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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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护工，他正整理着床头的香水百合，边抬起头：“您好。”
何翊点点头，走近，病房里太过安静，静得他可以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云溪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地睡着，身体盖在白色的被褥之下，他的手放在外面，连着吊针，而他的脸上，明显还有未褪去的淤青。
护工说：“他刚刚睡着，我们说话声音小点吧，您是他朋友？”
何翊说不出话，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是云溪脸上的伤上。谭骁，他又对他动手了。
护工接着说：“他已经过了危险期了，您放心吧。”
何翊没有抬头：“危险期是什么？”
护工说：“他送来的时候肋骨断了两根，外伤性腹腔内出血，情况很危急，不过我们医院抢救及时……”
何翊打断他的话：“他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他突然笑了：“是谭骁吧。”
他明明在笑，护工却明显地被他吓了一跳：“啊？什么……”
“谭骁在哪里！”
“谭先生刚出去了，我不清楚。”护工慢慢朝门外走，他对这个十几岁的少年有些发怵：“我先出去了，有什么再叫我……”他急急忙忙地关上门离开。
“你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你不是说可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吗……”何翊慢慢靠近沉睡的少年：“你不是说他会好好对你吗……”
他拉住少年的手，很久没有说话。
云溪的手指修长，有些冷，柔若无骨般缠在他的指上，“都是我的错。”何翊伏在云溪的手上，他只是觉得心痛。
如果再坚持一点，如果再强硬一点，如果再能干一点，你就不会离开吧，你就不会被谭骁这样一次一次地伤害吧。
然后他突然觉得云溪的手略微动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见云溪的睫毛闪动了两下，病床上的少年慢慢睁开眼睛，然后又轻轻合上。
“你醒了？我吵到你了，对不起……对不起……”何翊不断对他重复：“对不起……”
“不是梦啊……”云溪慢慢睁开眼睛，他勉强笑：“你为什么道歉？”
“我没有保护你……”何翊望着他：“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啊，傻瓜。”云溪闭着眼睛，他停了一下，轻声说：“都是我活该呢……”
“不要这样说！谭骁他在哪里！我不会放过他！”
“不，”少年轻轻地摇头：“我已经没事了……”
“你这样还叫没事！那个人是不是人啊！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你！护工说你肋骨断了内脏出血，他怎么能这样打你！他怎么下得去手！”何翊弯下腰，就算他的口气焦急而愤怒，他的动作却仍然是温柔而轻缓，他抱住了云溪：“我是不能给你什么，但我不会让你受这样的伤害！”
“放开我，”云溪的手抬起来，他轻轻地推开少年：“我真的没事了……”
他靠回枕上，他头发又长了些，软软地披下来，覆在苍白的脸上，黑白对比分明地让人心疼，他明显地瘦了下去，下颌尖削，眼睛陷下去，乌黑的眼珠仿佛又大了一圈，长长的睫毛扑在上面，像脆弱的蝶翼。
“你真的想帮我就去看看我妈吧……然后告诉我她怎么样……我很……想她……”少年咬住下唇，他闭上眼睛，侧过脸去。
何翊不知道他有没有哭。
但他没法说出在一起的话。他会为他做过的事负责任，他不能放任自己的感情。
