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黑头发如鸦羽,散落在洁白的枕头上,脸埋在被角下边,颊上难得有一抹红晕。
鸣人心里空得难受,又堵得发慌。
佐助动了一动,鸣人不及考虑,身体自动反应,直接冲了进去,他到床边时,佐助正好睁开眼睛,纯净无瑕的黑瞳仁,环绕一圈睫毛,因为初醒和生病,有一点雾气氤氲的感觉。
鸣人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厉害,什么都说不出来。
佐助把眼珠转过来,看看他,又环顾了一下周围。他的目光是柔和的,没有什么太多的情绪。接着他坐起来,扯掉打点滴的针头,卸下固定身体以免他磕碰伤口的支架,掀开被子下床。
他动作很快,鸣人没反应过来,直到他站起身,才上前去拦,“佐助,你的伤……”
佐助踉跄了一下,撑住身体站稳了。他不看鸣人,也不回话,绕过他往门边走。一动就牵扯到伤口,就自己用掌按住,鸣人要来扶他,他侧身躲开了。
“你想去哪里?”鸣人问,又急忙补充,“我不拦你,我陪你去好吗?”
佐助仍然不置一词。他抵着心口的伤,一步一步挪出病房,沿着走廊往前走。两边长长白墙,夹着他单薄身形,越发衬得他遍体苍白,唯有一张脸烧得通红。
鸣人跟在旁边,几乎措手无策,任凭满头大汗,心中火燎,却说不出半个字。
楼梯处有上忍守卫,看到佐助,抬手就要扣他肩膀,鸣人脑袋里嗡的一响,失控大喊,“不要碰他!”
上忍被他一震,愣住了。鸣人回过神来,喘了口气,“抱歉。”他道了歉,但又强调,“不过,不要碰他。谁都不可以。”
佐助慢慢地下楼去了,他实在是走得艰难,不得已撑着扶手,低声喘息。鸣人再次追上去,伸手想碰他,不等触到,又自己收了回来,只站在他身侧,轻轻道,“休息一下好了,佐助,不急的。”
佐助的肩膀颤抖起来,很快被他自己压制下去,他无声地深呼吸,随后继续走,两人出了病院大门,鸣人拿来一把伞撑开。
外头天光晦涩,云层堆叠,雨不算大,但街道上人流来去穿梭,碾过积水,使得水声迭起。佐助脚步虚浮,方向却明确,鸣人把伞罩在他头顶,亦步亦趋,眼里只有他,别的一时都看不见,他停就停,他往哪里去就往哪里去。
从木叶病院到斑的居所这一段路,生生走出了平素十倍的时间。斑依旧在原来的位置,不过姿态变成了靠柱而坐。
佐助开口,一启唇冷风灌进去,使得他一阵咳嗽,唇角渗血。鸣人侧走两步,挡在廊前,遮住了院中来的秋风。
佐助擦了血,低声道,“我有事问你。”
“说。”
“别天神有开解之法么?”
这个重复的问题,让斑稍有些意兴索然,他以黑手套紧束的手指支起侧脸,反问,“既然清楚自己中了术,那你现在想做些什么?”
佐助咬紧了牙关。
他勉强维持着镇定,一字一顿地说,“守护木叶,不让任何人或事伤害它。”
斑追问,“怎样守护?”
佐助一愣。
斑懒洋洋的,“志村团藏那些愚蠢又y-in暗的手段给木叶招来了晓这样的敌人,是在伤害还是在守护?你的哥哥以叛忍之名进入晓,抓捕过尾兽袭击过上忍,是在伤害还是在守护?”
佐助垂下眼帘,许久才道,“我不确定。”
“那就思考。”斑说,“别天神没有开解之法。你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思考下去。”
返回医院的路上,鸣人和佐助经过正在重新粉刷的火影楼,朱红的颜料被涂上环形的外壁。日前斑赶到,看到佐助被别天神击中的那一幕时,宇智波的亡灵掀起了暴怒,他唤出巨大的须佐能乎,将那只装载着止水左眼的乌鸦,连同其背后的火影楼一起,在狂放的一击之中全数摧毁。若非千手柱间立即尽己所能地安抚下他的情绪,他对木叶的破坏势必要更进一步。
佐助停下来注视那座建筑。
鸣人同他并肩站着,也顺着他的视线往那熟悉的地方看去,他看到火影办公室的那一片窗口,从那里往上望可见先人们殷殷寄托的脸,往下则可以俯瞰大半个木叶的悠长生活。风携着雨,飘荡到伞下来,鸣人就把伞侧了侧,防止雨水淋到佐助。
“有一天我要成为火影。”金发的少年突然说,他自己半面都迎着雨水,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寒雨之下,他讲话的声调没有平常那样热血,相当冷静,却多了一点东西。
世间的炎凉和年月的拖延可以磨蚀掉男孩的血气,却无法动摇男人的理想。
