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笑着,摩挲着我的手指,说:“我不希望你不开心。”
“告诉我,骂我的人其实是个可怜虫,能让我心情愉快?”我叹了口气,说:“不,这只会让我更加难过。”
“难过什么?”他温柔地低声问:“简简,生活当中,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这是上帝关于公平的定义。可我想说的是,那个林医师,可能,有很深重的心理负担,他出身很好,就算是家族企业破产,我听说,他从他去世的堂兄那里,也继承了不少钱。不是因为什么事,他不会,这么对待自己。即便是刚刚,我注意他的表情,看起来像挑衅,其实更像一种情绪失控。”他略停了停,小心翼翼地说:“我想,可能是你,不经意中,踩到了他的底线。”
我叹了口气,说:“我也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像迁怒于我。”
陈成涵踌躇着问:“他,提到的夏先生,是夏氏的夏兆柏总裁?”
“是。”我点点头:“我的住院费,是夏先生付的。”
他不再开口,虽然目光炯炯地看我,却始终保持,不跨越隐私的一步。
我笑了,说:“我与夏兆柏先生,确实有某种关联。”我想了想,解释说:“我们有一位共同的朋友,去世了。我们一起寄托哀思,于是,便变得有点熟悉。他见我身体不好,帮我联系医院,可能当是做善事吧。”
陈成涵挑了眉毛,明显不信,却谨慎地保持沉默,我也顾不得别人信不信,跟夏兆柏的事太过复杂,便是让我叙述,我也将不清楚。于是,我笑了笑,加了一句:“没有那种关系。”
陈成涵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低声说:“简简,你是在向我解释吗?”
我有些愕然,随即意识到这其中的**,忙说:“你是我的朋友,这些事,我自然要解释。”
“朋友吗?”陈成涵微笑了,他握紧我的手,加了一句:“也好。我很高兴。”
一直到我出院,夏兆柏仍未回来,却频频打来电话,语气中也越来越温和,很详细地询问我身体状况,感觉如何,医生说了什么,又嘱咐要好好休息,按时吃药之类,电话那端,他的声音听起来低沉温和,几乎要化身慈爱长者,循循善诱,令人颇为困惑。似乎自从那日之后,他自认与我关系亲熟许多,“小逸小逸”叫得极为热络。而且语气之间,不知是否我有错觉,仿佛多了些欢喜和耐性,仿佛只要我多说几个字,他便会非常开心一般。
夏兆柏的心思从来就不是我这等人能够揣摩的,索性听之任之。反正,夏兆柏暂时看起来,并非对我有害,反倒在一连串的利诱中,或者说刻意接近中,他显露出某种,对我的重视。这种感觉很奇怪,但却很真实。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夏兆柏似乎对与我通话,有种奇特的嗜好,以至于有一日,他打来电话,碰巧我没告知任何人,独自出去散步,他留在我身边的保镖找不着我,夏兆柏居然大动干戈,勒令许多人一起寻找,连医院的医生护士一道出动。终于找到我后,在听到我声音的瞬间,我分明感觉到,电话那端的他,骤然间吁出一口气,浑身肌肉骤然放松。
对于这个前世的仇人,我慢慢地觉出一点淡泊,那些憎恶怨恨,要一直保持,实在累人得紧,消耗大量心力不说,恐怕也很容易,令人活得越来越狭隘,同时越来越局限复仇的怪圈里。两世为人,我总觉得,有些事或许无法看开,可终究能够学会,慢慢地不再激起强烈反应。就如,我现在与夏兆柏对话,已经不再害怕他;我偶尔在医院远远看见林俊清身着白袍的身影,也不再心神激荡,避之唯恐不及。
我将之称为一种进步。
同时称为进步的,还包括我的身体,养了半个多月,终于开始康复。出院那日,简师奶来接我笑逐颜开,仿佛年轻了许多。她那日穿着一身从未见过的绛红上衣,脸色红润,眼神清亮,恍惚之间,还能瞥见从前二八女儿的娇美姿态。我知道,她在新超市工作甚是开心,手下带有几个女人,比之以前在街市摆档口,工作轻松不说,薪水也高了不少。仅就这个,我不能不对夏兆柏说声谢谢,虽然我知道,这对他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我出院的时候,陈成涵有事未能前来,夏兆柏远在欧洲,却早已安排了人驱车前来,带我们回家。我对这几日照顾我的医生和杰西卡姑娘一一道谢,终于摆脱医院,心情甚是雀跃。阿彪打开车门,毕恭毕敬请我和简师奶上车,上一世旁人待我恭敬,我见得多了,现下不以为怪,倒是简师奶十分不好意思,一直道谢。她如今对夏兆柏是感激万分,夏兆柏似乎说过,我此次住院费用,若简妈工作勤快,便作为年终福利奖给她,因而简妈使出了十二分力气,卖力工作,还时常教育我,做人要滴水恩涌泉报。我心里叹息,却无法辩驳。
简妈先坐进了车,正招呼我快上来,我与杰西卡又笑着话别一回,正要进去,忽然听得一人在旁叫我:“简逸。”
我浑身一顿,慢慢回头,不远处一人白衣翩然,面容俊俏,却是林俊清。我心里叹了口气,不知这孩子此番前来,又意欲何为?难道,非要再当众羞辱我一遍,才算甘心?
