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澄抬起软绵绵的手,毫无力道地给了许帆一巴掌。
许帆跟被蚊子挠了痒痒似的,满不在乎地捏了捏方澄脸颊。
方澄低下眉眼看着地面,“你别这么好,我对你,嗯,也不是那么喜欢。”
许帆:“那最好,你要是喜欢我才麻烦。我对你好,并不一定需要我们是多么亲密的关系,事实上我对每个哥们都这么好。”
许帆笑了笑补充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邵宁就是我的衣服,你们都是我的手足,跟我老二一样的重要!”
方澄冷冷道:“我应该把这话录下来,迟早一天放给邵总听。”
许帆用把方澄搓得清清爽爽,自己用毛巾擦了擦手,继续一副民工样扶着他回了机舱。
方澄一坐下就靠着许帆的肩膀,缓缓地沉入睡眠,呕吐也是体力活,他已经累得很了!
许帆看着前方的座位发呆,思绪东飘西荡。前面座位是一对年轻的夫妇,带着一个小孩儿,小孩儿闹得无法无天,在刚刚,他和呕吐着的方澄就是这机舱的两个奇景,这会儿方澄熟睡了,小孩儿却依旧跟喝了红牛似的,嘴巴不停地吃着零食,同时问道:“爸爸,班上的小朋友都说B市的变形金刚玩具比我们那的好很多。”
前座的男人将杂志翻过一页,淡淡道:“哦。”
小孩磕巴着零食,皱眉道:“爸爸,那个东西真的很好玩的!”
男人继续看杂志,干脆不答话。
小孩:“爸爸,你还记得电影里的那个大黄蜂吗?真的是很帅,他很厉害的!有了他,就可以……就可以保护我们全家人的!”
男人无奈地转头,女人警告地向小孩瞥了一眼:“嘘!”
小孩委屈地扁扁嘴。
许帆忍不住笑起来,想起自己幼年的时光。
关于许盛名的记忆,已经尘封了好几年。但是如今回忆起来,依旧是鲜明。许盛名其实并不是一个很好的父亲,他喜怒无常,好起来时是儿子,掌心里的宝,不好起来时苦大仇深,跪楼梯口跪个把小时都是小意思。但因为他工作繁忙,所以许帆跟他的接触始终只有那么几个经典的画面,许盛名训斥的样子,开怀大笑的样子,沉思不语的样子,全部都历历在目。
他记得许盛名出事的前一晚上,他在巷子里堵着了邵宁,所以直到回家时都眉飞色舞的,完全忽略了家里的颓丧气氛。许盛名对他的表现大发雷霆,直接抽了皮带就对他劈头盖脸地抽,许帆又叫又跳地跑回自己房间,还愤愤地对外面骂了一句:“暴君!神经病!”
晚上的时候许盛名似乎在楼下发了很大的火,歇斯底里的吼声跟外面的雷声交相呼应,那时候许帆在床上打了个滚,迷迷糊糊地想,老东西,又在折腾人了,然后转身继续睡着。
谁知道第二天,许盛名就上了盛名的楼顶,从此,他都再没能折腾过谁。
但换个角度来看,他何尝又不是折腾了所有人一辈子?
许帆带着回忆睡着,没有做梦。登机四小时后,他在飞机降落的轰鸣声和空姐柔美的广播嗓音里醒来,身边的方澄动了动,也慢慢坐直身子。
许帆半边肩膀都麻了,转头看了看方澄,方澄脸色惨白,嘴唇也白了,胸口一起一伏,频率很快,眼看着又要吐,但是张了张嘴,他胃里已经连胆汁都吐不出来。
许帆搀着方澄下了飞机,像搀扶了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
这时已经是凌晨两点,许帆打开手机,四十八个未接电话,无数条短信,刚开机,邵宁的电话又追了过来,声音冷静肃杀,蕴含着无尽的怒气:“到了?”
许帆:“恩,还没睡?”
邵宁长叹一口气,浓浓的疲惫从听筒一端传到许帆耳朵里,“那就好。走得这么急,酒店也没定,方澄晕机,你撑着点,我帮你联系人去接。”
许帆:“不用,邵总,您睡觉吧,别生气,昨儿到现在早晚各一炮,神清又气爽,晚安。”
许帆径直挂了电话,邵宁长长的一段唠叨被噎在嗓子里。
方澄捂着胃部,蹲下身,“许帆,走不动了,疼。”
许帆站在一边,自己肚子也饿得直叫,他想了想,走到方澄身前蹲下身,道:“来吧,夜里人不多,别怕丢脸,哥背你。”
方澄很想倔强一次,但是他连脸红的力气都没了,颤巍巍地攀着许帆的肩膀趴上去,他痛得直**。
许帆柔声道:“别急啊,我们先出去打辆车,然后我带你去吃东西。方方,乖一点,不疼了。”
方澄虚弱道:“闭嘴,你把我当小孩子么?”
