去她的好。夜玲珑不想太多,象征性地,咚咚咚三声敲了门,就径自推门进了去。
执红穿了一身黑,到处都是黑花遮掩,还蒙块大布,模样跟死了丈夫的寡妇出黑殡一般。再加上魅舞变态得叫她从头蒙到了脚,就剩一双眼睛看东西。谁见不要吓一跳?执红方才咳了许久,身体摇摇欲坠,这一下突然见到的人是夜玲珑,马上连咳嗽都要忘记了。
夜玲珑显然也是被执红这副打扮给吓了个半死,站在门口美脸都快扭曲了,这算是夏日该有的打扮吗?虽然心里有准备可能执红会换回女装,但不是这套乌龙装啊!自己还——还准备给执红戴上玫瑰花簪呢。
“夜玲珑……”执红的眼睛是立刻转了两圈,想起自己此刻出格的打扮。尴尬得立刻侧过了脸,把彼此见面的欣喜都盖了下去。
夜玲珑见她认出自己,心道此人果然是执红。那可不要喜极而泣,她三步上前,一脸激动无法抑制,憋了半天,什么也说不出来。就滴溜着眼睛,专注地看着执红,相见恨晚的情绪,无以言表。就这样,彼此僵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最后是被执红长长的一串咳嗽声给打断了思绪。
☆、第八节 瑶山斗剑(2)
“你是不是病得厉害,不能见风?”夜玲珑灵机一动,穿成这样,摆明是生了大病,不能见风嘛!她干脆直接去拍了拍执红的背,那背果然一拍就能摸见脊梁骨,异常隔手。执红之前是瘦,但也没变成一把骨头。夜玲珑心头抽痛,马上又加问,“是当时的伤一直拖着了吗?”
“我没事。”一句‘我’当然承认自己就是执红无疑,夜玲珑与自己熟识、相爱过,自然认得出自己——就算是这副出格打扮。执红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冷静了情绪的,唯一能让夜玲珑看到的眼神也同这句话一样冷冰冰。夜玲珑心头一扎,怪异的感觉从心头涌起,她缩了缩手指。
“你还在生我的气哦?六和的事我本想阻止的,可那天晚上,我喝多了……就……执红,后来,后来……我一直在找你,找了你很久。”夜玲珑声色稍有委屈,但更多的还是痛心,毕竟没想到自己一个疏忽,当真害惨了执红。
“嗯。”
夜玲珑舔了舔上唇,眼神有些慌张,因为心跳竟然因为见到执红,就开始加速了。“我就知道你还活着,执红……你跟我回去水族,我以后一直照顾你好不好?”她一边说着,一边心底里有了无数幻想,脸上就挂出了笑。夜玲珑满眼天真,只为又找到执红高兴不已,根本不知道执红为了能护她一个周全付出多少代价。
“我不去水族。”执红幽幽地拒绝了。
“为什么?”夜玲珑扁了扁嘴。
“玲珑,其实朱王的头衔,我不在乎了。”执红轻声解释,她侧了侧身体,再一次避开了夜玲珑关切殷勤的眼神打探。慢悠悠地继续,“若是六和姑娘那时候来找我寻仇,我也觉得她做的无错。毕竟,我确实间接害了涟儿。”
“你说什么呢?郡主过世那般久了,我们别再想她了。”夜玲珑马上开始了‘我们’,当真是要铁了心再让执红回到自己身边,她本对执红有愧疚之心。所以这一次,管她执红是男是女,总之都是爱上了,就不能放手。
“玲珑,我心底一直有一件事,徘徊不去。也非常痛苦。”执红伸手轻轻摘下了面巾,又拨开了头发上的黑水花薄纱。夜玲珑算是见到完全女态的执红——容颜大露,就算自己是鲛人灵族、水族、龙族中出色美貌的佼佼者,还是不得不为眼前面带病态却庄重、天生一股正气的天神之姿震撼内心——宛若泰山崩顶而可以面不改色的从容。她几乎贪婪一般地盯着那张脸,心头小鹿乱撞。
“什么痛苦,你告诉我。”夜玲珑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拉她的手,想要放在自己的手心,好好安慰保护。“我们一起解决。”
“我前思后想了很久,”执红慢吞吞地说,她毫无血色的唇正在缓慢地蠕动着,“我们醉酒的那一夜,到底做了什么。”
夜玲珑眉头一跳,糟糕了,执红这是回忆起六和变成自己样子的时候了?
