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制高点
苏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每一次,每一次和霍斯维的接触,他整个人就好像被微电流趟过一般。
酥软、不能动弹。
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就算他使劲压抑还是没有用。
靠鼻子呼吸已经不够,好像所有氧气瞬间被抽走,他只能微张着嘴,调节呼吸。
就像现在,明明还站在街边,虽然大家都撑着伞,虽然天色已晚,未必看得见这边,明明知道不该,但是还是僵立在那边。
霍斯维的手渐渐下移,搂住了他的肩膀:“走吧,我们回去。”
其实在外人看来,这个姿势并不奇怪,仅仅是为了让雨伞能尽量照顾到两个人。
苏凌还是觉得心跳很快。
刚才霍斯维的手指停留在他的脸颊上也不过几秒钟就离开了,在苏凌看来,却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这个动作真的……太刻意了。
霍斯维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本可以买两把伞的,但他没有。
共享一把伞的意图,已经很明确了。
加上刚才并不是偶然的动作,苏凌已经明白霍斯维所要表达的意思。
苏凌不能绝对地说霍斯维很明白他此刻所有的无奈和挣扎,但他肯定霍斯维肯定明白自己的一半想法。
因为霍斯维是个见微知著的高手,更何况他对自己还有这么多了解。
走了几步,总算是在一个路口打到了车,因此顺利回到酒店。
霍斯维送苏凌回到房间,苏凌正要帮他泡茶,霍斯维说:“苏凌,别忙了,坐下来吧,我有话跟你说。”
苏凌说:“对了,我差点忘了,这有毛巾,你快擦擦吧……”刚才霍斯维撑伞完全就是只照顾苏凌,他自己的左肩膀衣服上湿了一大块。
霍斯维接过毛巾,说:“不忙。——明天中午定好和本地几个官员吃顿饭,其实也算是联络一下感情,大概有城建、国土部门的,可能还会有几个浙大的长江学者,他们最近在做个城际规划,刚好有个会议在开,我们运气不错,先见见面,听听他们的想法,反正你也有经验,和政府做生意是急不来的,论证过程参与进去,我们到时候就有话语权,先是要搞好关系。”
苏凌点点头,其实他很明白,这一次所谓调查,关键是搭上关键人脉,其余都是为自己的公司提供方便,比如今天的这顿饭就已经招来好大一笔生意了,完全是因为霍斯维的帮助。
霍斯维说:“至于该办的事情,该联系的,都不用我们两操心,自然有人会去打点,我说过了,这次我想轻松一些,认识认识人,然后好好玩一玩,你前段时间那么忙,也要放下心来好好轻松,我都会安排好的。答应我,好吗?”
苏凌说:“好的。”其实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霍斯维几乎都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他只是过来享受成果的人,哪还能说什么呢,感谢都来不及了。
霍斯维站起来说:“那就早点休息吧,我也得过去了。”
苏凌也站起身送他,送到门口,霍斯维看他一眼:“记得洗个澡再睡觉,不然容易感冒。”
苏凌点点头。
霍斯维又说:“有什么事情打我电话,我就在旁边。”
苏凌又点点头。
苏凌大概不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像个学生,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只顾点头,讷讷的模样十分……可爱。
霍斯维此时真想把他揽进怀里,一顿好吻。
但他只是戏谑说:“苏凌,舌头呢?”