阿彪见状,立即抢上一步,说:“林医师,别让我们难做。”
林俊清看着我,眼神复杂,轻咬嘴唇,便是瞥开当初一切恩怨,我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长相不俗,至今仍能令我心动。他看了我一会,说:“我,想单独跟你谈几句。”
简妈在车内疑惑地说:“这个医生你认识?人家叫你,是不是有事?”
“妈,”我说:“那,我过去跟他说两句。”
“恩,要有礼貌知不知道?都是这个医院的医师,都要感谢人家。”简妈嘱咐道。
“好。”我点头,迟疑着关上车门,阿彪看了我一眼,说:“阿逸,不喜欢不用过去。”
他是一片好心,我笑笑说:“没事,我就说两句。”
“那你们在那边说。”阿彪指了指不远处,说:“那里我看得见,放心。”
我知道,他是怕林俊清动手或怎样,我会吃亏,此人凶神恶煞的长相,却心思细密,看在夏兆柏面子上,对我也颇好。我冲他感激一笑,微微闭上眼,再睁开,尽量平静地走到林俊清眼前。
有多久不曾这么近距离看过他的脸了,再次得见,我心里骤然柔软起来。他眼下有青色,眼神不复往日透亮,三年不见,脸上已经有了沧桑的痕迹。联想到陈成涵说他,要靠着性和酒精方能入睡,我感到心疼,脱口而出:“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
他错愕地看着我,我自知失言,忙调转视线,掩饰着说:“那个,你看起来,样子很残,没好好休息。”
“我有神经衰弱症,晚上睡不好,”出乎意料,林俊清心平气和地回答我:“已经有几年了。”
“看,看过医生了吗?”我的声音微微颤抖。
“我不看,”他说:“这是,我的惩罚。”
我猛地猜到什么,抬起头,问:“为什么?”
“这是我的事。”他勉强一笑,笑容凄苦,看着我,不再咄咄逼人,却用一种深究,探视的目光从头到尾,将我审视了一番,忽然问:“我对你,并不有礼,你为何不生气,甚至还,跟我说这样的话,你都是这样关心一个陌生人吗?”
我如何答得出来?若是可以,我也但愿对你恶语相向,快意恩仇,但除了你是背叛我,伤害我的主谋外,你还曾经是我,照顾爱护了那么多年的孩子啊。我摇摇头,仍然决定说一句:“林医师,请别嫌我多事,你,还是对自己好一点。”
他看着我,眼中波浪汹涌。
我抿紧嘴唇,豁出去说:“你身体不好,家里人,会担心的。”
他默然无语,半响,忽然低声:“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我抬头看他。
“明白了,夏兆柏为何喜欢你。”他眼神迷茫地看着我,喃喃地说:“你跟他很像,他也好似你这样蠢,明明别人不稀罕,却还会一头撞上去,对别人好。”
我呆住了,迅速转过头,说:“我要走了,我妈还在等我。”
“等等。”他说,脸上浮现古怪的笑容:“我叫你过来,是有话要对你说。”
“我没兴趣听,”我急急忙忙地抬脚就走。
他一把攥住我的胳膊,说:“你不想知道,夏兆柏为什么喜欢你吗?”
