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川双手叉腰微微喘气,抹了一把汗,然后走了过去。
灌木丛并不高,流川长腿一迈便可越过。走近灌木丛时,发现那篮球已经滚了不小距离,堪堪被一个木质小凳挡住。
小木凳上,有个戴着木奉球帽的男人背着流川坐着,手中一根钓鱼竿,身边还摆着不同形制的四五个。
他在钓鱼。
流川枫眨眨眼,跨过灌木丛,走上前去。
他弯腰捞起篮球,很规矩道了一声:
“抱歉,打扰了。”
钓鱼的人转过了头——
是个看上去有点懒散的中年人,瘦瘦的,眼睛也很小。
“喔,”他说:“小子,刚才是你在那边打篮球吗?”
流川心里“咯噔”一下,嘴上老老实实答:
“是我。”
那中年男人挑起一边眉头,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换上一副不太客气的神色:
“你瞧瞧,就是因为你打篮球很吵,害得我到现在都没有钓上来一条鱼。你必须为此负责!”
流川看一眼面前横亘的小河,又看看中年人身边一排鱼竿,大脑飞速运转着思考怎么来解决这种事情。然而不待他思考出对策,中年男人已经弯腰从身边的帆布兜里摸出一个小折叠凳,摊开来放在自己身边,拍了拍。
流川:“……”
“钓鱼吧,”那男人说:“正好今天大家都在忙,没有人陪我。”
流川枫抓抓头发,沉默着将怀里的篮球放在一边,把自己长手长腿折起来窝在小板凳上,从善如流拿起两人中间一根钓竿,仔细看了看,没有说话,将鱼线甩了出去。
然后便静静盯着水面,开始发呆。
山间零星的鸟鸣,让天地显得格外空寂旷达,流水潺潺微声,衬得周围更加安静了。
半晌,身边男人突然开口说话。
“你打篮球……多长时间?”
流川暗暗拢了拢手指——没有运动枯坐着,似乎有点冷,他眨眨眼,道:
“很小,就开始玩了。”
男人短促一笑:“是个适合玩玩的游戏,认真对待起来,可就不好玩了。”
流川扭头看了男人一眼,若有所思。
两人之间又重新安静下来。
突然,流川开口了。他伸手拨拉了一下身旁的鱼竿,道:
“如果因为不想让这根鱼竿钓到鱼就卸掉了鱼钩,那它确实不可能钓到鱼;如果给它装上钓钩,你猜不到你会获得什么样的收获。”
男人扫了他一眼。
流川继续看水面发呆。
男人弯了腰,从包中翻出一个吊钩递给他。
“那给我看看,你会有什么收获。”
第36章 父亲的教育(下)
流川回来的时候,众人正在别墅西侧的Cao坪上摆开架势准备露天烧烤,场景惨不忍睹。面粉被撒的到处都是,嬉笑玩闹声中鱼柱的怒吼分外明显——
“混蛋这个东西应该被切片!宫城良田你连菜刀都不会用吗?”
“这是用来卷寿司的不能放在烤架上!该死!”
“搞什么鬼?这是用来串食材的!你把它c-h-a在Cao坪上干什么!”
藤真捧着一盘糯米糕,一边戳着玩一边和阿牧聊天,突然见阿牧变了神色站起身来,望向不远处。
“父亲?”
藤真随着他站起来看向不远处,一个个子瘦小的中年男人远远走了过来,不过令他更惊讶的是,他旁边瘦瘦高高的一个人竟然是流川枫。这个不知道去哪里了的小子此刻正扛着一个疑似装着钓竿的大包,提着一个大桶,老老实实跟在阿牧父亲的身边。
众人停止了打闹,开始把扔得乱七八糟的规矩一一捡起来,老老实实列队——
再怎么说,对提供了房舍的长辈,是万万不能失礼的,更何况,这还是位商界巨擘。
牧淳尚走近,眼神一一扫过面前手长脚长的大男孩儿们,藤真走上一步想要致礼,然而牧淳尚的眼神却在扫完众人后很精准地停在他脸上,微微抬手道:
“不必客气,把这里当自己家里一样吧。藤真健司,我有话要对你单独讲。”
牧淳尚认识藤真?
众人皆是一惊,颇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家队长,然而当事人同样吃惊,因为他从未见过牧绅一的父亲。
“父亲——”
牧淳尚没有理会他有些无措的儿子,却是回过头,看了一眼流川手中的大桶,对流川枫微微一笑:
“这收获让我吃惊,这些鱼,就归你们料理了。”
众人沉默着看藤真跟随牧淳尚远去,皆是满脑袋问号。赤木走至牧绅一身边,问:
“阿牧,这是怎么回事?”