对不起，云溪。
**
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间病房，以前和云溪来过，云溪陪他母亲说话时自己就站在一边安静地看，他能看得出那个病床上的女人已经没有多少时间，纵然他并不懂医学。
靠药物维持的生命是很难持久的，女人的脸早已干枯，医生早就说过，她根本无法再睁开眼睛。或许她的意识早就先于身体死去。云溪耗尽心力维持下来的母亲的身体只是一副躯壳。但他不会劝他放弃。
因为这恐怕是云溪唯一的精神支柱了。
何翊推开病房的门，他看见病房里还有一个人。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回过头：“你是？”
“我是云溪的……朋友。”何翊望着男人：“你？”
“我姓谢，云溪叫我谢叔，”谢叔叹口气：“我和云溪的父母算是旧相识了，他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吧？”
何翊点点头：“算知道，他父亲去世了，母亲病成这样，云溪为了他母亲的医药费过得很……辛苦……”
谢叔摇摇头：“他父亲是自杀的，他母亲也是自杀才变成这个样子，所有的亲戚怕他们借钱都避着他们，这孩子，太可怜了。”
何翊愣了一下：“自杀？”他从来没听云溪说过。
“因为生意失败，当时的对手是谭氏，也就是谭骁。”
何翊迅速反应过来，谭骁间接导致了云溪父亲的离世，母亲的现状，而当时走投无路的云溪只有十四岁，除了依靠谭骁之外根本无路可走，所以他才不得不被谭骁包养，他对自己说他就是这样贱他就是需要钱……何翊仍问道：“谢叔，我也这样称呼您吧，这一次，云溪这样，也是谭骁做的吧？”
谢叔看着他：“你都看到了？我也才知道，都是我的错。”男人叹口气：“说到底，我不过是个商人，那孩子对我说他可以拿出谭骁公司的资料，我就心动了，我怂恿他这样做，我对他说我会用那些资料对付谭氏，帮他父母讨回公道……”
他的话没有说完，何翊已经冲到他面前，他封住男人的衣领：“你竟然这样利用他！”
谢叔低着头：“是的，我光想着公司利益，忘了谭骁是怎样凶狠的男人，云溪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他怎么会是谭骁的对手，我口口声声说想帮助他，结果把他害成那样，那孩子差点就死掉了……我对不起他爸爸妈妈，我对不起他……”
何翊沉默了，他松开手：“是啊，你是个商人啊，你们眼里除了钱没有别的也是自然啊，可是云溪为什么会相信你……”他突然笑了：“因为他没有人可以相信啊，因为我实在太没用了，我太没用了，我太没用了……”
“你……”谢叔疑惑地看着他：“你是云溪的……”
“他是为了帮你才留在那个**身边，他会说他可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他会对我说我们是普通朋友，他会说那样无情的话，他是为了帮你做事才说那些言不由衷的话！那些都是假的啊！”少年往后退去，直到退到墙壁退无可退：“可是我居然都相信了……都是我的错……”
男孩子背过身，他抬起胳膊挡住脸，没人看得到他的表情。
第 44 章
44
谭骁回来时看护工站在外面走廊上，就走过去：“小溪睡了？”
护工点点头：“刚睡了，谭先生，今天有人来看过云溪。”
谭骁略皱着眉：“谁？”
“是一个很年轻的帅哥，穿着校服，是个学生。”
谭骁的手不自觉地握成拳，他猜到那个来的人会是谁，他点点头：“如果那个人再来，立刻给我打电话。”他说着走进病房。
云溪靠在枕头上还没有醒，住院之后他睡得很多，大多数时候都是昏昏沉沉，医生说他心力交瘁有中度抑郁症状，需要静养，谭骁知道云溪长久以来一直过得不快乐，但没想到他严重成这样。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将手中的盒子放在床头上，然后坐在少年身边静静地看着他的脸。云溪比以前更瘦了，肤底更加苍白，隐隐可以看见细细的青色血管，少年的皮肤细腻，不见毛孔也没有瑕疵，反而有种不真实感，虚幻而易碎。