“我要守护木叶。为了这个,我要将这里的黑暗全部翻出来,全部照亮,守护所有像佐助这样好的人,都不再受苦。”
佐助微讶望他,初长成的男人回以他笑容,“这是守护的第一步。”他的蓝眼睛忠诚而勇敢,“我证明给你看,佐助。”
按未来的七代目火影的理论,守护木叶的第一步从守护佐助开始。
而目前守护佐助的第一步理所应当是照顾佐助养伤。
佐助住院期间,鸣人一周七天往病院跑,除去任务和修炼时间,基本上待在病房里不挪窝。他把自己六七年来做任务存银行的积蓄都取出来,拜托手艺好的邻居婆婆做病号饭,一天三顿荤素搭配营养美味,准点儿热乎乎的给佐助送去。就算本体不在木叶附近,也记得特意派个影分身来办差。
还有什么早安晚安、鲜花水果、换洗衣物、用以排遣卧床时间的小说,甚至还有觉得佐助可能会感兴趣的木叶内部报告,面面俱全一个不落,让熟悉鸣人的同龄人都称奇,因相识十多年从没见他这么细心过。
不少人或想关怀或想试探,都有探病之意。鸣人知道佐助不喜欢应付,借口佐助高烧不退神思昏蒙,一概挡回去。就连五代目派了监察的暗部过来,也被鸣人跑到办公室软磨硬泡一通,加之初代目帮他说话,最终还是撤了人马。
大多数时间,只有他们两人同处病室之内。
佐助最近心思冷彻,绝少说话,常常失神。有时托一本书在手里,半天不翻一页,又或者遥望窗外,一坐就是一个下午。赶上这种时候,鸣人就轻手轻脚地做他自己的事,佩恩战后,他已是木叶独当一面的强大忍者,明显可见繁忙,有时任务完成回来时已很晚,还要在佐助床脚的小桌上,亮一盏台灯,翻阅情报到深夜。
看到累得不行时,就直接趴在桌面上睡一宿。
有一回他迷迷糊糊伏在卷轴上面,眼皮正打架,感觉到一片沉而软的东西被扔到背上,下意识反手一探,就握住了厚实柔韧的衣料。
“佐助的斗篷……”他嘟哝自语,把它的一角扯到面前,捂在唇鼻处,嗅到清霜的味道。
他拥着它,沉入梦乡里。
数日之后,鸣人越来越忙,多数时间来陪着佐助的都是影分身。佐助做完复检,出院的那一天,鸣人本人才匆匆忙忙地跑来了一趟,顶着两个乌青的黑眼圈。
“佐助到我家里去住吧?”他积极地去拎佐助装了几件随身衣物的袋子,“复健期可不能一个人哟。”
虽然神态还是元气,但佐助扫过他凹陷下去的眼睛,瞳仁周边的血丝,以及有些下垂的嘴角,就可以判断出他长时间处于严重的睡眠不足里。
却异常地不显疲倦,连一丝生理x_ing的困顿都没有,反而难掩亢奋。
佐助察觉到他在做着一件什么事。这件事令他热情令他迫切,他的肾上腺素在持续旺盛地分泌,使得他的整个身躯都因燃烧的精神而跃跃欲试,他的眸子里像藏着一颗骄阳。
别天神之后,他第一次对鸣人开口说话,“怎么了?”
“成功了我再告诉你。”鸣人咧嘴一笑,向他招手,“回去吧。”
佐助住进了鸣人家里,反正他就算不住到鸣人家里,鸣人也会把影分身塞满他住的地方。进门之前,鸣人先抢进去叮里哐啷地捣鼓了好一阵,才邀佐助进去。他那小小的两室的居所,姑且可以称为整洁,而佐助一眼就看出那是因为所有的脏衣服和垃圾都被仓促地塞到了沙发和床的底下而已。
鸣人讪笑,耍了两句赖,就留下两个影分身做清洁,跳出窗子跃走了。佐助看着他飞檐走壁地往火影楼的方向赶过去,橙色的运动服,萦绕在青砖和竹瓦上方。
后来鸣人的身影看不见了,佐助依然撑着窗子,望着外面。午间静悄悄的,天淡蓝色,云薄而白,远方五颜六色的建筑,都显出一种上了年纪的褪色感。电线上站着一群鸟儿,楼下还盛着些积水的小巷子,啪嗒啪嗒地走过了一个穿红裙子和绿雨鞋的小女孩。
身后两个打扫的影分身吵起嘴来。
“先换床单让佐助躺一会儿吧?”
“先清理浴室让佐助可以洗个澡啦。”
佐助把额头抵在沾着水汽,凉润的窗户玻璃上。
他只能思考。这些日子他思考了很多很多事,又恍如什么都没想。他闭上眼睛不去看,但眼底囊括的一切人间景象都在涌起。太阳底下无新鲜事,混乱的,鲜艳的世界里无新鲜事,因为再怎么出格炫目的色调都是重复,浮世绘的版画或者青绢上的墨画已经描绘过的,盛春的樱花或者月下的夕颜已经开放过的,先驱者的鲜血流出来已经染红过的,爱人们的黑发枯槁后已经雪白过的。无论深夜的明星,还是秋野的鸿雁,它们每年一回,循环往复,人生到死,也到达不了这个莫比乌斯环的尽头。
哪怕是在这样的困境之中,仍然要寻找吗?
三天后鸣人带了卷轴回来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