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令雪早就不记得他啦。”江悔摇摇头,脸颊旁垂下的黑发轻晃,笑起来齿白如贝,“我的蛊可以让废人苟活,也可以让费令雪忘掉该忘的人。”
他有着再纯净甜美不过的笑容,却是一条狠毒的蛇。
林熠一挑眉,转念间明白,江悔用蛊清除了费令雪的记忆,以为费令雪不记得曲楼兰。
可费令雪明明记得,只是在骗江悔,与他周旋。
“同你说这么多也没用,既然找来了,就给那废人殉葬罢。”
江悔说完,身后的白达旦人便朝林熠走来,他们各个高瘦,走路安静得诡异,身怀西域武功,实力难测。
林熠一动不动,对那些人视而不见,只冷冷盯着江悔:“不如人来齐了再动手。”
江悔似乎不屑再与林熠说什么,打算直接离开。
聂焉骊却恰好带着费令雪跃上小楼,身后紧随而来一名白达旦人要冲上来抓费令雪,被聂焉骊闪身一剑格开。
那白达旦人被击得退了几步,又看见屋内的江悔,慌忙道:“主人……在下该死,没能守住费公子……”
“江悔,你把他怎么了!”
费令雪冲进屋内,他一身浅白长衫,清朗如玉的脸上神情哀戚。
江悔的笑容消失,齿间挤出几个字:“费令雪,你来做什么?”
费令雪不再看江悔,径直往密室去。
江悔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如同做错事情的孩子被发现了秘密,站在那里看着费令雪进了密室。
他手下人未得命令,也止步于室内,屋中顿时一片寂静。
林熠看着费令雪走到药池边,修挺如竹的背影微颤,抬手轻轻抚了抚曲楼兰几乎毫无生气的脸颊。
“曲楼兰……”
多年好友变成这副模样,费令雪几乎肝胆欲碎。
萧桓在池边看着这场景,微微蹙眉。
江悔站在密室外,声音低哑:“……不可能,你中了‘忘生蛊’,你不记得他!”
半晌,费令雪才转过身,眼眶发红:“我不该记得他么?江悔,他是谁?是他把你从冰天雪地里捡回来的!”
江悔脸上破碎冰冷的神情转瞬又被掩去,他笑了笑,蓝眸弯如月牙:“费令雪,他捡了我又有什么用——十三年前,曲楼兰杀了我爹娘,温撒部族被他带人踏平……费令雪,我该谢他么?”
费令雪眉目间尽是难以置信:“江悔,我还当你是受白达旦人所迫,你竟……从一开始,你就是为了报仇?他当真是捡回了一头狼!”
林熠抬眼,正对上萧桓的目光,都未想到,江悔做这一切,不是为了费令雪手里的机栝术,也不是为了北疆军情,而是为了报灭族之仇。
江悔安静地望着费令雪片刻,似乎想把他的样子刻在眼睛里,淡淡道:“费令雪,他一年前就该死了,让他活到现在,或许他该谢我。”
费令雪看着江悔,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你要杀他,要毁他,让他生不如死,你心里可曾念及这些年里,他对你的关心?”
江悔低下头,袖中滑出两柄窄长寒刃,他抬起头看着费令雪:“费令雪,你跟我走吧。”
费令雪双目几欲含血:“江悔!你该下地狱!”
江悔抚摩刀刃的手指顿了顿,似要解释什么,却只是笑道:“我?还早着呢——你看看曲楼兰,你的至交,他这一年都是这鬼样子,不如让他先走一步?”
他话尾的语调依旧带着蜜一般的气息,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玉盒。
林熠立刻冲上去,可已来不及,下一刻,玉盒便在江悔指尖化为湮粉。
费令雪意识到什么,回头去看曲楼兰,却见药池中的英俊男人瞬时化作白发枯骨,药汤一阵翻涌,迅速蒸发。
“楼兰——!”
他眼中满是绝望,俯身去抓曲楼兰,可如同握到了幻影,只抓住一缕深色烟尘。
不过片刻,药池中的一切都化为乌有,药池底部余下一颗黑得如夜空般的珠子,
“同生蛊”,蛊亡身死,梦幻泡影。
曾经无话不谈、并肩风月的知己,就这么彻底消失了。
萧桓在旁看着,却未曾阻拦,眼底有些无奈。
对曲楼兰而言,他的生命在一年前就已结束。
费令雪滞了片刻,俯身取出那颗乌沉明珠,那珠子便是曲楼兰和同生蛊所化,紧紧握在手里,不知触感是否冰冷。
费令雪声音平淡得绝望:“曲楼兰带你到遂州城那天,你穿着不合身的衣袍,我笑话他不会照顾人,带你买了新衣……你站在院里梨树下,他说你的眼睛好看,和一树梨花映着,便如北疆的雪和长空……”
江悔却丝毫不为所动,讽道:“一年半前,你被绑上城楼,你的好友曲楼兰一刻也未犹豫,下令攻城,你在城楼上看着,就不恨他?”
