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熠转头看邵崇犹:“真的?”
邵崇犹深邃的眼睛沉静无波,嘴角一丝笑意冷淡而略讥讽:“是。”
林熠擦拭了柳刀上的血迹,对聂焉骊淡淡道:“他想必有自己的缘由,王法定不了的罪,何必旁人来定。”
邵崇犹似有些意外,看了看林熠,不知在想什么。
聂焉骊本就对追杀邵崇犹没什么执着,依旧是笑:“林小公子既这么说,我便不必再追着人跑了。”
又对邵崇犹道:“万仞剑名不虚传,今日领教了。”
邵崇犹收起剑,起身便要离开,聂焉骊却道:“外面追你的人可没歇着,真要走?”
林熠蹙眉:“很多人追杀他?”
聂焉骊耸耸肩:“我是看他冲进……阮寻这里,才追进来,他肩上那箭是枫江派的人s_h_è 的,若不是以多欺少,那伙人可占不到他便宜。”
又道:“要让他们收手,也得明天了。”
林熠想了想,对邵崇犹道:“你今天住旁边吧,有事我可以照应。”
邵崇犹思索片刻,点点头,目光深沉:“多谢。”
聂焉骊吹了声悠扬清亮的口哨,抛起饮春剑又握住,对萧桓笑道:“公子,我就不奉陪了,鸾金楼的笙柳姑娘还等着我。”
话毕便轻轻一跃,踏窗离去,消失在夜色中。
萧桓坐在那里,垂眸抿了一口茶,林熠道:“等我一会儿。”
林熠把邵崇犹带去他那间房,又回到萧桓房里,关了门说:“今天不太平,我睡这守着你。”
萧桓闻言低头笑了笑,望着林熠:“好。”
一路的伪饰,是为了靠得更近些,也似乎就是为了这一刻的回应。
若林熠了解了全部的他,又会怎么做?
客栈又送了热水上来,林熠便到屏风后脱下衣裳洗了澡,水汽蒸腾间总算放松一些。
待他换了单衣出来,萧桓正在桌边坐着看书,长发仍旧未干,一手支着额角,雕刻般的容貌在灯下形成极美的弧度,林熠看了片刻,道:“睡么?”
萧桓闻言点点头,合了书丢到桌上,起身摘去外袍,又是那一身白绸单衣,宛如灯火间一支睡莲化了妖身。
林熠垂下眼睛,抱着一枚枕头准备往外间榻上去,萧桓却道:“过来一起睡,床很宽。”
林熠转过身,萧桓已转身走到床边,回头冲林熠开玩笑说:“不是要守着我么。”
“怕你睡不好。”林熠抱着枕头晃到床边去,“真不介意?”
萧桓上了榻内,半靠坐在内里床头,揉了揉太阳x_u_e:“怎么会。”
林熠便笑嘻嘻把枕头丢上去,顺手熄了灯烛,径自爬上去坐在萧桓旁边,冶光剑枕在旁边。
“阮寻,费令雪给我留了信。”林熠也没躺下,半明半暗的屋内仍旧能看见萧桓靠在旁边的身影,跟萧桓把费令雪的事情讲了。
萧桓想了想,道:“费令雪恐怕中了蛊。”
林熠闻言思索片刻,也觉得如此:“曲楼兰把江悔捡回来,当真是捡了一条蛇。”
“那少年是混血,身世恐怕不简单。”萧桓道。
屋内灯烛已熄,只有淡淡月色透窗而入,林熠思绪纷纷扰扰,抬眼看见萧桓白皙的面庞上,眼角那颗痣竟仍清晰,便又有些手痒,想摸一摸。
“你眼角的痣……”林熠险些脱口而出,立即改口道,“那个江悔夸你好看。”
萧桓听了一怔,便笑:“我出生时,都说这痣不吉。”
林熠摇摇头笑道:“很好看,肯定是吉利的。”
而后一冲动,凑过去抬手用指尖抚了一下萧桓眼角,指尖触感细腻,萧桓微微闭了闭眼。
林熠本来只是肆意惯了,想到什么便做。此时近处看着萧桓垂下的眼睫,朦朦月光如雾,那桃花眼尾勾起美妙的弧度,手便滞在了他眼尾。
萧桓缓缓睁开眼,林熠心头一紧,莫名酸涩,有些茫然地收回手:“失礼了……”
萧桓本想逗逗他,又忍住了,抬手牵了一下林熠的腕:“睡罢,姿曜。”
林熠呼吸渐渐缓下来,萧桓睁开眼,侧过头看看他,抬手轻轻握到林熠的手,修长手指松松与他十指相扣住,方闭眼入梦。
费家宅子。
院内一树梨花在月下雪白泛着朦胧光亮。
江悔柔顺的发垂下,从背后抱住费令雪的腰,下巴抵在他肩头:“你当真不记得他们?”