许帆无奈道:“我以为这样会有用。”
方澄:“所以你是个蠢货。”
许帆使力把方澄往上托了托。
刚走出机场门口,一阵熟悉的冷风刮来,方澄立即打了个激灵。许帆也冷,但更多的是感慨。背井离乡这么多年,这干燥的冷风,已经久违了。
远处高楼耸立,即使机场位于郊区,周边依旧繁华,午夜里依旧琳琅满目的霓虹绚烂无比,晃湿了许帆的眼睛。
许帆站在门口定了一会儿,电话忽然响起,是一串陌生的号码。许帆艰难地放下方澄,让他靠着廊柱,自己则接了电话。
顾友杰在那头波澜不惊地温柔道:“小帆?到B市了?”
许帆朝天翻了个白眼,讽刺道:“顾总裁,你真他妈无孔不入啊。”
顾友杰笑了,“你误解我了,是邵宁给我的电话,让我派人来接待着。现在这个时段不好打车,我来带你们去吃东西。”
许帆:“……”
好你个邵宁,你这不是把你的小红帽往狼嘴里送么?
顾友杰:“小帆,我跟邵宁是合作伙伴,他的弟弟兼爱人到了,我肯定是要接待的,你别回避我,我一直为你好,希望你能接受。”
其实他对顾友杰并没有太多敌意,只是这大哥哥参与了自己过往的所有成长,然后在他最需要他的时候,顾友杰却选择了消失,许帆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埋怨,这感情沉淀久了,就成了如今的麻木和回避。
他不想看到顾友杰,并不是憎恨他,而是单纯的不想看到。
顾友杰见许帆不答话,意有所指道:“小帆,你真的不用担心。既然是邵宁亲自找的我,我不会让你在这里受到任何人的侵扰,当然也包括我。邵宁是个很懂人心的人,他知道我,不会为了你得罪跟他建立的这段友谊关系。”
许帆定定地站着,半晌才冷笑道:“那么麻烦你了,顾总裁。”
挂了电话,方澄扶着许帆,声如蚊蝇地问:“顾友杰?”
许帆点了点头。
方澄:“你真是朋友遍天下。”
许帆苦笑道,“不是朋友,是……”他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定论道:“是一位老哥哥而已。”
方澄不答话,和许帆站在风中,许帆又背起方澄,往不远处的地下通道走去,“那儿暖和,我是在这城市长大的,有一阵子很穷,冬天的时候我赶不到回家的车,就一个人待这种地下通道里面,等下一班公车来了就飞冲出去,回家就能吃到我妈做的热汤面。”
方澄两手紧紧滴交握在许帆脖前,将脸贴在许帆背脊上。许帆是个看似活泼快乐的人,但相处久了,方澄真的能感觉到,他心里那一块空落落地寒冷着。方澄贴着许帆消瘦的身体,真心地想要给对方温暖。
38、第三十八章
地下通道里果然温暖许多,日光灯刺眼地照亮了整个通道,尽头,有一个流浪艺人正靠坐在墙边,面前放着一把破旧的吉他。
许帆本无心搭讪,但实在又是耐不住安静的人,所以放下方澄,也学着那流浪人靠座在墙边道:“这大哥,你面前怎么不放只碗?”
流浪人胡子拉碴,满头乱发,衣着破烂,要是在大夏天,估计得有一堆苍蝇围着他打转。
流浪人并不转头看许帆,依旧是端坐着,从容答道:“我不要钱,所以不需要碗。”
许帆奇道:“在这里唱歌不收钱?你是艺术家?”
流浪人笑着摇了摇头,“不,唱歌只是我年轻时的梦,现在老了,重拾梦想,希望我糟糕的音乐可以让人听出一些生命的道理。”
许帆被勾起兴趣了,往那人身边凑了凑,方澄立即拉他,却被许帆满不在意地绕开,反而拉着方澄一道凑过去。
于是方澄眼看着又要吐了。
流浪人的外形太过于凌乱糟糕,以至于看不出年龄,但他温和笑道:“小兄弟,大半夜遇到也是缘分,我给你来一首?”