“不想,”我打断他:“夏兆柏不喜欢我,你弄错了。”
“不喜欢,按他的性格,怎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他冷笑起来:“看你这么蠢的份上,我好心提醒你,夏兆柏喜欢你,是因为你像他爱过的人。”
我拒绝再听下去,试图甩开他的胳膊说:“我说了,我和夏兆柏什么关系也没有。”
林俊清咬牙切齿说:“你不想知道夏兆柏爱的人是谁吗?你不想知道,你跟谁像吗?你不想知道,谁害得我夜夜失眠,精神衰弱吗?”
我挣扎起来,不知为何,我不想听那个答案,一点也不想,那个答案,是不该出现的,它一旦揭晓,我曾经的生命,就变得毫无意义,变成一个笑话,我颤抖起来,叫道:“俊清,不要说,俊清,看在林世东的份上,你不要说,你疯了吗?”
阿彪看见我们纠缠,立即跑了过来,一把推开林俊清,我浑身战栗,死命抓住阿彪的手大口喘气,一抬头,却见林俊清呆呆看着我,面色苍白,宛若白天见到鬼一般。我再也不想与他纠缠下去,扯了阿彪的手臂说:“走了。”
阿彪满心疑惑,却只得将我扶了回去,我坐进车中,看到简妈担忧的目光,勉强一笑,说:“妈咪,我没事。”
简师奶摸摸我的额头,又攥紧我的手,心疼地说:“那个什么医生为什么这么野蛮啊,我看他刚刚还硬要拉你,怎么回事?”
“没什么,我不是欠他的钱。”我虚弱地笑了笑。
“死仔,阿妈问你话呢,你不要转移话题!”
我不知如何解释,只好一头靠到她怀里,说:“妈咪我头晕。”
简师奶立即将刚刚那个问抛诸脑后,忙着帮我搽药油,按摩太阳穴,我安安静静地伏在母亲怀里享受这等温情,车子行驶起来,又快又稳,车厢内弥漫一股清新的果香,闻之令人心安。就在此时,坐在前面的阿彪手机忽然响起,他接起来应答几句,随即转头叫我:“阿逸,夏先生找你。”
我悚然一惊,正要本能抗拒,简妈却已伸手将电话接过,说:“夏先生啊,仔仔头晕了,对,我们正在回去路上,他没有什么事,老毛病了。嗯,好,你等等哈。”
她将电话塞给我,说:“夏先生要跟你说。”
我接过电话,深吸了一口气,才说:“喂——”
“小逸,”电话那端的夏兆柏仿佛很高兴,柔声问:“你又头晕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谢谢。”
“我明天回来,有礼物给你。”
“不用了。”我忙说:“我,不缺什么。”
夏兆柏迟疑了一下,却好脾气地说:“我挑给你的东西,你一定会喜欢。”
第 24 章
刚刚出院,在家修养不到一日,又接到夏兆柏电话。
这回是在机场,背景嘈杂纷乱,四周似乎有操持各国语言的人声,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在一派纷纭之中仍然清晰凸显,令我一听之下,宛若排山倒海的压迫感如期而至。这种情绪,本来已经被我成功地控制下去,可林俊清那日的话,却如诅咒一般,重新令负面的感觉升腾而上,冲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我手微微颤抖着听完这通电话,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方弄明白,夏兆柏说的是,他现在机场,飞机已经着陆,很快就回来,回来后,就会来找我,会送令我开心的礼物。
那个人,已经在路上,可我却很明白,我一点也不稀罕什么礼物,我一点也,不想见这个人。
我不动声色地挂断电话,起身出门,怎么都好,我没法在这个时候见夏兆柏,我必须,找个地方,冷静地想一想。
想一想,我是谁,想一想,夏兆柏是谁,又或者,还需要想一想,林世东是谁。
天色阴霾,夏季常得以见的雷雨,大概今天也不能避免,但那又如何?我走在街上,脑中一片空白,目无表情地看着车来车往,行人匆忙,看着狭隘的街道两侧从小看惯了的耸立高楼。这个拥挤的大都市,宛若一部设计精良的机器,一刻不停地向前运作,而身处其中的时尚男女,个个衣冠楚楚,精力充沛,遵循着**和野心的法则不停为这部巨大的机器提供燃料和润滑剂。每个人都有自己明确而望得到头的目标,这样很好,是我喜欢的关于活力的诠释。只是,我从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样,忽然意识到,我跟这里的每个人,都隔得很远,他们的活力是他们的事,而我,握在手里的,大概也是这幅瘦弱身体中,为数不多的力气而已。
