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中人似乎在闲聊,云海过客忽然拔高了声音,“绝对不行!他可比不得你乱七八糟想法多。”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啊?”上官鸿信的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
“那不是废话吗?”
“策君觉得我会做什么?”
“你不如问问自己。”
俏如来还在犹豫该不该进去,上官鸿信已打着哈欠走出来,凑近了道:“怎么想着束头发了?这么打扮倒很精神呢。”
“一路麻烦先生了。”相比他的轻松,云海过客简直如临大敌。
俏如来愣了下道:“雁王挺好的。”
上官鸿信得意地笑起来,云海过客觉得俏如来就是个傻的,无奈道:“先生就是脾气太好,不要这么惯着他啊。”
“用得着这么夸张吗?我又不会做多余的事。”
“那也得你说的是真话。”
上官鸿信忙不迭把他推走了,俏如来仍有些不明所以,“你说什么惹策君生气了?”
上官鸿信满不在乎地道:“我问他,为什么要用马车,木鸢借我玩儿几天不就得了?”
“木鸳?”
“人族鲁家的玩意儿,可以飞。策君的朋友说,他少时最讨厌长翅膀的魔族,拿到那只木鸳才好许多。可惜策君不肯借,不然我们两个‘嗖——’的就能飞去羽国国都了。”
他惋惜归惋惜,幸而并不执着。
很快有人来禀报准备停当,马车宽敞,榻上摆了方小几,就像在书房似的。俏如来坐在窗下颇为满意,袖子里摸出本小书就要看。
“这就不理我啦?”上官鸿信说的可怜巴巴,俏如来打量他发红的眼眶,不由失笑:“你还是再睡会儿吧。”
令人收起几案,上官鸿信脱了木屐侧躺在榻上,伴着轻微的颠簸,出发不多久就沉沉入睡。他整个人蜷缩起来,梦中捉住近旁俏如来垂下的手,呼吸的温热通过肌肤传来。
俏如来叹一口气,望向窗外,默念起了棋路。
初时乖戾的少年早就不见,上官鸿信其实十分孩子气。理直气壮地撒娇,理直气壮地与人亲近,家人外人见怪不怪,想来魔世民风如此,不若中原含蓄。
自己不知怎么生出了莫名其妙的念头,各方面,都太不应该了。
第4章 第 4 章
04
自边城向北,一两日就离开了魔世修罗帝国境界。因通商频繁,两国通路一向维持的不错,不至于崎岖难行,隔些路程还有简单的驿站接待商旅。
正式进入羽国境内,策君先派出的引路侍从以术法与上官鸿信联系,通报现下所在城镇,等两人到达,他又马不停蹄出发。如此往复,有人打点,一路倒像踏青一般轻松,只除了一点不大顺心——羽国太热。大约是魔世太不寻常,一热起来就时不时落点雨降温,真正的八月酷暑地反而让人不习惯。山林中的知了知道活不过夏天,叫声声嘶力竭,难免令人心浮气躁。
俏如来有时不穿袈裟,只在白棉中衣外穿一件银灰外衣,长发完全束在脑后,温和中多了几分爽利,坐在窗边吹风看书,困倦时合眸片刻就回复正常。
上官鸿信就不行了,哪怕俏如来在身边打扇子,白日依旧恹恹的,睡到昏天暗地。他睡熟整个人都要蜷缩,手里还得抱些东西才安稳。俏如来试过塞软垫,嫌热,扔开来去揪他的衣摆,衣摆仍旧不满意,最好的还是他的手,梦里嘟囔着说凉。俏如来任他捉着,察觉到人快醒时才抽走。一手都是s-hi的,背上是少年吹来的热气,手心却冷,冷到了四肢百骸。
行过十几日,城镇开始密集。上官鸿信终究习惯了,总算能正常坐着,偶尔俏如来想听故事,还自告奋勇念侍从路上买的话本。念着念着却开始发牢s_ao,说皇帝和灵子的本子实在太烂,什么生死相许、王位托付与真心,魔都不信。换一本,讲灵子与公主历经波折终成眷属,更是嫌弃,“才不会那样呢!”
俏如来问是哪样,回答:“灵子恃才傲物,才不会在乎别人。至于公主,都是又娇又傻,碰上喜欢的人,不说泼天富贵,连x_ing命也要送人……你别不信啊。”
上官鸿信低头吃梅子,说起魔世一位公主微服出游与少年剑客相爱,最后一身伤归家的故事。俏如来听得眼泪汪汪,把上官鸿信逗笑了,作势要伸手擦。
晚间两人下棋或者玩儿双陆算筹,俏如来半点熬不得,思索棋路眯上眼都能睡着。有好几日要了两间房,实际最后就一间用得上,起来见黑发黑眸的人坐在几案旁吃零食翻话本,俏如来总反应不过来。自踏入羽国地界,上官鸿信出门时常用术法改变外貌,深沉的暗色在他身上异常温驯,恍若内敛端方的贵族少年,素日满不在乎的神气反倒不大合适。
路上悠闲,走的就慢,踏入国都时,一路飘扬金桂淡然的甜香。
短置的院落距离皇城不远,周边幽静,非富即贵,转过街也有人气。羽国历史悠久,国都千百年不移,元邪皇入侵时大面积重建过一次,房屋至今保持相当古朴的式样。室内铺设光滑平整的木地板,一应矮家具软垫和几案,窗下放一张榻,屏风隔开三面围的矮床。俏如来回房吃完送来的冷淘,沐浴一番直接倒在床榻上,却没想到卷入了光怪陆离的梦境。
梦里抽身,俏如来面色绯红。零碎的红棕长发垂到他面上,那人可怜巴巴地道:“终于醒了,我等吃饭快要饿死啦。”
俏如来受惊似的跨过他下了床,披上挂在一旁的袈裟,系着衣带,手隐隐颤抖。
上官鸿信坐起身,诧异道:“你怎么了?”