苏凌说:“……晚安,霍总。”
霍斯维在心里暗叹了口气,这孩子,总是顾虑太多。
但现在不是逼他的时候。
更何况,苏凌这孩子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接受自己了。
所有亲密的试探,他都没有任何拒绝的姿态。
两人的相处方式,已经和一开始有了太大的转变。
这些,霍斯维都认为是可喜的成果。
霍斯维明白,他也有很多不够的地方,不仅仅是苏凌。
苏凌的考虑,在霍斯维看来,也未必完全没有道理,一方面是苏凌自己,他还是害怕、犹豫,那一次给他带来太大的伤害,他平衡来平衡去终究没办法说服自己。
另一方面,则是霍斯维这边,苏凌考虑的不仅有性别、身份带来的诸多问题,也有对霍斯维个人的不了解,这孩子认为还有一些问题没有解决,按他那个倔性子,估计暂时没法相通。
但这几天,霍斯维也是做好打算的,既要通过这次出行为苏凌搭建一些人脉,拓宽他的运营思路,也要借机将两人的关系好好推进。
之前不冒进,是因为那层厚厚的壳。
现在,既然苏凌的壳已经是若隐若现,或有或无。
那么,霍斯维也要有所行动了。
有些东西,不用再那么忌讳了。
一点一滴,霍斯维要开始享受前段时间的努力成果。
虽不能说势在必得,但他必须要做,苏凌这孩子还是缩来缩去,需要一些外在推力。
“苏凌。”霍斯维叫他。
苏凌才刚抬头,后脑被包住,额头上——被灼热的唇一印。
“晚安。”
伴随霍斯维低沉的声音落下的,还有门锁声。
苏凌还在发愣。
刚才那蜻蜓点水般的触感,是他的吻吗?
是霍斯维的吻?
半晌,苏凌伸手摸上额头,手势游移。
刚才那个只是轻轻的吻,而且只是在额头,但在苏凌心中,却无疑扔下了一颗原子弹一般。
如果说之前的诸多行为都可用霍斯维的试探来解释和推脱,那么刚才的动作,就表示霍斯维的明了和进攻。
对,进攻。
霍斯维不再满足于含蓄委婉的试探,他在主动表明一切。
他什么都知道。
他再也不顾忌什么。
苏凌颓然靠在门上,半低着头,心里十分复杂。
只有复杂这个词能解释他此时的微妙情绪。
苏凌知道,自己站在了大海的悬崖边。
他可以退,也可以进。
没人逼他,但是海风猎猎,吹得他有些摇摆不定。
谁能知道,悬崖有多高?
悬崖下面有什么,等待他的是什么,苏凌通通不知道。
一片深幽黑暗。
而如果后退,只有无边孤寂罢了。
终其一生,我们跳过很多次悬崖,曾经后悔,曾经痛惜。
就如莎士比亚所说:To be or not to be,that’s a question.
不,他总觉得时间不够,他想对霍斯维这个人有更多了解。
现在好像,他在明处,所有弱点被看得一清二楚,而霍斯维在暗处,几不可闻,随时可以伺机而动。
不安全感,是的。
苏凌知道,若是和霍斯维这样的人缔结关系,则肯定是要全心投入。
苏凌真的不确定,他现在还有如此激情和能力承受这样深重的感情。
很多东西,互相拉扯着苏凌的心。
渴望又害怕。
苏凌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想才是个尽头。
无意识地把头一次次敲在墙上,低头又抬头。
他,现在是真的痛苦。
忽然,一阵晕眩猝不及防袭来。
苏凌几乎站不住。
好像四周的环境都开始旋转。
他以前经历过这样的晕眩。
苏凌抱着脑袋,滑在地上,忍受着脑袋和肠胃一阵阵的不适。
直想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的晕眩。
还有恶心的感觉。
不愉快的记忆像潮水般涌过来
破碎……血腥……嘶叫……疼痛……
明亮的手术灯……晃眼的景物……嘈杂的声音……
紧绷的纱布……模糊不见……
没有人……无边的冰冷……
身体里的一切能量在静静流失……他甚至能感觉到……
他要死了……不行……他不能死……
还有此时无边无尽的黑暗……他看不见了……
过了很久,苏凌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走进浴室。
镜子上方明亮的灯管刺痛了他的眼,他看着镜子里的人,眼神破碎,模糊不堪。
怎么回事?
