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斐仰望。
那个黑衣男子,独伫于凌霄薄石之上,暗金色的绶带随风恣意飞扬。脚下,群山拜服;四周,烟霞拱蔚。乍一看,竟有君临天下的气势,再一看,又有孑然一身的孤独。
在梦中,他跌倒在地,仰视那人,当时真觉得如天神一样的伟岸。
“看什么啊,还走不走了?”涯梓推了一下。
山路陡峭,好在不绕,很快就到了。钟斐爬得急,汗珠直冒,双颊泛红,一边喘息,一边近距离打量三郎:三郎的身姿高大,戴着一个纯乌色的面具。脸庞被罩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对眸子,乌黑有神,浓密的头发随风飘飞。
“三郎,多谢你救了我。”
“不客气。”
三郎的嗓音略微低沉,却很好听,干净温润,像清晨的山茶花——钟斐被自己莫名的联想惊到了。从声音听来,年龄在十九到二十二之间。
钟斐悄声问涯梓:“不是你弟弟吗?”
涯梓白了一眼:“肤浅。我家兄弟是谁先出来,谁就排名在前。”
“出哪?”
“……出关,修行。”
这种排行还真是别出心裁啊,一个世界,一个规矩吧。单论气势说,涯梓是鲜衣怒马的少年,三郎像横扫千军的少将军。
三郎扶了扶面具:“涯梓,你传信说想跟我比试,为什么?”
“钟斐需要巨大的能量。”
“能量?”
“就是那种……”涯梓也表达不出。
不愧是兄弟,三郎略一琢磨,竟也意会了,点了点头:“那就开打吧。”
好干脆!
“钟斐,你离远一点!”涯梓跃跃欲试,要通过比试,把被三郎夺去的风头抢回来。他在一棵白皮松下画了个护全阵,让钟斐呆在里面。
兄弟之战,一触即发。
涯梓雪衣一拂,寒剑信手一划,真是气势万千;三郎袖子一垂,摸出圆镜,当空一晃,刹那天地为之一亮。两人毫不客气地开打后,钟斐就只能看到刀光和剑气。黑白双影交织,酣畅厮杀,如万马奔腾而过,不时有阵阵气脉冲出。
钟斐看得心潮澎湃,握了握胸口的金陵醉,竟毫无波动。
——难道,对决没有能量?
十数分钟后,两人的功法都达到鼎盛,同时轰出大招,雷霆万钧砸在一起,一声巨大的裂响,天地为之一震。
——金陵醉忽然波动了一下,一丝暖意熔开。
黑白双煞,各据东西:涯梓一手撑地,蹭了一下嘴角的红血;三郎虽站得挺直,却捂住了胸口。剑和圆镜横在二人中间。风凝云停,黑雾红云都渐渐消失。
“多日不见,三郎的镜子更脆了。”
“生死镜无非再擦一下,你的剑可又要重新回炉了。”
“哼,擦一下?半月之内,这破镜子能看到任何东西我跟你姓!”
你俩不就是一个姓么?
钟斐跨出保护阵。
涯梓傲气地收剑回鞘,问钟斐有没有感觉到强大的能量,是不是快逆天了。他不知道智脑之类的事,还以为是钟斐自己要汲取能量。
钟斐含蓄说:“有是有,感觉微弱。”
涯梓难以置信,吊起好看的眼角:“天都掀了,还弱?”
钟斐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难道自己错了。也许修真产生的能量,不是智脑需要的。能量源,只能来源于自然,比如风、水、太阳和提纯出来的CY元素。
三郎开口了:“你需要多强的能量?”
钟斐:“很强的。”
三郎凝视半晌,忽然说:“琛山附近,有数千乃至上万的活人被封冻,就像你一样,被梦魇住了。如果能破除封冻,将这些人唤醒,这种力量,够吗?”
第4章 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
【第四章】
那该是多大的能量,最重要的是,多少人的生命蕴藏在这场拯救中。
钟斐毫不犹豫地点头:“那当然好!”
三郎手扶面具,凝目钟斐,眸如黑曜石般深邃,嘴唇微微一动,却没开口,眼皮慢慢地盖下,睫毛浓密,掩住眸子,藏下了无数的话。
吃饱饭,才有力气拯救世界。
钟斐挖了些马齿苋,在小河里洗干净。不远处,涯梓娴熟地生火烤鱼,三郎站一边看。这二人不知道钟斐听力异常敏锐,就随意交谈起来。
“涯梓,你怎么开始吃鱼了?”三郎问道。
“还不是钟斐喜欢!”涯梓理直气壮。
钟斐无语,明明是涯梓自作主张,顿顿是鱼,其实自己还蛮想尝尝新食物的。
“钟斐是什么人?”