俏如来讷讷不言,上官鸿信正摸不着头脑,忽然捂住鼻子。鲜血渗出指缝,他吸气时呛了一下开始咳嗽,血溅上被褥很快变成暗红,很是触目惊心。
一边擦脸一边口述方子吩咐人去抓药,上官鸿信不时瞧一眼俏如来,眼神微妙的叫人看不懂。
俏如来脾胃不好一贯吃的少,放下筷子就坐在一旁念经。上官鸿信被迫跟着听半晌,无奈打消乱七八糟的念头,“大师,你不高兴吗?我快听的升天了。”
俏如来赧然道:“最近有点心浮气躁。”
上官鸿信真是怕了他,赶紧吃完叫人搬棋盘来救他脱离苦海。
两人胜负一般在七三之间,上官鸿信思路敏捷,布局深沉,俏如来正常思路虽总差一着,但也能赢在神来之笔。手谈磋磨时光,不觉已至深夜,俏如来送客时泪眼朦胧,嘀咕着要看降灵祭。
上官鸿信笑道:“日暮前后才开始热闹呢,不急。”
话虽如此,俏如来依旧起的挺早,因上官鸿信上火,被侍女劝着喝绿豆汤消暑。上官鸿信下午才慢悠悠出现,两人一同踩着日暮三百声钲的尾音绕出坊门,走在皇城中轴大街上。
丹朱门方向s_h_è 出引信,周围坊内接连回应,应当日落颓然的时刻却像日升时一般逐渐恢复光亮,数不清的灯火点亮整条似无尽头的街。早在两边搭起棚子的商人长吁一声吆喝起来,附近的摊贩也不甘示弱,同样一唱三叹。整条街上来来往往全是人,年轻丈夫搂着娇妻,男装少女结伴成行,妇人伶牙俐齿与摊主讨价还价,还有好人家的庶仆架着小郎君,这个也看,那个也看。
经过魔世祭典群魔乱舞,俏如来本以为已经看得够了。不成想羽国架势更大,路中百戏百多人,喷火的有几十人之众,连连吐火,危险又刺激,周围响起阵阵叫好,又有长长的舞狮队列,将道路堵的水泄不通。
“你看我没骗你吧?降灵祭是要晚上才热闹的。”夜里出行,上官鸿信懒得遮掩,澄亮的眼眸笑起来弯了弯,显然十分得意。
“那祭司呢?”
“神宫离皇城好几个坊,祭司击钲前出发,还得一会儿才能走到这儿了。”上官鸿信指向宫门,“等会儿我们到那儿附近去看罢,我特地学了隐藏身形的术法呢。”
一旁有夫妇在摊子上挑拣,父亲肩上的小孩子好奇地左看右看,向俏如来伸出手,“佛,佛祖……”
上官鸿信意外道:“居然见到一个在人族里算感受力不错的孩子。”
“什么?”俏如来转过身要顺他目光看去,没留神被迎面走来的女人高举的竹筐撞到头。额上擦过几道痕迹,头发都被带掉几缕,那痕迹渗出红色很快。他倒没觉得有所谓,上官鸿信突然伸手解去束发的纱带,长指c-h-a在白发里,捋顺遮去伤痕。他气不过,愤愤道:“我要叫人去找她。”
“没事。”俏如来眸光有些飘,莫名失了气力,露出淡淡的笑容,温声道:“到前面去吧。”
夜色渐浓,不远处能看见五道洞口的丹朱宫门,南面骤然亮起一道火光,在空中炸开星星点点,组成一方圆月。
上官鸿信捞住俏如来拐进坊街僻静处,直接跃上屋顶,停在横向坊街与宫门大街交汇一处将将伸出的檐上。他迅速结阵画印,画定方圆,严肃道:“当心一些,我能维持的范围不大。”
商人们利索地收拾货物与棚铺,军士从暗处涌出,很快将大街恢复成了清净的所在。百姓躲在空隙处,遥望引信方向。
“仙女要来了吗?”
清脆的童言童语令俏如来不由失笑。他不习惯像身旁上官鸿信一样悬空晃着腿,往后挪了半身,抱膝看街面,才感觉安定。
火焰接连蹿升,绘出神鸟的形状,军士护送神宫队列缓缓来到,身着白衣的供奉吹奏着古朴悠扬的祭乐,队伍正中的宽大车辇四柱仅系轻薄纱幔,随着夜间的无名风飘扬,内中倩影一览无余。
女子身着宽大紫衣,大袖铺盖身侧,繁复珠帘掩去一双美目,裸露的下半张脸上浓艳的朱唇容色微妙。只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便能让人为那完美的正脸神魂颠倒。她端坐不动,散发极冷的气息,冷里还带三分媚,如附骨之毒,撇也撇不去,钻进了骨血噬人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