起初他以为是镜子上的雾气,他使劲地用手抹,直到手指和镜子发出吱地摩擦声。
还是看不清楚,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纱。
明明穿着天蓝色条纹衬衫,镜子里却只是一道白色的人影。
这到底他妈地怎么回事?
苏凌使劲地摁着自己的眼,用力的揉,但重新睁开的时候还是看不清楚。
不会吧……
一阵从未有过的恐惧瞬间袭击了他。
不,不,不会的。
那年身体已经都好了,不是吗?
不是吗?不是吗?
他不想变成瞎子!
不,只是偶然。
也许只是这段时间用眼过度造成的疲劳。
对,肯定是这样。
苏凌半摸索着走到床上。
他直直躺在床上。
不行。
不能被这点困难击倒。
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苏凌。
他可以自己应付。
他可以自己处理好一切。
只是病了,身体不好是可以医治的。
但苏凌他恨啊,怎么在这节骨眼上出现这样猝不及防的情况?
公司刚从困境中慢慢开始恢复,一切都在慢慢变好的时候,怎么可以在他身上发生这样的事情?!
苏凌明白,他,确实是病了。
这段时间的种种异常,全部在他脑子里过滤了一遍。
不对劲,多次眼睛出现的黑点和瞬间模糊,还有身体的突然晕眩,虽然时间很短,但肯定不是正常的现象。
自己却一直觉得自己体质不错,没有当一回事。
还有自身对过去那场事故的刻意回避,当时医生就告诫说今后身体一定要定期检查,保守治疗会有诸多变数。
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明亮的屏幕却让他的眼睛感觉一阵刺痛,甚至眼泪都要流出来。
翻开通讯录,找到林医生的电话,拨过去,却已经显示关机。
对……现在已经都十二点多了,林医生肯定已经休息了。
上了年纪的医生,一般作息都比较规律,比如母亲。
但,不能打电话给母亲,她会急坏的。
当年那场事故已经让她伤心过度。
这事……断不能让家里人知道。
第四十五章
制高点
冷静下来了,他明白该怎么做了。
打了客房电话到前台,帮忙叫一辆出租车。
苏凌坐起身子,拿起外套穿上,拿起房卡,打开门。
眼睛还是很模糊,视力下降得太厉害,他非常不适应。
大致的方向还是看的清楚的,只能慢慢走。
“苏总。”在电梯旁突然有人向他打招呼。
男人的声音很熟悉,苏凌看了他一会,突然想起来是今天在机场接他们的人,是霍斯维的属下,好像姓区。
苏凌对他笑了笑:“你好。”
过了一会,叮地一声,苏凌以为那边的电梯到了,区青问:“苏总,您不是要下去?……”这可是上去的电梯。
苏凌顿了一会,说:“谢谢。”脸上有些不好意思。
他……竟然都已经看不清楚了。
只看得到那红色的字体一直在动,具体是什么朝向什么数字却看不大清晰。
不行,不能露出一点不耐烦和沮丧,霍斯维身边的人可都是人精。
苏凌告诉自己,他一定会安全到达医院。
他现在不想惊动任何人,他不想成为别人的负担。
进入电梯以后,电梯门正要关上的时候,那边响起一个焦急女声:“不好意思,等一下好吗。”
区青体贴地用手挡了一下电梯,让那位提着东西的女士得以顺利进来。
苏凌看不清那个女人的模样,只闻到一阵属于女性的馨甜香水味,他直觉地向右边退了退。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女士匆忙接起电话,便对苏凌说:“先生,不好意思,帮我摁一下好吗?我去负一层。”
苏凌说:“好的。”
天知道,此时所有按钮在他眼里看上去都一个样,他只是凭着平时坐电梯的经验,手指碰到大概那个位置,却迟迟没有摁上去。
那位女士一直在讲电话,声音甜腻。
有一只手很快伸过来按下负一层的键
区青很快注意到苏凌的犹豫,果断地出手相助。
苏凌沉默了一会,没有解释。
出电梯的时候,下属对苏凌说:“苏总,您要出去,我送您吧?”