许帆:“好。”
流浪人抱起吉他,乌黑的指甲轻轻弹奏,是一首很老的歌,外面的世界。
流浪人的声音磁性而沙哑,带着岁月的痕迹,缓缓唱道:“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拥有我,我拥有你。”
“在很久很久以前,你离开我,去远空翱翔。”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
吉他放在地上,外面风声呼呼,意犹未尽地卷走满地落叶。
许帆点了点头,“唱得不错。”他用手肘拱了拱方澄,问道:“是吧?”
方恒不耐道:“是的是的。”
许帆转头问道:“生命有什么道理?”
流浪人这时终于转头,看了许帆和方澄一眼,目光锐利却温和,一瞬间让许帆想起了陈江海。眼神很像,一样的看破了一些东西,放下了一些东西,从此坦然地面对生活。
流浪人道:“小伙子,生命其实没什么道理,很抽象,总结说来,不过就是一句珍惜眼前人。不要沦落到我这样,没人可珍惜,就算守着一堆金山,也没有用。”
流浪人德目光扫过方澄,微笑道:“这位先生一看就是贵人,好好对这小伙子,你的伴儿是个好人。”
方澄登时红起了脸,许帆愣了一瞬,笑骂道:“去他妈的道理,还以为是什么得到高人,连我们是兄弟都看不出来?在这里乱放屁。”
流浪人朗声一笑,端起吉他随意地拨弄着,清淡舒缓的音乐传出。
许帆手机响了,他最后看了流浪人一眼,牵着方澄走出地下通道。
机场门口,一辆黑色长车等着,许帆刚走近,驾驶员立即下车拉开了后座车门。
后座竟然还是面对面两排的座位吗,许帆刚坐进去,就瞧见了对面一脸微笑的顾友杰。
许帆笑道:“友杰哥,好气魄的车啊。”
顾友杰温和一笑,向方澄招呼道:“方总监,欢迎来B市,希望你玩的开心。”
许帆冷笑着打断:“友杰哥,他是陪我来扫墓的。”
顾友杰从容道:“恩,我也陪你去。先去吃点东西,我送你们回酒店,明早有车来接你们。”
许帆不说话,看着窗外的风景,城市五年来的变化从他眼中急速掠过,许帆很难得的,忽然觉得心慌。他总不愿面对的过去,他急于抛弃的过去,他不敢想起的过去,似乎已经先一步将他抛弃了。这座城市,日新月异,街道拓宽了,即使是夜晚依旧繁华,以前巷弄口的馄饨摊,早不知去了何处,巷弄被规划成了一栋栋高楼大厦,怪物一样地俯视着穿梭在街道里的车辆。
这座昔年的古城,如今成了一个钢铁盒子。
顾友杰欠身,覆住许帆的手背,温和道:“小帆,带你去吃你以前最爱的双菇面。那家店还开着,你一定会喜欢。”
许帆抽出手,沉默地点头。
方澄疑惑地打量着两人,最终什么都没问出。
迎春园,百年老字号,招牌主食双菇面。许帆下车的一瞬间,眼睛一亮,登时拉着方澄道:“方方,我跟你说喔,这家店我从小吃到大的!里面最厨房的一张桌子上还有我以前刻的字呢!”
方澄好脾气地问:“刻的什么?”
许帆飞扬的神采一瞬间垮了下来,方澄莫名其妙。
顾友杰淡淡道:“他刻的是,以后要成为一个像友杰哥一样厉害的人。”
方澄客气道:“顾总的确是很有本事。”
许帆拉着方澄,率先进了迎春园。
许帆犹豫了一瞬,直奔角落那张桌子。
三人刚坐下,方澄四周打量了一番,疑惑道:“奇怪,周围的桌子都是新的,就这张很旧。”
许帆够着脑袋,在方澄的座位处看到了自己当年青涩的字迹。
以后我要成为一个像友杰哥一样厉害的人!
后面的破折号栩栩如生地倒映出了当年稚嫩无忧的时光。
许帆歪着脑袋看,忽然欣慰地笑了,就像一个成年人,从陈旧的角落里翻出了十年前的一本日记,那种成长的辛酸幸福一股脑涌上心田,汇聚成一道涓涓细流,莹润了过往的所有时光。
许帆抬头对顾友杰笑道:“这里翻新过了?友杰哥,你还是这么厉害,留着这张桌子,我要是这辈子都不来,你岂不白留了?”