就这么点力气,却是我目前唯一仅有的,真正属于我支配的东西。
我随着人流搭乘地铁,将自己想象成随波逐流的鱼,在久未目睹的拥挤人群中,我心跳加快,熟悉的眩晕感再度袭来,仿佛可以在这一刻放弃了思维,放弃了如影相随的心理负担,等到我注意到时,我已经站在似曾相识的大厦面前,脚下是大理石抛光,足以映出身影的地板,几十层的玻璃幕墙若是仰视,足以令人扭断脖子。我忽然意识到,这里原来便是林氏企业的总部,自从林世东死去,林氏瓦解,这栋大厦大抵已然易主。我抬头看那名字——xx商业大厦。果然,这里便如林氏一样,被分解拆卖,一层一层,已租作零散公司的办公楼。
我忽然觉得很累,拐到大厦一侧,那里我记得,有家星巴克,倒是照常营业,任此风云变幻,易主换帜,一间咖啡连锁店,倒比一家大公司多了几分岿然不动的意思。我笑了笑,买了中杯摩卡,坐在店里一口一口慢慢喝了起来。入口香醇,味道其实不错,我忽而不太明白,自己当年为何认准这等连锁店贩量化的东西品质必定不好?
就如,为何我当年,一定会认准俊清就是我一生所爱;林氏当家,就是我唯一能做的事;娶妻生子,就是我必须要向家族公众交代的责任;夏兆柏,就是窥伺我林氏产业,卑鄙无耻,奸诈凶残的坏人。
这一切,在这个的午后,在这杯咖啡的醇香当中,忽然都变得恍惚游离,褪去它们当年非此即彼,非白即黑的坚定色彩,变得**疏离,变得无足轻重,变得,非常可笑。
我不知坐了多久,想要厘清的东西一无所获,但心情逐渐平和。直到外面一声响雷炸起,令人悚然一惊。我侧头望去,街上被大雨打得措手不及的人们四下奔跑,咖啡店里不到一会,便涌进来四五拨人,有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有楚楚动人的娇美女郎。我没有去留心他们的脸,只捧着咖啡杯,犹如欣赏交响乐团的演出一般,静静将心神沉溺到雨声雷响当中。
忽然,桌子对面的异动惊扰了我,我抬起头,眼前两位妆容精致的美女,打扮时尚,大概是这附近哪个公司的OL。她们见我看他们,略微点头,其中一位用标准得有些过分的广东话问:“没有位了,我们坐这里,你不介意吧。”
我不想开口说话,便只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们坐了下来,开始交谈,用的却是流利的美语。我果然没听错,那女孩的广东话,是特地学的,标准却不地道。恐怕,眼下说的这种语言,才是她们更为擅长的。
女孩便是穿着打扮地严肃正经,可这个年纪,却怎么也掩饰不去活泼动人的一面。我微微一笑,只装听不懂,继续望着窗外雨丝发呆。忽然之间,我听见对面的女孩惊呼一声:“天哪,那个不是萨琳娜小姐吗?”
另一个噗嗤一笑,不无幸灾乐祸地说:“哈哈,很难得看到她落汤鸡的模样,今天真是有眼福了。”
“还笑,快低头啦,被她看到我们撞见她的狼狈相,谁知道会不会挟私报复。”
我慢慢调转视线,立即见到门口站着一个漂亮的女人,面部轮廓硬朗鲜明,下巴微微昂起,便是一身滴水,狼狈不堪,却也气势不弱,丝毫不以为意。我微微笑了,这个女人,从很久很久以前我认识她的第一眼开始,就如此不甘示弱,处处占先,血液中流淌着倔强和刚毅,四肢中蕴藏力量和勇气。这个女人,是我曾经最为欣赏的女性,也是我唯一发誓,要好好待她,直到白头的女人。
在我把戒指套进她手指头的那一刻,我真的想过,若我不是同志,我是一个能真正爱上她的男人,那该多好。
这个女人,便是我上一世的未婚妻张云霁,英文名萨琳娜。
她如此漂亮,被雨淋湿的曲线玲珑毕现,早已吸引众多男士目光。不一会,便有一冠履整洁的英俊男士上前,殷勤献上纸巾一包,我看那人目光流连萨琳娜胸部腰臀,不觉摇头。那人目光虽然猥琐,可对答之间,远远看着却颇有风度,萨琳娜也微笑作答,似乎是在感谢。随后,那男人离去,买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过来,萨琳娜笑纳,两人靠着门边看雨,似乎相谈甚欢。
我对面的两个女孩,显然也注意到这一幕,一个说:“哇塞,果然是美女,你看,这么快就有些狂蜂浪蝶扑上去了。”
“切,”另一位鄙夷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可是,好像很浪漫的样子,那个男人给她买咖啡了,好体贴啊。”
“等他知道萨琳娜有多刻薄,就会打退堂鼓了。”
“欸,我听人说,萨琳娜克死了自己的未婚夫,到底是不是真的?”