谭骁怕吵醒他，就一直坐在他身边，他开始想他们这些年来的事。
他不想伤害他，却一直在伤害他，从身到心，千疮百孔。
少年慢慢睁开眼睛，毫不意外地又看见了他身边的男人，他重新闭上，不愿再看他。
“醒了？吃点东西吧。”谭骁没有在意他的冷漠态度，伸手把他抱起来一点：“饿了吗？”
云溪摇摇头，并不说话。
谭骁把床头的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块乳酪蛋糕，他拿起小勺舀一勺喂给云溪：“我今天突然想起我们从前吃过的这家蛋糕，你很喜欢这个口味，尝尝吧。”他声音软软的，近乎恳求。
云溪慢慢睁开眼睛，他也没有反抗，只是顺从地张开嘴将蛋糕含在嘴里，谭骁就笑：“真乖，也不枉我跑那么远去买最新鲜的，好吃吗？”
云溪嗯一声，又吃一口，谭骁靠过来让他躺在自己怀里：“好吃就多吃点，我的小溪都这么瘦了，好舍不得。”他边喂边说：“还有什么想吃的吗？告诉我吧，我一定给你弄过来。”
云溪摇摇头，偏过脸：“你不用这样对我。”
“怎么不用，都是因为我你才这个样子，我只想好好对你，我再也不打你了，我发誓再也不打你了……”谭骁把U盘放在床头：“你要公司的资料，我给你。”
云溪眼睛望着那小小的U盘：“该改的都已经改过了？”
谭骁诚实地点头：“你真聪明，是的，我当然不能把真资料给龙腾，但是谭氏好你不也好吗，我的东西全都是你的……”
“我不稀罕。”云溪抬起双眼：“你还看不出来我有多恨你吗？”
谭骁默然，他低着头沉默了很久：“我知道。”他搂着少年纤薄的肩：“你要什么我都能答应你，但惟独这个，不可能，我真的没有办法和你分开，我一想到你要和别人在一起，就一秒钟都呆不下去。”
云溪望着他：“那么，类似这次的事，一定还会发生第二次，第三次，我留在你身边随时都会再次背叛你……”
“那无所谓。”谭骁抬起云溪的下颌：“我不会让你再有这样做的机会。”
云溪笑了：“呵呵，你真的不怕？”
“我在生意场上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我实话告诉你，这个U盘里的东西我已经改过了，你如果把它交给龙腾我保证龙腾输到一败涂地，你想他们还会相信你么？还会再相信你拿出来的资料么？你还有被他们利用的价值么？”男人微笑着：“所以，这次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云溪感到自己插着吊针的手在颤抖，谭骁轻轻握着那只手：“你很生气？为什么要和我作对呢？你是斗不过我的……乖一点……”他单膝跪下，低头吻在那只手上：“我爱你，小溪。”
他温和有礼的样子，像一个真正的绅士。
云溪已经无法再说出任何，这个男人，就是要他困在他身边，不惜一切，不择手段。
谭骁站起身：“今天何翊来过了是吗？”
云溪对他没有任何反应，谭骁弯腰去抱他：“你和他只是普通朋友，你亲口说的，所以他来看你一次我不计较，但是不要有第二次……”他手指揉进云溪的发丝：“当然如果他和袁新一起来就另当别论了，我不是不讲理的人。”
云溪的身体在他怀里发抖，谭骁贴着少年的耳廓：“不要生气，生气伤口就更不容易痊愈了，我想你快点好起来。”
云溪轻轻地笑起来：“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啊……你为什么还要让我这样活着！”
谭骁搂得更紧：“又说傻话了，我怎么舍得你死，你该好好和我过一生一世生生世世，你想不到我有多爱你。”
他感到云溪的手抓在他的外衣上，他松开手，清楚地看见少年苍白的脸上已密布了一层细密的汗，他吓了一跳，一把掀开被褥，云溪的病服上刀口的位置已染了一小片血。
“出血了！护工！去叫医生来！”谭骁对外吼道，然后他抱住云溪：“别怕，别怕，怎么回事？”
少年仍然笑着：“是你刚才压的啊。”
谭骁愣了一下：“为什么刚才不告诉我！我不知道……”
“很疼呢，但我想你知道，我的伤是你造成的，你口口声声说要我快好起来，结果呢？”少年微弱地笑着，他的手抚着男人英挺的脸：“你有多爱我，我就有多恨你啊……”