顾友杰手指敲着桌子,单手托着下巴,认真地看向许帆,仿佛看一辈子都不够。这是他曾经最心疼的人啊,他究竟是狠下了怎样的心,才在当年让他自生自灭,不闻不问?
不过好在,他还好好地在自己面前,他不再像以往那么在乎自己了,但是却也不恨。这样就够了,真的就够了。
但愿邵宁能好好对他。
顾友杰对自己说。我有盛名就够了,现在再选一次,依旧是盛名第一,许帆第二。没权没势受人白眼的日子,他顾友杰这辈子不会再有第二次!
三碗面上桌,油腻腻的香菇草菇浮在面汤上,浓厚的香味钻入鼻腔,方澄食欲大动,激动得差点又吐出来。
许帆嘱咐道:“你慢点吃,把杯子里水喝完了再吃,润润胃,不然待会又疼又吐的,糟心着呢。”
方澄怒道:“我很恶心吗!还不都是为了你!”
许帆立即赔不是:“好好好,我是狗头,我错了错了,乖,喝口水。”
方澄吼道:“不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自己懂,你给我闭嘴!闭嘴!”
凌晨两点多的店里,宾客稀少,方澄一通怒吼,引来无数侧目。旁桌两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孩子立即激动起来:“看看!好恩爱的一对喔!拍照拍照,立即拍照!哇他们到底谁攻谁受?”
另一女孩边掏手机边答:“肯定是那个秀气一点的啦,你看他一直在吼那攻喔,攻是忠犬,受是傲娇女王,必定是这样的!”
方澄:“……”
许帆举着筷子:“哇哈哈哈!小妹妹们,慧眼识英雄啊!哈哈哈!”
方澄一筷子敲在许帆头上,气呼呼地不说话。
那边女生又讨论道:“那对面的帅大叔是怎么回事?”
“还用问么一定是那小攻的爸爸,啊,好慈爱的目光啊。”
顾友杰一口面呛在喉管里,剧烈咳嗽起来。
方澄同情地看着顾友杰,觉得对面这人终究比自己惨一点点,于是平衡了。
许帆转头,阴狠地看着两个女生:“不要乱说喔,葛格是**犯,烧杀掳掠无所不能,这是我师弟,对面这是我头儿,你们再乱说话,捉你们回去轮奸一百遍!”
旁桌女生翻着浓浓的烟熏画出的眼,异口同声:“哎呦,怕怕哦!葛格快来,快来,不要客气,不要客气喔!”
许帆:“……”
许帆完败,安静地吃面,不理那两只太妹。
顾友杰始终不说话,吃完夜宵,顾友杰结了账带许帆和方澄上车离开。
酒店是五星级的,方澄习惯了这样的环境,刚进大厅就全身放松了下来。许帆却是一阵恍惚,这种场合他很久没有再接触了,当然最近一段时间他被邵宁那栋豪宅熏陶得有些腐败,不过五星级饭店,自然是比那处更豪华奢侈了。
许帆扁扁嘴,转身对顾友杰道:“我穷命,带我去住快捷酒店。”
方澄当即在一边苦着脸:“不是吧?许帆我跟你说,你别太过分,我现在就想洗澡睡觉,不能跟你再出去夜奔了!”
许帆无奈地回头看向方澄,方澄一肚子的苦水当场就倒不出来了,只好憋在肚子里自己酸自己。
顾友杰温柔地看着许帆,笑道:“就这边吧,快捷酒店估计已经满了,不预定是没有位置的。小帆,你对每个人都宽容,对我也宽容一点,好吗?”
许帆深吸一口气,疲惫地转身摆了摆手,“算了,带路吧,房卡呢?”
顾友杰疾跑几步,去电梯里,就像当年给许盛名做的那样,拦住电梯门,待许帆进门来了,他站直身体,温柔的目光射出去,射得许帆浑身鸡皮。
进房门前许帆忍无可忍,转身指着顾友杰鼻子大骂道:“靠,你他妈有完没完!不要用一副我很爱你不求回报只要你过得好的眼神盯着我!我戳你眼珠喔!”
顾友杰笑笑,退一步出了房门:“小帆,晚安。”
他带上门离开,许帆背倚着墙,长长吐出一口气。
正愣神间,邵宁短信到了:“晚安,别想太多,我在家等你。”
许帆躁动的心一瞬间安静下来。
39、第三十九章
明明是五星级酒店,奈何房卡接触却不良。
许帆半夜爬起床尿尿, “啪嚓”一声房卡接触失灵,房间断电,四周一片黑暗。
许帆莫名其妙,迷糊的脑子还没有清醒,跌跌撞撞地跑卫生间去尿尿,洒了一马桶盖。
“啪嚓”一声,房卡通电,许帆一抖,尿停住了,四周看看,觉得很冷。
许帆抖了抖老二,奔出厕所缩到床上,裹着被子,对着空旷的四周轻轻喊道:“爸?”