“岂止克夫啊,”另一个来了兴致:“我听说,她那个破财命才厉害,她未婚夫本来家境很好,人听说也很温柔,就是因为跟萨琳娜订了婚,结果好大一间公司一夜之间破产了,他本人也出了车祸,当场死亡。你看,这女人多恐怖。”
简直胡说八道,我惊诧地瞪圆了眼,就在此时,忽听门口一阵异动,伴随着男人的惊呼,随即,萨琳娜高昂的声音响起:“死贱男人,敢非礼我,去死吧。”我忙站起身,正见萨琳娜将手里的咖啡杯一扔,曲起一腿,一个漂亮的回旋伴随一声巾帛裂开声响,那个男人惨呼一声,重重倒地。咖啡店的人全被惊动,看着那原本优雅如女神的女人变身暴龙,个个目瞪口呆。唯有我哑然失笑,那男人真是色胆包天,萨琳娜这样的母老虎也敢动,需知她自幼习跆拳道,一般男人怎会是她对手?
萨琳娜倒是气定神闲,高傲地打量了店中众人一眼,低头微微看了自己裙子,皱了眉头。她适才一脚飞旋,动作是干净利落,可也撑破了身上那条裙子,此刻一道大大的开叉将裙内一双玉腿暴露无疑。我叹了口气,还好我大病初愈,三伏天还多带了一件衣裳。我拿了外套,走近她,萨琳娜挑起眉毛,鄙夷说:“怎么?你个小毛孩也想来撩(**)姐姐我?回家吃奶去吧。”
我笑出了声,真是,好歹也是公司主管,高级白领,说出话来,怎么还跟以前一样一脸匪气。我把外套递过去,和颜悦色说:“给你。”
“干嘛?”
“绑在腰那里,”我微笑说:“就算你不介意别人看,难道不怕又引来**?”
她狐疑地打量我几眼。我补充说:“姐姐,我还小,不会想沟(追求)你的,衣服很干净,你不用怀疑。”
她略略眯起眼睛看我,目光中充满审视,过不了多久,她才迟疑地接过衣服,绑在腰际。终于将两条美腿遮了起来。我点头笑笑,说:“那我走了。”
她倒愣住了,叫住我:“喂,这样就走了?”
我回头微笑:“你要说谢谢?”
她没耐烦从手提袋里掏出钱包,说:“衣服多少钱,我算还给你。”
“夜市地摊上捡的,不值钱,算了。”我说。
“不行,”她的声音骤然尖利起来:“我不会平白无故受人恩惠,说,多少钱。”
我无奈地笑了起来,原来老是黏着我占我便宜的人,曾几何时,却将这些东西算得那么清楚。我没有回答,萨琳娜却自顾自打开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千元钞票,塞到我手里,说:“等你说不知等到天光,拿着。”
我微微吃惊,说:“真不用了,再说,也不值这么多。”
“拿着吧。”她面色稍缓。
我们正纠结着,忽然看见门外进来两名巡警,萨琳娜立即眼露凶光,恶狠狠盯着那个服务生,说:“谁让你报警的?!”
