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谁也没想到,就在运送途中,那原本已断裂的天地戈竟又自行修复, 他处理了身边的仙人,径直就寻到了山河社稷图住处。
它们这些上过战场见过血的神器,身边总少不了仙人的重重保护,若不生事便是最安心的护卫,一旦有意引发祸乱,这些便会是最先擒拿它们之人。
过去天地戈对此从无异议,以至于仙人们都忘了,论潜行隐匿,自诞生起就在作战的它远比启明珠擅长,只要自己想,随时都可摆脱守卫。
那日也是如此,它避开重重守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山河社稷图的书房之中。
山河社稷图自身其实并没有多少战力,但它具备将天下强者复制于图中的神奇功能,所以即便自己不出手,画卷一展便是漫天神魔,论作战能力在神器之中仅稍稍逊色于天地戈。
羲皇离去后,山河社稷图只能由自己绘制人物和风景,因此器灵时常化作人形离开器身,此时的青年男子依然是一袭水墨衣衫,对着书案上的画卷皱眉苦思,感应到天地戈气息方才疑惑地回头,“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启明珠去招惹你了?”
将启明珠化为生灵,这样的事羲皇自己也不知会有什么结果,离去前便命最为稳妥的山河社稷图好生看着他,莫让夜明君走上歪路。
这些年,山河社稷图也习惯了启明珠一胡闹仙人便来寻自己告状的生活,因此见到天地戈的第一反应便是那颗珠子又换地方皮了。
天地戈过去一直和山河社稷图并肩作战,仙人们或许也惧怕社稷图听闻它自毁与天庭心生间隙,对此没有透露出半分消息。
这些天地戈都知道,但是它方才险些消失了,这个唯一熟悉的同伴却只记得启明珠,想到这一点到底是不高兴,只冷冷道:“我来找你和他有什么关系?”
天地戈虽然历来不怎么说话也没有表情,但是几乎不曾动气,社稷图记得当初启明珠寻来一堆金箔试图给这个颜色陈旧的大哥重新上漆,面对如此讨打的行为,天地戈也是扭头就走,理都不理。
只是,今日这连启明珠都招架得住的天地戈,为什么会对他不满?
对这样的情况,山河社稷图虽疑惑,却也微笑着回应,“也是,启明珠若招惹你,你定会自己动手教训他。”
山河社稷图脾气不算好,历来对启明珠也是警告训斥居多,只有在天地戈面前永远是轻轻笑着的模样,可惜冷硬的战戈不能理解这代表什么,如今也只是如实回应:“我一出手必有死伤,不理他。”
社稷图知道天地戈虽看不懂启明珠这跳脱的x_ing子,历来却是从不和它争斗,若是有人打那珠子的主意,说不定还要被它给打成半残。想到这里,他心情也好了许多,轻声劝道:“启明珠年轻爱玩闹,若哪里得罪了你,就当给我一个面子,别和他计较。”
从社稷图诞生开始,对他的要求天地戈就甚少拒绝,如今也是果断应了一声,“好。”
只是两句言语,他们之间就又陷入了沉默,天地戈原很习惯这样的安静,可是不知为何,见社稷图当真垂眼绘图再不说话,它又觉这样的寂静不好,难得主动开了口:“你最近在画些什么?”
天地戈甚少主动和人谈话,虽知它来者不善,山河社稷图的神色依旧有些高兴,这便向它展开了自己以大半修为制成的画卷,
“启明珠难得在洞府待了一百年,我估计他快憋坏了,所以弄了些凡间的小玩意儿让他拿去解闷。”
夜明君素来喜爱新奇事物,社稷图见他有了洞府之后突然安分了下来,欣慰之余又有些心疼。他仗着自己掌控时间空间的异能,穿梭时空寻了个步入现代的世界,将少年人所喜欢的故事齐聚在一起,想制成一个有趣的新世界送与启明珠管理,既望他寻些事做打发时间,也愿他能因此多懂一些人情世故,变得成熟起来。
每个世界时间流速皆不同,世界之外更是常布空间乱流,频繁踏破虚空对任何仙人都不是易事,再加上将故事角色变为现实所消耗的修为,山河社稷图如今也是虚弱状态,见到天地戈的那一瞬,便知自己今日怕是在劫难逃。
他眼眸中的情绪天地戈历来看不懂,此时也只是对着画卷皱眉道:“曾经复制万千仙神影像的你,如今只能折腾这些玩具了?”
“寄情山水不也挺好的吗?”
回答时社稷图仍在微笑着,如果可以,他倒宁愿天地戈只是想他了,所以来和他闲聊,若能再因他对启明珠的关注气上几分,倒是极好。
只可惜,天地戈不会想他,这个男人永远只会在需要他的时候前来,此时也是,似乎不愿闲谈浪费时间,很快就命令道:“我需要一个持有者,创造一个上古神明给我。”
这个无情的武器,就连彼此闲话家常的回忆也不留给他,若他不应,大概也是毫不犹豫地就能对他出手吧。
内心虽是如此叹着,社稷图抬起头时却是坚定地回答:“我拒绝。”
“为什么你可以为启明珠做这些无聊的东西,却不答应我的正事?”