又断电,黑暗环绕。
没有回应,许帆把脸蒙在被子里,就露出一双眼睛,咕噜噜转着。
“爸,你在是吗?在的话吹吹窗帘。”
白沙窗帘被轻轻吹动。
许帆:“……”
许帆爬到另一边床头柜,捞起电话就拨过去,邵宁立即接了,听声音似乎还清醒,“怎么了?”
许帆:“亲爱的,老婆,宝贝,老公,我跟你说,我见到我爸了。”
房卡通电,房间又灯火通明起来,却凭空添了一股阴冷气氛。
邵宁一阵无语,叹息道:“我很累。”
许帆沉默下来,挂了电话。
房间又暗了下去,这下风也停了,许帆在黑暗中喃喃自语:“爸,我以前就喜欢他,以前就觉得他不喜欢我。现在还是一样,他依旧不是那么喜欢我。”
许帆爬起床,赤着脚出了房门,抽出房卡,鬼一样飘到了方澄的房门口,按了几下门铃。
方澄睡眼惺忪地打开门,许帆做着鬼脸道:“宝贝儿,我来找你了。”
方澄无奈地翻了白眼,揉着眼睛沙哑问:“大半夜的,干什么啊?”
许帆撇了撇嘴,这才正经道:“房卡不好,老跳电,狗屁的五星级!我来跟你睡。”
方澄立即回绝道:“不行!你叫客房来修!”
许帆欲哭无泪,指着不存在的手表哀嚎:“亲爱的!现在四点了啊!再不睡天都亮了,都是男人,你怕什么?”
方澄坚决地堵在门口:“就因为都是男人,我才怕。”
许帆懊恼地挠了挠头,“我保证不对你做什么,OK?我很累,方澄,睡觉好么?”
方澄红着脸,好半天才慢慢让开身子,许帆侧身进门,径直扑向大床。
床上有方澄淡淡的味道,许帆倒在一边,几乎就进入了梦乡。
方澄无奈,顶着一头乱发上前,给许帆盖好被子,自己攥着另一角,两人背对背入睡。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两人四仰八叉地霸占了整张床,方澄一个转身,长腿狠狠地踢在许帆腰上,许帆惨叫一声,两人都惊醒了。
方澄愣愣地坐着,看许帆捂着腰部在床上打滚,登时脸红到脖子根,“对不起。”
许帆扭曲地坐起身,抽了抽鼻子,委屈道:“哥原谅你,来个早安吻吧。”
许帆撅嘴对着自己手心印了个大啵儿,然后一巴掌狠狠拍在方澄脸上。
方澄:“许帆你!你真是个无赖!”
许帆大笑着起床,赤脚跑去浴室,利落地冲脸,声音夹杂在水声中传来:“我们去楼下吃点东西,这都中午了,正好吃午饭,下午我扫墓,你看着办吧。”
方澄怔怔地问:“我不用陪你去么?”
许帆回头,脸上满是水珠,温和地笑笑:“不用,这是我自己家事,你是我哥们,没必要和我受这个累。”
“哦,那好吧。对了,许帆,待会房卡确认签字你去签。”方澄道。
许帆甩了甩头,“哦,为什么我去?”
方澄低下头腼腆地笑笑:“我听邵总说过,你的字好看。”
许帆无所谓地耸耸肩,回自己房间换了衣服,敲门喊上方澄一道去楼下吃饭。
顾友杰似乎是计算好了时间,方澄和许帆刚吃完不到五分钟,顾友杰就从容地迈步进了餐厅,服务员显然是跟他很熟稔的,一个个都低头恭敬地招呼道:“顾总好。”顾友杰回以笑容。
许帆面无表情地想,他又在装逼了,这就是以前和现在他对顾友杰最大的认知改变。
以前认为他这是英俊潇洒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现在知道他这个行为,往好听了说叫体面端庄,往难听了说那就是装。
顾友杰坐到许帆身旁,是一副长辈的姿态:“小帆,昨晚睡得怎么样?”
许帆摆摆手,“还不错,和爸爸交流了会儿,和方方睡了会儿。”
顾友杰面不改色:“你们……晚上睡在一起?”