那服务生有些害怕,嗫嚅地说:“这,在店里出事,肯定要报警……”
“讨厌。”萨琳娜啐骂一句,一脸不耐地看着两名警察走来。警察问话,自然是非常繁琐,我莫名其妙变成目击证人,说明了萨琳娜是先被非礼,才去伤人。一来二去,闹了半日,还被通知要前往差馆(警察局)录口供备案。我与萨琳娜万般无奈,只得与那倒霉男人一道上了警车,好容易录完口供,萨琳娜也同意赔偿部分医药费,这件事方落下帷幕。萨琳娜忽然悠悠叹了口气,说:“好了,一整天都没了。你记得啊,以后不要当差佬(警察),浪费纳税人的钱,明不明白?”
我笑了笑,说:“知道了。”
她满意地笑了笑,跟我走到大门口,说:“那,再见了,今天谢谢你。”
我戏谑地问:“你还有什么临别赠言吗?”
“有啊,”她懒懒地说:“臭小子,别学那些什么鬼绅士风度,别乱对女人好,知不知道?”
我困惑地皱起眉,她大笑:“不明白吧?”
“不明白。”我老实说。
“不明白就别明白了。”她笑着说:“你反正看起来不是很聪明。”
“我要说谢谢吗?”我瞪着她。
“不用客气。”她又大笑起来。
我心里有些不舍与她分别,却在此时,听得一声紧急刹车,一辆眼熟的黑色富豪停在我们面前。我还没反应过来,车门已经被迅速打开,跳下了一个男人牛高马大,却是阿彪。我诧异地说:“阿彪,你怎么在这?”
阿彪一脸同情地看着我,没有说话,就在此时,我听见夏兆柏的声音冷冰冰地响起:“你倒会问他怎么在这,你怎么不问下自己怎么在这!”
我心中一震,马上见到夏兆柏从车内跨了下来,一脸怒气,看到我,眼中冷意稍解,却在看到我身边的萨琳娜瞬间,变得更冷。忽然,他伸手一把将我拉了过来,我一个踉跄,直直撞到他怀里,夏兆柏浑身气势骇人,冰冷僵硬,将我从头到脚查了一遍,确信没有受伤,才开口吼道:“跑哪去了?不是告诉你,我今天回来吗?”
我不欲与之说话,遂紧抿嘴唇,别过头去,他与我僵持片刻,终于无奈地放软了声调,低声问:“怎么了?你刚刚出院,身体还没好,这么跑开了,打电话也不接,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
我低着头,想了想,还是解释说:“我出来走走,看到有**非礼这位小姐,她把**教训一顿,有人报警,我就过来帮她做证人。”
夏兆柏紧绷的脸总算露出一丝笑意,点头说:“好了,下回去哪里,要先跟人说,好不好?”
“不用吧,”我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我们没有熟到这个程度。”
“你……”夏兆柏气急,似乎就要脸色一变,我对他仍有种后怕,不由退后了一步。夏兆柏盯着我,叹了口气,摸摸我的头,疲倦地说:“以后别说这种话,我坐了那么久的飞机,一着陆就忙着找你,午饭晚饭,都没来得及吃,累得不得了,你不要在这个时候惹怒我,好不好?”
他难得示弱,我倒不好再说什么了。夏兆柏见我不说话,微微一笑,问:“那,你现在可以陪我去吃点东西吗?”
我迟疑了一下,夏兆柏已经携起我的手就往车里带。我挣扎起来,说:“我还没跟那位小姐道别。”
夏兆柏仿佛这时才想起有萨琳娜的存在,略略回头,神态睥睨说:“张小姐,说再见吧。”
“再,再见。”
我奇怪天不怕地不怕萨琳娜,为何声调中带了颤音,转过头去,却见她一脸苍白,夹杂着极度的恐惧和痛苦。
我正满腹疑虑,却觉腰间一紧,已被夏兆柏揽着腰带入车厢,车子唰的一声往前开去,我回头,萨琳娜站在那里,身影宛若风中残叶,瑟瑟发抖。
第 25 章
车子飞驰,我一路保持缄默,夏兆柏几次试图过来拉我的手,都被我挣脱。
他有些无奈,靠在椅背上吁出一口长气,半天悄无声息。我微微侧头,只见他眼睛微闭,脸上尽是疲惫之色,他说自己刚下飞机就着急找我,没顾上吃饭休息,或许是真的。
只是,这又如何?我并没有要求此人寻找,我也未尝有义务一定要陪伴他左右,我甚至都不愿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