天地戈问话时有些薄怒,社稷图也无法分清它的怒意到底是因为被拒,还是由于自己对启明珠的关照。
然而,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他已从仙帝书信得知了天地戈的想法,作为羲皇一脉的神器,定不能允许此等杀戮行为。羲皇叫他看着这片天地,守护天庭是他的职责,他必须全力阻止天地戈。
只是,虽然明白,因自己那些小小的感情,他仍是试图劝道:“正因为你从不胡闹,我才不答应。你可知,只要杀一个无辜仙人,你便是魔。不等计划完成,天庭便会将你消灭。”
然而,天地戈宁可冒着彻底损毁的危险也要脱离天庭控制,此时又怎会放弃,只是用冰冷的眼神看着他,
“我已算过,若要天地灵气恢复均衡,杀的人不会比上古之战多。净世任务每执行一次都需数万凡人陪葬,而我只要杀死三千强大仙神便可一劳永逸,很合算。”
山河社稷图和它合作了上千年,这个同伴从不曾自作主张,如今突然发作委实奇怪,立刻就问:“可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或是请求你出手?”
这世上终究只有社稷图能够懂它,天地戈沉默了片刻,只淡淡道:“这五百年我在幽冥听见了很多亡魂的声音,他们太弱了用不了我,我需要一个足够强大又听话的主人。”
为了平衡天地灵气,天庭与地府合作已执行了不下百次净世任务,死去的亡魂终究是发起了他们的报复,只是,谁也没想到,带领这场劫数来临的却是最听话的九幽天地戈。
这是天地戈第一次产生自我意志,从他开口社稷图便知不会更改,只问:“若我拦你,可会停下?”
而答案,也和他预料的一样,“给我创造一个合适的主人,否则,死。”
“我若阻你,连我也杀?”
“是。”
得到毫不犹豫的肯定回答,男子苦笑一声,即便知道自己不可能阻拦眼前之人,依然展开了无尽山河的画卷,履行了属于上古神器的最后职责。
天地戈从不曾放弃磨砺锋芒,而山河社稷图自天庭平定后已许久不曾补充画卷中的仙神战力,双方于画中世界交战了整整七日,最终仍是画卷被战戈撕碎的结局。
胜者是天地戈,可它却没感到多少该有的愉快,看着白袍染血的男子和过去一般向自己虚弱地倒下,终究没有迎击,只是任由他靠在胸前战甲,不解地问:“明知不敌,为何还要与我一战?”
九幽玄铁的冰冷触感对社稷图而言很是熟悉,他试着靠近过这个男人很多次,始终不曾令其解开一身战甲,结果到死都没真正触摸过它的胸膛,也不知这战甲之下到底是否有心脏跳动。
虽心有遗憾,他仍是久违地握住了天地戈冰冷的手,然后,用最后的力量将其束缚,启动了山河社稷图的自毁程序。
“或许是……为了和你一起死。”
山河社稷图之中是自成的独立世界,一旦自毁便是天崩地陷之威,只要身处世界之中,任何仙神都在劫难逃。这是他为阻止劫难所做的最后努力,然而,最终还是没能将天地戈毁灭。
残破战戈再次成形,它捡起了地上散落的空白画卷。随着器灵消失,那些曾经的英雄人物和曼妙风景都化作一片空白,一切都说明,那个总喜欢笑着看他的同伴已不在了。
天地戈不明白,山河社稷图既已与它为敌,甚至要和它同归于尽,为何最后看向他的眼神依然没有半分杀意?
就像它始终不曾明白,这个同伴为何每逢战事结束便要化作人形和自己靠在一起,即便有时天地戈懒得化形,男人也是温和地为它擦拭器身,细心得仿佛这是什么一碰就碎的珍宝。
可总是染血的战戈,明明一点也不漂亮。
偶尔在天地戈也化形时,社稷图忽然会微笑着牵住它的手,偏过头用柔柔的眼神瞅着它。天地戈无法理解这样的举动,即便能感受到对方的手和视线都很软,依然是一如既往地冷漠道:“为什么要握住我?我在人形状态不能被你提起杀敌。”
听了这话,墨衣男子立刻埋怨地瞥了他一眼,虽是如此,仍是试图引导这个不解风情的男人说出几句好听的话,“我在想,我们能否一直在一起?”
天地戈不明白他这眼神是什么意思,只如实回应:“我们都是羲皇的神器,自然共同作战。”
社稷图也是完全不知道天地戈在想些什么,明明不论他提出任何要求都会答应,但平日里又完全是这副顽石般的态度,气恼之余便问:“如果有一天我被送给了别的神明,你会来看我吗?”
神器对神明至关重要,若非生死之难绝不赠人,天地戈不知他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认真想了一番,非常诚实地回:“需要你的时候,会。”