许帆挑眉,斜睨顾友杰,“有意见?我的房卡接触不灵,刚送去前台修了。”
顾友杰愣了愣,抬手摸了摸许帆的头顶:“是我疏忽,别生气。”
许帆白了顾友杰一眼,继续吃饭。
饭后,方澄自由活动,顾友杰陪伴许帆到墓园。
秋天不适合扫墓,秋天的阴天更不适合扫墓。许帆裹紧外套,看着周围被风吹得无处归零的彩纸,回头对顾友杰道:“友杰哥,你在外面等我吧,我进去一会就出来。”
顾友杰依旧是温和模样,“不,我和你一起进去。”
许帆歪着脑袋,思量,最后什么也不说,率先进了公墓。
五排五座,墓碑崭新,显然是常有人来打理,照片上的许盛名定格在了四十五岁的模样,严肃方正的一张脸,隐隐带着商人的精明。
可惜人死往事也飘散,无论他有什么样的过往,那都只是,也只能是曾经了。
这个时节来扫墓的人并不多,整个墓园只有许帆和顾友杰站着,空旷得几乎能听见回音。
许帆拎过来一只破烂的铁桶,沉默地点燃纸钱,黑色的蝴蝶在空中飞舞,许帆不间断地丢着锡箔,全程不发一言。
顾友杰毫不在意自己的华贵风衣被染上烟灰,蹲下身帮许帆一起烧纸钱。
许帆忽然停了动作,从口袋里掏出了两个刚刚在饭店餐厅叫的蛋挞,还热乎乎的冒着香气,许帆把油腻腻的蛋挞放到墓碑前,面无表情道:“慢慢吃,别骂我,我一直不知道您爱吃什么,这是我爱吃的,我省下来孝敬您,也算是一份心。”
顾友杰淡淡道:“许总喜欢吃青菜豆腐,红烧鳊鱼,海带汤。”
许帆转头,不无讽刺道:“很忠心的狗腿啊。”
顾友杰动作顿了一顿,继续烧纸钱。
许帆蹲在地上,透过浓烟看向顾友杰沧桑的面孔:“其实我知道,你没有泄露盛名策划案,我了解你,你不会做这种事。”
顾友杰猛地抬头,眼中闪烁着希冀的光,执着地看向许帆,这一瞬间所有压抑的感情都爆发了出来,他心脏猛跳,让他几乎有些不堪负荷。他想许帆原来是相信自己的!他又感动又心酸,猛地想起那一年流落在外的许帆,他又有些愧疚。
许帆面无表情道:“但是那个时候,你买了盛名,不是么?那是爸爸遗留下来的东西,你暗地里到底背着他做了多少事,才能这么顺利接管?”
顾友杰无奈道:“我说过了,我有野心,再让我选一次,我依然要这么做。”
许帆笑起来,眼角上翘,依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风情,“所以当年你看着我为了盛名走投无路,而你旁观我到处求人,同时买了我一直渴求的,最后那点点不值钱的股份。顾总你很高明,把我要的东西攥在了手里看我到处演戏,看我把尊严踩在脚底下。让我想想,那个时候,我最依赖的你,为什么没来帮我?怕公司有念旧情的老员工搬倒你,把我捧上去?怕我的出现,影响你在股东会的号召力?怕吞并盛名的那几家大鳄,对你起疑心?友杰哥,你敢告诉我么?”
许帆收敛起笑容,直视顾友杰的眼睛:“你敢告诉我么!”
许帆漠然道:“我很了解你,就像你了解我一样。所以你该知道,当年你有多冷漠,现在我就有多无所谓,没错,对于你的存在,就是无所谓。刚刚那些话,这辈子只这一次,说干净了,我们就两清。”
顾友杰无法反驳。许帆说的没错,他再不是当年只会跟在自己身后屁颠屁颠的笨小子了,世态炎凉,人心不古,许帆看的清清楚楚,就连自己的所有心思,他也了解得清清楚楚。
灰色烟屑漫天飘散,风往顾友杰的方向吹,呛出了他满眼的泪意。
他年近四十,事业有成,不知多少人觊觎他,可是他生活的很寂寞,因为他再没有家人了。胜利没有人分享,苦痛没有人安慰。
顾友杰,这个都市里商界的神话,在老朋友定格着的照片前,在曾经最心疼的弟弟面前,低头沉默不语地流泪,发狠地丢着纸钱。看着铁桶里被一点点焚烧殆尽的元宝和票子,火红的星子像瘟疫一样逐渐吞噬整张纸钱,顾友杰忽然觉得这是个残忍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