第 45 章
45
治疗完成时已经是夜里，云溪躺在床上已经昏睡过去，谭骁给他擦去身上的汗珠，他不准护工碰他，这种事情都是他自己来做，少年的身体消瘦，他可以很清楚地摸到一截截的脊椎，骨节分明地让他心疼，他擦完少年的身体就脱了衣服到床上。
他习惯于抱着他入睡，而且这样他会知道少年夜里的动静，黑暗的病房里，谭骁幽长地叹了口气，然后他沉默了很久，极轻地说：“为什么要这么逆着我？你不明白这样受罪的是自己吗？”他亲亲少年的黑发：“可是，的确这样最让我难过，我真不知道是该说你聪明还是说你笨。”
他笑了一下，将少年搂在怀里：“伤口还痛不痛？痛也不要忍着，要告诉我，我陪你一起。”
没有人回答他。
“果然只有这个时候才是最乖的啊……”谭骁又叹口气，他没有更深入地碰云溪，怕吵醒了他的睡眠。
“我的小溪只有好好休息才能快点好起来啊，快点好起来吧，我还想带你出去玩，你还有好多东西没有玩过，好多东西没有吃过，好多地方没有去过，我都想带你去呢……”男人轻声地自言自语：“我小时候就有一个梦想，要带我老婆去周游世界，夏天去南极看雪，冬天去赤道流汗，春天去加拿大看还是绿色的枫叶，秋天去北海道看只剩叶子的樱花，呵呵我就是这样喜欢反着来，但是不管到哪里，我都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不管做什么，我都有人陪在身边，我真的很想陪我做这些的人是你，好不好？”
少年安安静静地枕在他的肩上，闭着眼睛。
“嗯，我数三声，你不说话就是答应了。”男人自欺欺人地轻声数着：“三，二，一，好，你同意了，以后我们一起去做那些吧……我好高兴……”
他像孩子般地笑了，然后像怕发出太大声音般地捂住嘴。
“到时候我们白天在各个不同的地方游玩，晚上在各个不同的地方做少儿不宜的活动，嗯，生活太美好了……”男人停了一下：“哎呀不行了，我一想起这些邪恶的事情就想碰小溪了，但是小溪的身体还不行呢……忍住！忍住！”
云溪住院之后他们的确没有再做过，谭骁从没禁欲过这么长时间，他一会就又叹气：“唉不行，我得去自己弄出来，小溪等等我……”他轻手轻脚地起身离去。
因此他不会看到，床上的少年慢慢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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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溪的身体还是慢慢好起来，谭骁仍然有时候拿笔记本过来办公，并不避着他，甚至有时候会指给他看，把专业名词解释给他听。
“无所谓啊，小溪如果对做生意有兴趣最好，以后我们开夫妻店，再好不过了。”
云溪话很少，像是认命一样地顺从，其实他不喜欢经济，经济术语听起来更加乏味，他身体没有复原，也没什么精神，谭骁说着说着他就快要睡着，头一点一点地像小鸡啄米，谭骁就笑着扶他：“不行啊，不过没关系，我养你啊……”
他正说着，突然听见门口的一声咳嗽声。他抬头望过去，站在门口的竟然是袁家兄妹。
谭骁把云溪放躺平，走到走廊上顺手带上门，他看着袁静：“好久不见越来越漂亮啊。”
袁新站在她身后：“我们不是来看你的。”
谭骁笑：“这么说是看小溪的？看到了？那么请回吧，小溪需要休息。”
袁静也笑了：“这么紧张可不像你哦，我无非是想和这位小朋友单独聊聊。”
“你们有什么好聊的，”谭骁干脆地拒绝：“不行。”
“我记得你从前对女士都非常有礼貌，怎么会这样断然地拒绝？我作为你的前女友，想和第三者聊聊，过分吗？”
谭骁摇头：“小溪不是第三者，我和你只是彼此游戏而已，大家都是出来玩的人，游戏规则我懂你也懂，别告诉我你当真了。”
女人点点头：“不错，游戏，不过难道你喜欢这个少年？”
谭骁并不掩饰：“当然，我最爱他了。”
女人笑着说：“就这样？把他爱到奄奄一息？爱到重伤住院？你的爱还真是比生化武器还可怕啊，被你爱上的人还真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