费令雪微微蹙眉,拿开江悔的手:“阿悔。”
“费令雪,你每次叫我‘阿悔’的时候,是不是都在后悔?”
江悔松开手,垂着头迈着轻快的步子绕到费令雪面前,抬起头望着他。
少年生得白皙漂亮,三分异族的深邃,深蓝的眼天真干净。
费令雪有些无奈,抬手抚了抚少年垂顺的黑发,一如多年来的温和:“不要胡闹。”
江悔蓦地上前一步,抬臂勾着费令雪后颈,微微仰头触到他的唇,低低的声音如同蜜糖:“我知道,你不记得别人,我才好留住你。”
便如一株藤,缠上一枝清润的梨花,
“说过不许再这样。”费令雪沉下声,要推开他,却发觉一股灼热从体内隐隐升起,清明的眼睛爬上血丝, “阿悔,你做了什么?”
少年又凑近了些,眸中混入冰冷的质疑:“你想起了谁?”
“胡说些什么?”费令雪侧过身要走开。
“费令雪,我有时候想,要是我走了,你会想我吗?”少年的手挣了挣,天真的眼睛里有些茫然,“如果今天是最后一次见你呢?”
这话如一根刺,费令雪垂下眼,握着江悔手腕的手似是带着恨,又带着挣扎。
少年再次缠上这个温润清雅的男人,男人终于回以轻吻。
院内梨花胜雪,随风飘落,仿佛千百只蝶沉溺在绝望夜色中。
第18章 楼兰
林熠醒来时,整个人偎在萧桓身边,手臂还搂过萧桓肩头,两人发丝都缠在一处。
林熠顿了顿,大睁着眼睛看了萧桓侧脸一会儿,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片刻后,咬咬牙小心翼翼挪开下了床才松了口气。
他穿好衣服,萧桓才睁开眼,起身下床捞起衣袍,不紧不慢穿上。
林熠笑嘻嘻道:“我睡觉好动,是不是扰你了?”
“怎么会?”萧桓微一挑眉,“平素睡不好,昨晚倒是难得安稳。”
林熠放下心,两人收拾罢,林熠去隔壁房间,发现邵崇犹已离开,不知做什么去了。
“今日该不该再去找费令雪?”林熠有些不放心,但又怕引得江悔怀疑,曲楼兰和费令雪都算是他手里的人质。
萧桓摇摇头:“还拿到曲楼兰的消息后再去,否则太被动。”
林熠懒洋洋靠在椅子山,微微闭眼道:“江悔当年若是故意引得曲楼兰捡他回去,会是为了什么?若是为了费令雪手中的机栝术,也早该得手了。若是为了打探军情,也不该留在费令雪身边。”
萧桓:“或许这些都是他的目的,但又不是全部。”
“难道他看上的是费令雪本人?”林熠随口道。
傍晚,遂州军尉府传回了消息,一名曲楼兰手下旧部亲自来找林熠。
“一年半前,曲将军带定远军三万人马,击退白达旦部,又连夺三城,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跟着曲将军出征。半年后,曲将军突然辞官离开,而后就没了消息。”
林熠问;“军中要职不是说辞就能辞的,他那时可有异常?”
那人道:“没什么异常,曲将军以丁忧为由离开,他父亲去世,家中再没别人,可那之后就没人见过他,天大地大的,也说不准是去四处走走。”
林熠见这样问不出什么,便道:“那你知道费令雪吧,是曲楼兰的好友。”
那人顿了顿,神情复杂:“知、知道。
林熠捕捉到那丝不对劲,追问:“知道什么?”
那人不大自在:“曲小将军从前和费公子交好……往来频繁,将军换防休息时都是来找费公子的,从前收养了个孤儿,也托给费公子照顾了。”
“曲楼兰没了消息,你们没来找费令雪打听?”萧桓不给他犹豫的间隙,紧接着又抛出问题。
“来、来过,他说不知道,就没再……”那人像是不大想提起这一桩。
林熠没了耐心,起身大步走到那人跟前,那人只觉眼前红衫一闪,林熠一只手便已扼在他领口,俊朗的少年眉眼竟似狼一般威压,他声音沉下来:“究竟怎么回事?”
那人本是军中老兵了,可林熠一瞬间爆发出的杀气令他有种恭敬肃立的冲动,终于藏不住话,有些哀戚:“公子勿怪,我这就说……只是有些事不便提,大伙一贯也不提。”
林熠这才松开他,转身坐回萧桓身边,身上不羁狂放的气息,目光沉冷如铁,一直盯着那人,仿佛他说一句假话就会拔剑劈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