“不知道,昨天忽然就出现了。”
“他来历不简单,虽是第一次见,总觉得似曾相识,你要认为他烦,我来陪他去南边寻他要的东西。”
啪的一声,鱼被打翻了。
涯梓反驳说:“我才没嫌他呢,你别瞎想,早点回你的暻山去吧!”
三郎轻笑:“我不放心。”
涯梓怒:“有什么不放心的,不就是梦魇吗,我贴身守着他睡,就不信区区的鲸鱼怪能奈我何!”
“你们,这么亲近了吗?”
“……”
溪水边的钟斐都尴尬了,默默地把野菜又洗了一遍。春水流过,清清凉凉,叶子肥嫩可爱。凉调的马齿苋带着一股清凉,脆滑,酸嫩,跟重味的烤鱼正好中和。吃惯了枯燥的太空餐,这种新鲜的自然味,钟斐完全抗拒不了。
米饭也很香甜。
丝毫不像几年前的陈米,钟斐赞不绝口。三郎扶了扶黧黑的面具,轻描淡写:“你要是喜欢,我可以把那些米全弄过来。”原来,在钟斐寻野菜时,他施展功法,去了趟集市,从荒废的米铺里找到的,还有碗和筷子,直接顺回来一整套。
涯梓抓一把米饭,放嘴里嚼了嚼,马上吐出来,说不好吃。
钟斐敲了敲他的手指:“你野人啊。”
涯梓又抓了一把,再度吐出来,无辜地说:“软软的一点都不筋道,不够甜又不够酸,味道好奇怪,你为什么喜欢吃这种东西啊。”
钟斐无语:“别浪费粮食。”
三郎难得c-h-a一句:“是人都喜欢,只是你不喜欢而已。”
涯梓哼一声:“还是鱼好吃。”
这会儿倒诚实了,昨天还说不吃鱼。钟斐夹了一筷子马齿苋,放涯梓的碗里:“鱼和菜配着好吃。”
涯梓嫌弃地说:“我才不吃Cao。”
哪里来的野人,这新鲜时令菜,钟斐再不想理他了。
三郎倒是一如既往的稳重,先尝了尝鱼,也觉得味道妙不可言。又尝了一口野菜,拧了拧眉毛,没说话,不言而喻。至于米饭,一口都没尝,看来也是不喜欢。
饭后,三郎开始调查鲸鱼怪。
三郎问涯梓:“这里是小牢的地盘,他人呢?”
涯梓:“他逃难去了。”
原来,兄弟之中,涯梓与小牢关系最好。好到什么程度呢,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比如小牢怕鱼,涯梓也都干脆不吃鱼。三年前,两人吵了一架,涯梓就跑别处玩了。前几天回来,琛山附近已然成了这样。小牢也不见了,只留下手书,说去周围逃难了。
三郎:“这些天你都没去找他?”
涯梓吊起眉梢:“是他错了,凭什么要我低头。”
心眼,比针还小。
三郎:“没让你低头啊,兄弟之间的账,以后再算;钟斐的事,不能再拖,否则,他就回不去了。我找不到小牢,他一向行踪诡秘,只有你最了解他。”
钟斐顺势也劝说:“你先找来小牢,我想法子让他跟你道歉。”
涯梓:“哼╭(╯^╰)╮,那走吧。”
三郎:“你跟小牢气息想通,找他顶多半顿饭时间,我俩在这里等。海边凶险,钟斐经不起折腾。”
涯梓想反驳又找不到词,说了句「你看好钟斐」不情不愿地御剑离开了。钟斐目送涯梓远去,回头,却见三郎别开脸,飞快望向别处。
相处,因人而异。
与涯梓的相处,就像逗小猫一样,越逗越黏人,会喵喵喵地蹭着你的膝盖,别扭地撒娇;三郎却相反,他像一只安静的云豹,总是踩着毫无声息的脚步,幽幽地从背后凝视你,不知何时,已悄然走到你的身侧,让人吓一大跳。
是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像在毫无退路的狭窄的巷子,即将被咚壁的紧张。
现在跟三郎独处,钟斐的心悬了起来。他倒不是怕,而是提防。毕竟,这么三言两语、不动声色就把涯梓给支走了,不知道他想干什么。说起来,这兄弟俩似乎都很单纯,即使耍心眼,也是那种一眼就能看透的那种。
三郎似乎意识到什么,后退一步,与钟斐拉开距离:“我进入梦魇里时,只看到你捂住耳朵,你听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