“玲珑,六和跟你,早就调换了身份是不是?”
“不……不是……”夜玲珑心头猛地一沉,口舌立刻结巴了。
“那时候,和我在绛红宫一起看雏菊夜开的人,是你吧,玲珑?”
夜玲珑眼神微慌,下意识有些想逃避。她想承认是自己,但执红后面想说什么?心底慌的要命了!
执红没有等夜玲珑回答,继续娓娓述说,“我第二次去接你的时候。接到的人,就已经是六和了对吗?”
夜玲珑眼睛眨得极快,逃避着执红目光犀利的端详,慌张地别过了眼睛,却还是觉得执红的目光可以射穿自己的脸皮。
“那一晚,和我睡在一起的女子,也是六和对吗?”
“不不不不,”夜玲珑诧异地转过脸,惊声大叫,她伸出双手猛地摇晃在胸前,极力否认,“不是的不是的,是我,是我!”她拍着胸口,“执红,那个是我。”执红要是知晓自己跟六和睡了一晚上,而我夜玲珑又没去阻止,是不是就是辜负了她的信任,但当时自己真的也很难过,那种情况,要怎么解释!总之——无论如何,先否定再说!“那晚上,是我一直和你在一起的。”她尽量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真挚得毫无撒谎痕迹。“我也……你那么对我,我也很欢喜的!对对对,我很欢喜!”
执红看着夜玲珑那神情,心中一凉到底,已经没有力气去计较夜玲珑究竟爱没爱过自己了。夜玲珑这难掩慌张的表情,已经让她得到了最精准的确认,那一夜确实不是夜玲珑与自己结发。
心底觉得自己愚昧可笑,天神之尊竟被人玩弄至此,真是天道好轮回。当初修仙没有遇过情劫,原来情劫残暴如斯。
执红叹息,“你说那一夜是你,那么那一夜,我在你耳边说过那句话是什么?”
“什……么?我……我……时间太久了,执红,我忘记了。”夜玲珑无辜地眨着眼睛,企图说服执红。
“那好,那我提醒你。”执红看起来很有耐心,她轻声念了几句,“古榕凋须丝缕陈,连理盘绕数千根。”
“古榕凋须丝缕陈,连理盘绕数千根。没错,就是这句,你就是这样对我说的。”夜玲珑点头,应声就是附和,她心思一向敏感,此刻更是能察觉,一旦执红知晓那人不是自己,自己势必就会在今日彻底失去她!
“我还没有说完,”执红慢吞吞地又加,“下一句是,经年相思不成忆,后面一句是什么?”她目光中并没有期待,淡淡地看着夜玲珑,其实已经完全死心了。
“经年相思不成忆,后面……后面是……”夜玲珑完全慌了手脚,背上冷汗直冒,她伸出一根指头指着执红,“这难道,难道我不记得了,就不能回去你身边吗?”
执红看着手脚发抖的夜玲珑,平静的眼中到再无任何情感起伏,无悲无喜。她冷冷清清地看着夜玲珑,绝望正在安静蔓延,好似黑色的火焰,从执红的这一端往夜玲珑的方向燃烧了过去,然后,悄然将夜玲珑逼入窒息深井。
“我……我是真的爱上你了。”夜玲珑眼中有乞求,有了放下尊严的、只为爱人展颜的乞求,并且她并不觉得这种乞求是低贱的,相反,她愿意为执红付出所有,也包括尊严。“那场灾难,我已经尽力了,执红,求你原谅我。”
“我说我并不在乎神籍之事,夜玲珑,原来……”执红目光空洞地看着夜玲珑,直到这一刻,她的嘴唇又开始哆嗦,抖出几个字,“原来……你我……是真的,从未结发过。”
“那我们现在就结!”夜玲珑捧起她的手,捧在唇下,动情地吻了吻,哀怜百转,“现在就结好不好?我一直就……”夜玲珑还想继续表白一番,比如自己确实早就对她一见钟情,后来又反复爱上了她,此刻更想忘记那些过去,重新开始。想感谢上苍的第二次机会,等等等等,千言万语心头涌。
“不,夜玲珑。我安心了。”执红轻飘飘的声音,轻易就打断她的所有妄念。
“安心?什么安心?”夜玲珑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