苏凌说:“不用了,谢谢。”说着走出酒店大厅,有出租车已经在等了,门童帮他打开车门,苏凌坐了进去,对司机说:“你好,去……离这最近的大医院。”苏凌对杭州的医院并不熟悉,只能这么说了。
“好的。”司机爽快地发动了车子。
区青悄悄跟在后面,看苏凌坐上了车,他也拦了一辆车子进去,说:“跟着前面那辆浙AT3121。”
司机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区青说:“不是犯罪。开吧,我付三倍车钱。”
司机又看了他一眼,确认他衣冠楚楚不像个坏人,才发动了汽车跟上去。
区青打了电话给霍斯维:“霍总,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刚才出去我看见苏总了,他好像……状态不太好。我不太放心,就跟在他车子后面了……嗯,好的,我随时联系您。”
司机正夹着耳朵听谈话内容,确认不是做坏事,才彻底放下心。
半个小时后,车子开到了SYF医院。
苏凌拿了一百元给司机,对司机说不用找了。
到了大厅,人头攒动,苏凌走到写着大字的导医台,叫住一位护士:“不好意思,我眼睛不太好,看不清楚,能麻烦你帮我挂个号吗?”
苏凌本来长得就挺不错,讲话又很礼貌,护士说:“好的,先生,您先坐下来吧。把你的身份证还有零钱给我一下。”
区青看到苏凌走进医院大楼,心里暗叫不妙,连忙打电话告诉了老板。
霍斯维说:“你就在后面跟着,不要惊动他,我立刻过来。—— 一定要仔细跟着。”他又补充了一句。
“是,霍总。”区青连忙走进去,很快找到坐在大厅长椅上的苏凌。
他悄悄走到附近,确认苏凌应该看不到他。
看到护士走过来跟苏凌说话,然后苏凌把什么东西交给了她。
过了一会,护士拿了一个本子和卡给他,然后苏凌站起来,走向电梯那边。
刚才护士告诉他,这个时段只能看眼科急诊了,可能医生不是太好。
苏凌说:“没关系,我现在需要问一下……”
护士问:“先生,那需要我带你上去吗?”
苏凌说:“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太感谢你了。”
护士的脸红了,见惯了很多病人大吼大叫,像这样礼貌有教养的病人还真不多。她低声说:“没关系,这是应该的。”她把具体的楼层和位置告诉了他,目送着这位帅哥慢慢走进电梯那边。
苏凌按护士的指导找到地方,他敲了敲门,里面却没有人应。
楼道里空空荡荡的,估计大半夜没什么人看眼科急诊吧。
苏凌以为大夫去厕所了,坐在门外等了一会。
等了大概五分钟,还没见有穿白大褂的人过来,但他实在不愿意再下去一趟了。
还是再等一会吧,没准医生有其他事情。
说到底,苏凌其实不太愿意去看病。
虽然母亲是医生,但是并不代表苏凌喜欢医院。
他从小不喜欢去医院,不喜欢吃药,不喜欢打针。
连拔个牙齿都要满医院跑的人,现在还记得当医生拿出大大的臼齿钳,心里的那种恐惧。
小时候在父母和大哥身边,一有个不舒适他们就十分紧张,总是爱把他往医院送。
苏凌自己上了大学以后,什么小感冒小咳嗽的从来不去医院,也不想吃药,那些抗生素什么的在他看来如同毒药。大学四年,他的公费医疗本子上还是空白的。
大学那场事故,是他在医院待得最久的时间
感觉在医院度日如年,十分痛苦。
就比如现在,他也没有太多去找医生的积极性。
尽管他也着急,他也担心会拖累霍斯维的行程。
苏凌这个人,是最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的。
走廊里灯光挺暗的,除了楼道那边传来的讲话声,几乎是寂静的。
苏凌静静坐在那里,把脸埋进手掌心。
困倦、焦虑还有无奈折磨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