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那人满眼不解,双手一伸,已经接下被侯希敏抛过来的徐梦怜。见侯希敏已经调转马头,再次扬鞭,他立刻伸出一手,“少爷等等!”
“本少爷很忙,你有话快讲。”
那人连连摇头,“九公子不会为了自己的事劳烦的少爷的,这烟花定不是公子的。”
侯希敏微微一愣,黑眉一挺,“说什么?”
“少爷,九公子情深意重,若是只身落难,决计不拖少爷下水。眼下公子既已救出山庄中他最重要的人,怎会再次放出烟花寻少爷帮忙。属下觉得这是陷阱,少爷您当真回去不得。”
侯希敏听之犹豫,抓住缰绳的双手有些发白。那侍卫勒了马缰,靠近侯希敏,郑重其事地又摇了摇头。
“那会是何人?此乃我刀剑山庄的警弹,”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忽然,心头涌过一阵恶寒。眼神一度错乱,他挥鞭就驰,再也不顾身后侍从那一声大叫,“少爷!”侯希敏已经没了踪影。
“如果日后有难,便放这‘烟花’给大哥。大哥能帮都会帮。”
“锦容多谢大哥。”
这是那日清晨,自己在九凌霜成亲之后,自己离开禁语山庄之前,亲手交到花锦容手上的。
是啊,那禁语山庄还有一人,有这不外传的警弹,那个人就是自己怎么劝阻九凌霜也好心当驴肝,非要娶进门——狼子野心的——花锦容。
“啊呀!”侯希敏咬牙切齿,俊脸皱成一个球。花锦容能放出烟花弹来找自己?
这代表什么?以九凌霜凡事一肩挑,自己能做就绝不假手于人的性子,倘若此刻还是清醒,就一定会阻止花锦容。如此一来——莫不是九凌霜已遭不测?
侯希敏浑身冷汗狂冒,韩堂与中原交界处,招桂关口的这一场巨大风沙,不仅模糊了大漠所有的景致,也模糊了他的心。
“大哥,”花锦容跪倒在侯希敏脚边,头埋得老深,几乎匍匐在地上。“锦容求您一定找出‘千雪威蓝’,一定要救凌霜。”
侯希敏斜视了一眼花锦容,眼中掩不住的厌恶,抬脚就准备往屏风后走进去。当时就不该再一次顺了九凌霜,让她一个人回来报仇。她一直能力过人,所以肩上担子也重,但,也从不强加别人身上。侯希敏此刻心中憋闷得相当难受。
“大哥,锦容求你。”花锦容言辞切切,已经哭嘶哑的嗓子竭力地喊。
“我去哪里给你找‘千雪威蓝’?江湖绝迹三、四十年的东西,最后一次听说,还是出现在北昆皇族里。皇族啊!皇族是什么?”他语气暴躁,勃然大怒,“你以为说要就能要得来吗?你以为你也随便骗个臣子,就也能混入皇宫杀北昆昆主吗?”
侯希敏步子停在一半,他看见了床上白衣的一角,和垂在床沿枯瘦的手,那般松软无力。就算进去看清楚,九凌霜现在的样子也一定非常难看。他不是嫌弃九凌霜会变得难看,而是——根本不忍去看。
“大哥是四国武林领袖之子,一定有办法的。那些江湖义士……那些义士们……”花锦容声线颤抖,但却也力求一字一顿都清晰。
“你说义士便为你卖命吗?”侯希敏回过身来,一改往日风度,大手一掀,愤愤不满指着花锦容,“花锦容,这就是你想看到的结局不是吗?凌霜选择自尽也不要再跟你一起,你当真不知道为什么吗?”
花锦容垂着头,长长睫毛上的晶莹不断地闪动。
“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更毒的女子,不满二十,心思却如此深沉。”侯希敏深吸一口气,大声道,“你强留她有何用?凌霜自己都不想活了,留下来你要做什么?你难道真的要看她每天跟自己仇人一起生活,活得生不如死,才甘你心愿?”
“我不是……”
“不是?那你是什么?”侯希敏抬脸哈哈笑了两声,不过是苦笑,“我问你,她若醒来,你要跟她怎样说?”
“我说我爱她。”花锦容回答得非常流利,脱口而出,丝毫不用思考。她忽然抬起了头,睁着血红的眼睛,直视侯希敏。
爱?
侯希敏心头突地一跳,手掌都冷了下去。竟然——一时间接不上话。自己尚且从未对九凌霜直白过,但她花锦容却有这个胆。花锦容是狠绝之人,但也不能否认花锦容也是敢爱敢恨的角色。
侯希敏莫名失落,一种虽胜尤输的怪异感觉涌上心头。
“凌霜若心里没有锦容,也不会这般,一定要寻死。正因为她也放不下,所以才选择自尽。”花锦容朝侯希敏又拜了拜,她正了神色,口气再一次注入感染力——就跟从前一般,她总是这样擅长说服人。“凌霜心地善良,下不了手杀我,所以只能逼自己。可,只要她心里还有我,我就能让她回心转意。”
“哈!”侯希敏嘲笑地哼出声,“你做得到吗?凌霜为何又偏要再信你一次?”