费令雪悲极而笑:“是啊,原来都是你……若非你从中作梗,我怎么会成为人质?定远军数万将士和边城安宁,比我一命重要得多。他重情重义,才会觉得愧对我,可笑你至今不懂情义为何。”
密室门外,江悔沉默片刻,依旧是笑,蓝眸望着费令雪的背影。
“费令雪,再叫我一声‘阿悔’罢。”
费令雪自始至终没回头再看他一眼,修颀如竹的身形几乎站不稳:“你说到的没错,我后悔至极……”
江悔笑容霎时消失,盯着费令雪的目光凝出一层寒冰,林熠见状立刻挥剑挡住他,江悔身手诡谲,手中双刀如毒藤般,瞬时冲上前与林熠缠斗一处。
江悔手下的白达旦人也同时冲上前,聂焉骊横挥饮春剑,将之挡在密室之外。
费令雪握着那颗乌沉蛊珠,始终没有回头看,整个人如同失去了生气,片刻后欲转身冲往江悔身边,萧桓立即上前一击他后颈x_u_e位,扶住昏倒的费令雪。
江悔身手显然是外域功夫,这看似单薄的美丽少年,出手却狠辣之极,林熠虽知他不是自己对手,还是心里发凉,人不可貌相当真不是说笑而已。
江悔神情冷如毒蛇,再不复素日无邪甜美的笑。
他扫了一眼屋内情势,心知他们不是林熠和聂焉骊对手。
江悔手中双刃与林熠的长剑唰然擦过,又骤然分开,从怀中取出一枚竹管。
萧桓当即认出那是毒蛊,沉声道:“姿曜,毒蛊!”
林熠却离得太近,一时已避不开。
萧桓身形如电冲上前去,暗色衣袍随风而动,出掌的瞬间,隔着一尺之远,把江悔手中毒蛊容器化为了湮粉,旋即把林熠推到一边,未让毒蛊湮粉碰到林熠半分。
江悔最后看了一眼费令雪,便趁隙吹出一声尖利哨音,数名白达旦人立刻掩护他,江悔便趁这间隙逃出小楼,眨眼间消失在夜色里。
江悔逃走,聂焉骊数招紧逼上去,夺了三名白达旦人x_ing命,其余几人趁隙也破门而逃。
“追么?”聂焉骊手中饮春剑挽了个剑花,回头问。
“别追。”萧桓蹙眉道,“他的蛊很难解。”
聂焉骊忍不下,秀朗的眉眼蕴着不悦,道:“我去军尉府打个招呼,即刻封城通缉他们。”随后便也出门消失在夜色里。
费令雪被萧桓击晕放在密室内椅子上,林熠看了一眼,又回头看萧桓。
“你……方才是不是碰到毒蛊粉末了?”林熠收了冶光剑,苍白俊美的脸上有些茫然。
萧桓摇摇头:“应当无妨。”
费令雪很快苏醒过来,手里紧握着那颗蛊珠,眼睛发红,对林熠和萧桓道:“多谢二位相助,今日……我先带楼兰回家去。”
他原本清明俊美的脸上蒙着挥之不去的绝望。
林熠放心不下,和萧桓送费令雪回到家里,二人便暂住一夜,以防白达旦人和江悔回来。
林熠简单和费令雪谈了几句,确认他没有想不开,便留他安静休息。出了费令雪房间,等在院内的萧桓抬眸看着他。
夜深如水,院内一树梨花盛放如雪。
当年曲楼兰带着江悔来的那天,大约也是这么一树芳菲,春风正好。
林熠抬头看了看笼了满院的梨花和夜空中那轮皓月,叹了口气。
费家宅子少有客人来,现成的客房就一间,林熠和萧桓进了屋,两人谁也没说话。
萧桓点燃灯烛,回头一看,林熠一身红衣,苍白清隽的脸上神情复杂,抱着手臂看着他,浓黑的眸子清亮之极。
“阮寻,你不是不会武功么?”林熠问他。
本是疑惑的问题,说出口却有些委屈的意味。
这语气和眼神,便如在萧桓心里柔柔扫过,他认真地看着林熠,心想,这是恼了。
第20章 堕火
“姿曜,过来。”萧桓弯眼微笑,眼角那颗痣温柔得令林熠生不起气来。
林熠心想,总不能跟耍小媳妇脾气一样,便很大度地到萧桓身边坐下,看着他斟了茶递来,便又大度地接过喝了一口。
这茶一入口,一半的难受就消了。
“生气了?”萧桓直接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