然而牧绅一却是看向了流川:“我父亲他……对你说了什么?”
流川抬了眼,清清亮亮的眼眸看了回来,在牧绅一面孔上一扫而过,难得地吐出仿佛打哑谜一般的长句子:
“他让我钓鱼,却不给我机会,我就证明给他看。”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而只有牧绅一,在一瞬间便听懂了。
牧淳尚站在高大的落地窗边,遥遥望向远处Cao坪上活跃的青年们,微微眯细双眼。
“阿牧从小就拥有很多,几乎没什么得不到。”
“除了打篮球。”
头发已经开始斑白的中年男人转过身,看向坐在沙发上的藤真:“藤真健司,我知道你,在很早之前就知道。但有一点我发现得太迟——”
“在遇见你之前,篮球对于阿牧来说,只是游戏;在遇见你之后,它不再是了。”
藤真心中重重一沉。
那种一直以来萦绕在心头的不安感,在瞬间被坐实了。
原来在心中,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只是不敢去正视它可能存在。
藤真和阿牧很早前就相识了,甚至远比藤真与花形的相识还要早。他们在中学时分别获邀参加了一个由青少年篮球协会组织的篮球训练夏令营,彼时的阿牧还没有今日这般黑,而藤真则远比今日还秀气。年少气盛的阿牧正是众星拱月大少爷一般捧着的年纪,然而没几天,他的风头就被藤真抢走了,在篮球场上。
阿牧当时就爆发了大少爷脾气,专横极了,戳着藤真胸口扬言要把藤真学校的体育老师都挖走。而比阿牧矮了半个头的藤真却一点儿都不惧怕他。他对盛气凌人的阿牧,说了一句话:
“你从来没有认真对待过篮球,不管买回去多少老师,都没有用。”
无论做什么,也许付出真心,你不能百分百得到回报;但你不付出真心,就一定不会得到回报。就算你捧着大把的钱去买,买回来的都是没有温度的空壳子。
藤真其实和阿牧一样,永远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一句什么话,当时冲口而出这句话,一方面是自身感触,另一方面也是有意刺了这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但他却没有想到这句话的影响力竟然如此惊人。
牧绅一这句话的刺激下,突然找寻到了人生目标。
他似乎发现,尽管他生活优渥,但有些东西,他竟然还是不能掌控的。
他要打篮球,依靠自己的力量,做给藤真看!
藤真沉默片刻,才开口道:“牧先生,我觉得阿牧早已到了他能够理x_ing做决定的年纪,他对篮球是认真的。”
牧淳尚在藤真面前坐下来,慢慢开口:“虽然当年刺激他选择篮球的人是你,让他这些年坚持下来的一部分原因也是你,但我同样相信我的儿子是能够理x_ing做决定的,我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
但我仍然很抱歉。
藤真在心中如此说。
因为他很清楚,如果牧淳尚真的接受一个执着于打篮球的继承人的话,他就不会来找自己单独谈话。
果然——
“不过我想也许你可以帮我一个忙,”牧淳尚话锋一转,道:“既然你的话能够影响到他的决定,那么,相比于我,你的意见他更容易接受。”
“您要他,放弃篮球?”藤真皱眉:“据我所知,阿牧他并没要想要成为职业球员的意思,而且他的本科专业,也应当是与您要求相符的吧?”
“可他想在将来进军日本的篮球俱乐部产业。”
牧淳尚短促地笑了一声,像是在自嘲,他摇摇头,道:“他是放弃了成为一个篮球选手的目标,但他想要更多,他想凭借一己之力匡扶日本的商业篮球运动,甚至想要缔造亚洲的如同NBA那般的篮球造星工厂。这是我不认可的道路,我不能放任他掌握牧氏几代的积累去做这种蠢事!”
藤真闻言,瞠大了双眼。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帮我改变他的主意,我并不想强迫他。”
一方商业帝国掌门人,神情郑重,对藤真如此说。
牧绅一家果然算得上家大业大,就简单这么一幢别院,不仅足够宽敞,各种用具还一应齐全。牧绅一毕竟也算海南篮球队的一家之长,和人混交情的功力一点都不低,很快和大一几个小子混熟了,尤其当他看到流川钓起来的几尾鱼,再想想自家老爸和流川打哑谜似得一来二往的几句话,忍不住裂开嘴,拍拍流川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