“我做得到!”花锦容高声叫了出来,没错,她几乎是尖叫,不让任何人得了空隙否认她的话语。“这世界上没有我做不到的事!”她的态度变得非常嚣张,也让人畏惧。
侯希敏深知花锦容是个说到做到的狠心人,定了定神,朝前走了一步,仰着脸,“你当如何做?”
“我跪,我求,我不走,我任她报复、不论如何,也绝不还手。也一定做到不离不弃。”
“呵呵,这样就行?”三分讥讽,七分轻蔑。侯希敏打心底里不相信。
“当然!”花锦容挺直了跪着的腰,面上惹过一阵绯红,情绪非常激动,“你们这些喜欢九凌霜的人,没有一个人配得上她,只有我花锦容,只有我,才配站在她身边!”
侯希敏嘴都扁了,当真吓得不轻,以为花锦容病入膏肓,精神已经不正常了。他的脸极度抽搐,几乎是瞪着花锦容。
“葛红颜以爱的名义,推开她,说是为她好,其实是软弱躲避,让她伤心。你侯希敏,退居朋友身份,掐断妄念,事实上却是从不争取。徐梦怜?哈哈,根本一个脓包,只晓得等待九凌霜施舍爱情;九凌霜若无同情,她就得不到爱情的雨露。比起这样的只敢仰视九凌霜的你们,也只有我——”她非常自豪地拍了拍胸脯,大放厥词,“只有我主动出击,从不放弃,执着可鉴日月天地。所以,也只有我才配给她幸福。”
侯希敏震撼一句‘事实上却是从不争取’,几乎所有的人对九凌霜的态度的都是——等待。也正如花锦容所说,只有她是主动出击,“花锦容我说不过你,这些也都不重要。”
“请大哥看在锦容决心,”花锦容再次跪倒,“恳求大哥帮锦容找寻‘千雪威蓝’。”
“三日来不及。”
“凌霜腿部的血有毒性,锦容可为凌霜每日推宫过血,保持体内血液干净,可以拖多半月左右。”花锦容完全用的就是商量口吻,已经不再是求人的口气,她就是这么擅长玩弄人心,软硬收放有度,让人怜悯后,又让人佩服她的决心,“大哥能否做到?”
侯希敏抿唇,拧了眉头看着花锦容。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以后,“若是北昆皇宫也没有呢?”
“三十年前的北昆在位国主是华氏年,他先天体质孱弱,亲政后一直多病。定是因为如此才收集了江湖上所有的‘千雪威蓝’。”这种紧要关头,花锦容还能就着不多的线索,分析一番。
侯希敏想不刮目相待都难。
“皇宫里一定有,真的就看大哥本事,能否求得一株半缕了。”此刻,她又带着激将的态度。这要是拿不到,倒变成侯希敏没本事了。
侯希敏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妥协,他背过双手,算是答应,“若凌霜醒来,说不要再见你。我一定带她远离你。”
“好,”花锦容点头,“一言为定!”
自她身上出现的执着和坚定,正同当年在禁语山庄门口见到的那个跪着不动的女子形象重合在一起。侯希敏常怀唏嘘,“就算是跪着,也不会比人矮。你和凌霜,都是这样的人吧。”
侯希敏迈出禁语山庄大门。
“少主……您终于有意识了,”千绪小心地扶九凌霜坐好,“看看脚好了没有?”
九凌霜面无表情地挪了挪脚,见大致无碍,她摸了摸胸口,原来旧伤也一并除了去。她眼珠微动,垂下头,“花锦容呢?”
“走了很久了呢。少主疗养都三个多月了。”
“费那么大力气夺山庄,就是为了离开?”九凌霜心头劳累,已经不想有太多计较。
“夫人,咳,不。花姑娘说,不强求,是少主的原话,爱情若无回应和共鸣,便不是爱情,而是单相思;也是少主说的。”
“她给你多少好处,让你这般说?”九凌霜站起身,抽下床头的剑,提上手,冷傲地瞟了千绪一眼,“从一开始,你的心就总向着她些。”
千绪绞着双手袖口,微微停了停,又抬起脸,微笑接着说,“若不是花姑娘舍命为少主推宫过血,少主就算有侯公子的药也救不回来。”
“我没有求她救我,”九凌霜鼻里哼出冷笑,“我也不会感激她!”
“少主还恨她?”
“当然,难不成睡一觉就不恨了?”
“少主却是睡一觉就不爱了啊。”千绪悠悠叹,语气幽怨。
九凌霜脸色霎时变成猪肝,不情愿地别过了头。尽管这样,她还是口硬,“她这样的女人,有何可爱?”
“既然这样,千绪还是告诉少主实话吧。”千绪点头,九凌霜本打算离开房间,走到一半,停住了脚步。“其实花姑娘为少主换血超过半月约定的时候,候公子并没有回来……”
九凌霜心尖一颤,秀眉拧在了一起。
“之后一直拖了很久,”千绪的声音有些飘渺,雾里探花,“我们都放弃救治少主了,只有花姑娘一定要继续,直到——她体内的血液也代谢不出去那些毒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